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姬绗缩在角落里，看着教《础经》的先生走了进来。

    他敲了敲书案，整个书房慢慢安静。

    我凝神逡巡书房中的人。

    各家的书童站在书房边侧，偶尔耳语几句，大都年少。

    小松子贴着初三，怯怯地看向四周。

    陈痣和卫颉在书房的两端，陈痣后面是楚国人。

    楚国崇神，所有在卫的楚国人都在耳上坠着半短的红穗，据说那样会得神明庇佑。

    他们侧头交谈时，红影翻转。

    卫颉后面是吴国人。

    吴国尚文鄙武，都身着长衫手拿不律，衣衫古旧但砚台贵重精致。

    卫颉身后的淑妃是武将萧家，他要文人的声援，所以暗不做声地和吴国人打探交好。

    齐国人行事放浪，独居一隅又分散四坐，热辣善谈，穿着随意大胆，男男女女不时泄出几丝娇笑，随即被先生喝止。

    最沉默的就是姜国人。

    来书院的各国人中除了类姬绗的质子，还有闲散王爷，求学的寒门，以及搏名声的贵族。

    姜国近几年愈发倾颓，已显出几分日薄西山之态。

    姜人好颜色。

    穿着紫中带红，面若桃花，花钿眉间秾丽。

    连男子也上胭脂，脸白唇红。

    我看得久了，觉得晃眼。

    我歪头看正襟危坐的姬绗，没什么感情地问他。

    “你怎么不像姜国人那样，擦脂抹粉。”

    姬绗目不斜视，记着先生的话，连胳膊都没动一下。

    “我没有例银，买不起那些。”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片摇荡的红穗。

    兰安也是楚国人，他被兰家找回之后被迫打了耳洞，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带红穗。

    他只带黑绦。

    在楚国，红狐被奉为仙灵，纯狐是为不详。

    纯狐就是黑狐，玄色在楚国是诡秘的存在。

    不知道昭阳现在以何种心情在南风馆中穿梭搜寻，我摸着手腕，希望兰安现在还没有被拉入黑暗中，沾染上不可愈的心病。

    在先生挥斥方遒的间隙，我看到陈痣青白的手点了点眼角，在脖颈间划了一下。

    他的唇微微掀动，恶意外露，威胁之意明显。

    离百花会还有不到旬月，但这日子看起来要比我预想的要凶险。

    我迎着陈痣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看了回去。

    陈痣神色愈发阴沉，冷意丝丝漫出。

    姬绗敲了敲书本，依旧目不斜视。

    “专心。”

    我转回目光，看向窗外灿阳。

    我看见陈痣的猫在窗外晒太阳。

    香团白雪，爪位湘裙。

    陈痣对他的猫耗尽了耐心和宽容。

    蓬松的毛团在阳光下染上了几分温度。

    然后它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在它身边看护的两个小仆忙端起了绸缎软垫。

    姬绗低声开口。

    “你喜欢狸奴？”

    我转头，看向姬绗。

    他几缕青丝垂落，眸色清浅，带着微微的诧异。

    我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能让陈痣与陈家决裂的猫，谁能不喜欢呢。

    姬绗沉思几息，又抬头听先生讲经了。

    不知为何，关于前世的记忆和小说的描述在我脑海中愈发模糊。

    原来我还能记得一字不落，而现在却像被水浸过，有些清晰如新，有些含混难辨。而属于原来卫四公主的记忆偶尔在午夜梦回中闪现。

    绿叶紫茎的幽兰伴着无人在意的灰暗宫殿，依依杨柳，杲杲日出，都透着沉闷和压抑。

    被困在宫中的卫箐，像是笼中鸟，小小的喙不安地哀叫着。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沉思许久，最终把重要事情都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