山海间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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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

    莫岗的风在雪地上打了个卷,绕过破烂的木架子,从满是碎石的坡道上一路往下,期间掠过了光秃秃的矮果树,和一片蔫黄的寒薯地。

    从地里带起几片不大的茎叶,风在半空打了两个转儿,最终狠狠撞上一堵老旧不堪的石墙,细微的碎裂声中,细碎的冰晶乘着四散的晨风在半空划过一道柔顺的曲线,越过莫岗的第一缕曦光如约而至,冰晶在晨光中绽放,继而发出五彩的光亮。

    从一片院落间走出的男孩下意识将手挡在眼前,直到一阵清爽的凉意洒下,男孩抬眼,莫岗之上的曦光重又聚合落下,斑驳的石墙上,宛如流云的火焰纹路深深刻在男孩的眼中,发出熠熠光辉。

    “阿熤!”

    男孩闻声转头,一个脑袋上顶着厚厚兽皮毡帽的男孩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用一双黑乎乎的小手拉着他就往石门处奔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急吼吼道:“快走了快走了!春祭都快开始了你还在这发什么呆啊,今年咱们早点去,抢个好位置!”

    瞅了眼自己衣服上那个黑黑的爪印,秋熤微微叹出口气:“怎么,今年又有什么新玩意儿吸引你了吗?去岁你可说过不想再吃那些发干的寒薯......”

    “谁说的?”毡帽下的灿瞪起一双眼珠打断道,只是往四周瞅了瞅,又支起耳朵像是做贼一般小声道:“还记得去岁那老大只的牙兽吗?”

    秋熤脸上的表情一滞,扯扯嘴角‘啊’了一声,却是不由跟着将目光往四下散去。

    “不错,挺机灵的!”灿对他的反映很满意,嘿嘿的得意笑道:“告诉你,昨天我偷摸听到烙和灼说话,今年春祭每个人都能分到那牙兽的一块肉,想想,那可是六牙的牙兽肉,咱们发了!”

    秋熤木木地点了点头,从听到牙兽那两个字以后,他的脑子就有些停滞起来,一连串的画面不断涌现又消散,灿看他的模样不像高兴,不大高兴的拍了拍他,道:

    “想什么呢?就那只撞塌了瞭望塔的凶兽啊,尸体运回来的时候你应该看到了吧!”

    “哦哦,嗯,看到了。”秋熤被他一拍顿时回过神,连连点头应付,只是听灿说到瞭望塔时又不由回过头,莫岗上那座原本巍峨耸立的瞭望塔此刻已经成了冰雪掩盖下,那堆铺散的石砾。

    单单的一座木架子立在莫岗上头好像被临时充当了守卫,清晨的光落在上面,秋熤似乎能看到其反射冰霜带着的凄凉味道。

    灿对秋熤敷衍的态度很不高兴,松开抓住秋熤的手,原本高兴的心情忽然坏了大半,只能一个人开始闷头往前走。

    秋熤转头看了眼升起闷气的灿,想起灿刚才说的话,主动走上前好奇道:“我记得那头牙兽后来是被老燀叔猎掉的吧,怎么会突然要送出来了?”

    灿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秋熤拉了拉他的帽子,被灿生气的挡开,闷闷道:“不清楚,烙他们没说,不过你管那么多呢,有的吃不就挺好的了。”

    秋熤长长的‘哦’了声,给足了面子,随即心中却是有些发苦,过了半晌才吐出口气,看着还没哄好的灿道:“那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不是说部落每人发一块肉吗?”

    “当然是去找老燀叔说说啊,给咱们分块大些的,最好在带些皮毛,去晚了咱们肯定凑不到跟前了。”灿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秋熤那他感兴趣的事撩拨他,他立马把刚才的不快忘了。

    所以抢好位置是这个意思啊,秋熤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是能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挺高兴的,虽然还说不出这个消息的好坏。

    视线扫过石墙后栉次鳞比的石屋和道路,不远处的石山上传来阵阵兽皮鼓响,那是春祭开始前的预热,不过老燀叔既然醒过来了,那......

