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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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新概念作文

    君不见南海之啸连峰起,势腾五岳淫笑杀。

    君不见南亚城郭皆残尸,哀鸿长叹玉宫塌。

    青天有怒尽雷霆,一夜杀遍四十城。

    此去将来二十日,一片汪洋不见人。

    我欲潜潭入龙宫,觅来神针定水天。

    海道平阔随云路,苍穹一剑混浊清。

    南海观音收覆水,三界如来施浩恩。

    锦书凭波云深去,春风一夜散南洋。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底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许多。或许真相并非如此,只是每逢这个季节,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感叹一下。

    校园内,两排参天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只剩下零星的几片树叶,还在枝头强撑着。只是一场冬雨,地上布满了泛黄的叶片,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煞是好听。

    东南角的池塘也是一片萧条,除了樊绍坤偶尔的踏足,就连鸟儿都不会眷顾,只因它清冷得如池水一般。岸边的柳树耷拉着脑袋,寒风吹过,便无奈地摇上两圈,继而又无精打采地落下。水面上漂着几处枯黄的落叶,欢腾的鱼群早已没了踪迹,寻来寻去,只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影子。

    这个月假,受舅妈的邀请,樊绍坤去了樊舅家。两人忙了一桌饭菜,相当丰盛,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立刻变成了耳提面命和谆谆教诲。樊绍坤63分的英语成绩自然会被提及,包括樊家的困境。和往常一样,他全程一声不吭,唯有回一声“好的”“知道了”。临走的时候,舅妈找出了一堆零食,足足装了两袋子,然后又塞了三百块钱给樊绍坤。

    “谢谢舅妈。”樊绍坤终于换了一句台词,此时离樊绍坤进樊舅家不过三个小时,他拎着袋子离开了。

    樊爸樊妈的出租屋从杨奶奶家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只是一个小车库,但幸好可以摆上两张床。仅仅一张窗帘,便将狭小的空间分出了所谓的卧室和客厅。夜里,姐弟俩已经睡着了,樊爸樊妈依旧在客厅里熨着衣服,水蒸气透过门缝,飘向了屋外。

    突然,樊妈脸色突变,将熨斗关掉,放在一边,然后才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只听见樊爸的声音传来:“志云,你怎么了?”

    樊妈疼得满头大汗,压根听不到樊爸的声音。倒是两个孩子被惊喜了,穿好外套就走了出来,连忙关切地问道:“妈,怎么了?”

    樊妈还是痛苦地抱住肚子,好半天才将脸从双臂间露出来,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肚子疼。”

    樊绍慧紧张得连忙蹲下,替樊妈擦着汗,一脸惊慌,问道:“要不要去医院,妈?”

    樊妈连忙摆手道:“不用,缓一会就行。”

    樊爸站在一旁,也有些慌张,支支吾吾地说:“实在不行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吧?”

    樊妈赶紧呵斥道:“去什么医院!”

    樊爸便不再吭声,他知道樊妈为什么不肯去医院,口袋里的钱已经全部还债,掏光整个衣柜不过一千多块钱,这要再去一趟医院,家中的锅盖都该揭不开了。樊爸只好皱着眉头,抽着烟,看着樊妈。好一会,她才缓缓站起来。

    樊绍坤说:“妈,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樊妈的脸色依旧不算好,甚至有些苍白,她静静地说:“你俩先去睡吧,妈妈把这堆衣服熨好就去睡了。”

    无奈的姐弟俩只好睡下,睡之前樊绍慧还贴心地端来一杯热水。许久,熨斗的声音才停止。深夜里,一声声似有似无的呻吟声贯彻了整个黑夜,每一声都让姐弟俩无法入眠。可天只是蒙蒙亮,樊妈就又起床了,她得整理好那些衣服,然后送到每一个服装店去。