    秋熤忽然有些心虚的顿住脚,灿朝他看过来,问怎么了,秋熤勉为其难的应付了一下,最后还是道:“那天,我看见那只牙兽了。”

    “啊,那头死猪!运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像一座肉山。”灿摘下头上的毡帽拍了拍,不以为意道。

    回想那头牙兽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画面,长长的剑牙立在脊背上,黑色的鬃毛就像是黑蒺藜的刺,又臭又硬,那股难闻的腥臊味儿到现在都让他感觉到难受,光是想想就能让人闷得慌了。

    灿偏头看着秋熤不大自然的脸色,顿时嬉笑道:“你不会是被吓坏了吧!虽然那头死猪长得却是有点骇人,比我家的屋子还大,但其实也就那样,等以后这样的猎物我肯定是随便猎的,放心,我罩着你!”

    秋熤面对灿的一阵调侃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面色的忐忑却也不自觉消退了些,心想你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活着的时候究竟有多恐怖!

    石墙后的院落房屋大多是用长条的青石堆砌而成的,比起他们建在外面的木屋显然要好了许多,道路两旁的院墙上有不少模糊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圈成一个个小人,只是图画太过抽象,让人根本提不起细看的心思。

    在那些错落的尖顶石屋门口,有些已经风干的兽类的头骨或者爪子,从其大小上,秋熤大致能分辨出这栋石屋主人的实力层次,在其中一栋石屋前,秋熤甚至看见了满满一整墙的骨头,充分彰显着屋主人的力量。

    秋熤的目光从一幢幢房门前悬挂的兽骨上掠过,覆有白雪的道路尽头是条长长的灰黑色石级,从山脚一路拉至山腰,再从山腰拉到山顶,虽然不算高,但黑乎乎不带一片雪花的石山搭配着山腰处传来的鼓点,还是很有庄严肃穆的氛围感。

    山上和山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感受到石级上传来的暖意,秋熤和灿不约而同的抖了抖身子,仿佛刹那跨过了冬夏两季。

    从在山脚的石梯前往上看,能发现一处支出来褐色屋脊,据说那是部落里巫的住所,只不过除了首领了几位大头目,鲜少有人能亲自登上去看过。

    秋熤和灿在今年的春祭过后就是八岁了,部落的孩童大都是这样算得年纪,不过父母若是尚在,那他们在春祭这天一般都会穿上一身帅气的祭服,身上挂满鳞羽或是凶兽牙齿穿成的项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活脱脱一只凶兽的‘幼崽’,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重!

    灿在几个人形“凶兽幼崽”露出那嚣张跋扈的模样之前收回目光,万分嫌弃的撇撇嘴,看向秋熤道:“阿熤,你说老燀叔那牙兽能不能做成祭服啊?”

    秋熤愣了愣,下意识道:“那个应该不行吧?”仔细回想了下那头牙兽背上的六根剑牙,秋熤两手比着剑牙的宽度一路上升到灿的脑袋顶上,然后特意多爬了几级石阶后才把手停住,不确定道:“大概是这么长了。”

    灿上前几步,将秋熤的手拿开,木声道:“春祭快开始了,还是抓紧上去吧。”

    灰黑色的石阶一级差不多快到秋熤膝盖的样子,秋熤和灿大概数了数,从山脚爬到山腰有一千三百多级,从晨光微曦到日上三竿,转过身,两人死狗般躺在地上望着直直照射过来的金色光芒,身侧,骑在靠山身上的“凶兽幼崽”们昂首挺胸的路过,在笑声中,几个放肆的鼻涕泡应声而碎。

    “在明年,灿,必不可能,再躺在这,这里!”灿晃荡着手臂,将嘴里的舌头吐出来一半,好半晌才把搁嘴里的狠话放出来。

    秋熤喘着粗气努力平复胸膛的起伏,见灿望向他,舔了舔干渴的嘴角,由衷道:“熤,祝愿阿灿!”

    等到鼓声将息,周围原本聚集起来的嘈杂声响也随着慢慢消落下去,人群开始颇有次序地朝山腰中央的那处火塘围拢,离得最近的除了几位耳熟能详的大头目,其余皆是部落里实力极强,又为部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

    秋熤站在一处角落,目光透过崎岖的人群落在一道有些佝偻的背影上,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脸,只不过这一次,他只是站着就好像费尽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