    临回学校前,樊妈如同往常一样,叮嘱着自己的儿子要照顾好自己,但转头就又摁起了自己的肚子。当看到樊妈的样子,樊绍慧不知道自己选择回来读书到底是对还是错。

    学校的生活是枯燥的,每日都是周而复始。吃完晚饭,樊绍坤依旧会去南塘转上一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跟万涛聊上两句,“孤僻”成了他此时唯一的标签。

    坐在教室里,晚自习的铃声还没响起,他竟有些犯困。望了望桌上堆满的诗词集,他无聊地翻阅上几页,然后耷拉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这时,万涛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然后推了推他,说道:“绍坤,你知道吗?前天印尼那边发生了特大海啸,死了不少人!”

    被万涛这么一推,樊绍坤眯虚的眼睛张开了,然后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死了多少人啊?”

    “已经有好几万了,失踪的还有好几万,而且不少是华人,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万涛惋惜地说。

    樊绍坤听后,立即想起一九六五年华人大屠杀的事件,嘴里刚想说出“报应”两个字,但还是噎了下去。毕竟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尤其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华人。

    正说着,黑板旁的电视被人打开了,电视里报道的正是海啸的现场。海岸边一片狼藉,瘦弱的女主持人在狂风中大声地播报着,身上的雨衣拖着她,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拽上高空。

    椰子树刮得东倒西歪,凉亭则只剩下一根立柱。沙滩上随处可见废弃的垃圾,以及坍塌的建筑物,随着狂风一起冲上了云霄,然后又落入深海,一切变得如此的触目惊心。

    原本还有些冷漠的樊绍坤,顿时面色沉重了起来。渐渐的,他一阵悲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正惆怅着,青哥缓缓走进了教室,看到电视里的新闻,并没有阻止大家,也跟着看了起来,即使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起,也没有停下。

    十分钟后,新闻结束了,青哥这才关了电视机,然后转向大家,用他一贯不苟言笑的语气对大家说:“大家也看了电视,有什么感受啊?”这时,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嘀咕声,一声声的“真惨”不绝于耳。

    青哥看向大家,说:“天灾人祸,只在瞬息之间,所以大家要珍惜现在的学习环境。我们飘城是个福地,没有那么多的自然灾害,又地处江苏,经济较为发达。可你们想想那些西部的孩子,不仅当地气候干旱、物资不足,很多家庭还都生存在温饱线上。再想想你们,很多都是小康家庭,虽然跟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差了点,但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因此你们更应该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你们的父母。”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大家的情绪就被青哥调动了起来,议论声继续沸腾了起来。这时青哥蜷起食指关节,对着讲台轻轻敲了一下,说:“好了,大家不要议论了,下面我说个事。”

    听到这话,大家立马安静了下来。青哥依旧一脸严肃,用他高耸的身高看向斜下方的学生,而额头上的毛发已经有些稀疏。青哥问道:“大家应该听说过新概念作文大赛吧?”

    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近两年因为韩寒、郭敬明的缘故,新概念作文大赛在校园里火得一塌糊涂,但凡是个高中生就能知道。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回道:“知道!”

    青哥继续说道:“大家知道就好。根据学校的安排,今晚就将进行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选拔,全校学生都得参加。今天晚自习大家各写一篇文章,题材、题目大家各自选定,九点之前统一交到我这。”

    话刚说完,大家又议论开了,有的一脸惆怅,有的一脸兴奋。惆怅的自然是那些语文不太好的,而兴奋的人里面又必定会有樊绍坤。《新概念作文》是他为数不多完全看完的书籍,每次从图书馆借来后他都会爱不释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说写就写,离九点还有超过一个半小时,可是该写什么呢?这一时有点难倒樊绍坤了。往常都是命题作文,大家还可以紧紧围绕主题来描述,此时反而没了方向。突然间,樊绍坤转念一想,要不就写印度洋海啸吧。

    于是,只用了半个小时,一首名叫《遥望南亚》的小诗便出现了,还是樊绍坤最擅长的题材。樊绍坤看了看自己写的诗,又略作修改,然后就放下了笔。虽然只有短短一百多个字,但他已经写得无法再好了。

    一旁的万涛看到樊绍坤停下了笔,连忙凑了过来,轻声问道:“这么快就写好了?”

    樊绍坤点了点头,说:“嗯。”

    万涛一脸惊讶,伸手拿起樊绍坤的稿子,轻声地默念了起来。一分钟后,万涛脸色大喜,立刻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卧槽,牛逼!不愧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诗人!”

    数天后,青哥走进了教室,这一堂是语文课。青哥站在讲台上,终于露出些许难得的笑容,却又似笑非笑,说:“这次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初选已经出来了,总共评选出了十个人,其中九个是高三的学生,唯一的一个是我们高二的。很荣幸,这个人就出现在我们班。”

    教室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大家交头接耳,纷纷猜测是谁,几个语文成绩不错的同学也都竖起了脑袋,翘首以盼。这时青哥微笑着看向樊绍坤,说:“这个人就是樊绍坤同学。”

    一瞬间,大家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樊绍坤,有赞许的,有嫉妒的。樊绍坤内心颤抖着,显然他也十分意外,但看到大家灼热的目光,突然变得羞涩了起来,顿时满脸通红。

    这时,讲台上的青哥继续说道:“樊绍坤写了一首古诗,一百多个字,但写得非常好,很有才气。这一次学校只挑一个人去参加比赛,但即便最终不是樊绍坤,我也觉得很了不起了!过一会我将会把这篇文章贴在前面,大家有兴趣的下课可以来看看。”

    坐在一旁的万涛用胳膊肘推了推樊绍坤,调侃道:“兄弟,看来你真要坐实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了!”

    被万涛这么一说,樊绍坤又是一阵羞涩,赶忙回道:“你别调侃我了,还不知道结果呢。”

    一对同病相怜的同桌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说笑着,幻想着能够突围,幻想着可以一飞冲天。彼时的二人都有着各自擅长的科目,亦有着瘸腿的学科,所以排名一直在班级十五名左右。这对于一个出身自强化班的学生来说,实在有些差,甚至将来连考上本科都有点悬。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为了保险起见,学校选择了高三的学生,毕竟樊绍坤的题材十分冒险。当得知结果后,樊绍坤不免有点失望,他虽有些自命不凡,却只能无奈地接受。

    比赛事件结束后,平庸且无为的生活又恢复了,每天重复着吃饭、听歌、打球、逛南塘以及单相思的日子,只有在青哥上课的时候樊绍坤才会强打起一点精神听听。

    可到了其他科目老师的课,他则依旧我行我素地打着瞌睡、看着闲书。即使因为开小差被发现,并且被要求站着听课,而后又因为站着开小差被叫到了办公室,他还是不以为然。

    当得知这件事后,青哥气得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批道:“樊绍坤,你真是屡教不改啊!你让我怎么说你?”

    樊绍坤低垂着脑袋,站在青哥的办公桌前,一声不吭,也不敢吭声。青哥见状炮语连珠地骂道:“樊绍坤,为了照顾你的自尊心,我一直不想骂得太狠,你这家庭条件是比别人好还是怎么的?若不是你一直跟着我,若不是你舅舅经常来打招呼,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想管你了。你真是让人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对得起你爸妈啊?”

    愧疚心,樊绍坤何尝没有,甚至他深知父母的不易。如若不然,当看到周围满目的名牌时他早该堕落了,他的生活费又何至于那么低?可惜他对学习实在喜欢不上,加上内心的自卑,以及对蔡忆的一往情深,这让他始终定不下心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青哥看着眼前这个既爱又恨的关门弟子,满心的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男孩的内心深似海,青哥又怎能猜到,而男孩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他看似懂事,却又异常固执,任青哥怎么规劝,都油盐不进,始终轴在一边,无动于衷。

    渐渐的,青哥的耐心也在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