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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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的数学老师

    五年级这一年,樊绍坤转学去了隔壁村——苗家村。两座村庄离得不远,中间就隔了一道马路,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便到了。苗家村和邵家村一般大小,只是位居中央,所以附近的学生都会聚集到这里上学。

    苗家村小学大了不少,足足是邵家村小学的三倍有余;也新了不少,青砖红瓦,确实好看。小学的门口是一条大河,同样通往蟒蛇河。河对岸是宽敞的马路,车辆很多,每次穿过都得看一下过往的车辆。

    进入校门,东西两边均是硕大的草坪,有足球场那么大。整理得倒是不错,乒乓球台、单双杠皆有。最西边则是一片桃树林,学生们总喜欢去那探寻。与草坪紧挨着的是一块硕大的水泥场,长约两百米、宽约五十米,中间还种上了一排梧桐树,足有三十米高。

    下课后,水泥场总会站满了学生,踢毽子、跳皮筋、抽陀螺,各种名目。但夏天是决计不能站在下面的,因为会有洋辣子——一种身上布满了刺的毛虫,只要一被碰到,就会红肿成一片,疼痛难忍。而作为学校里的皮头,樊绍坤自然没少被蛰过。

    紧接着便是一排教室,整齐、干净,甚至连最西头的厕所亦是如此。倒是厕所外有一片竹林,学生们常会去拔笋。穿过教室的窗户,后面便是一块泥操场,整整一大块都种满了黄豆。而再往北就是村里的田地,有村民种上了足足二三十亩的甘蔗林,一眼望去,甚是舒服。但如你所料,村民们经常会来告状,只因那经常伏倒的甘蔗。

    新的学校,结识了新的同学,但不变的是,邵家村三杰依旧是这里的翘楚。这一年,表姨成了樊绍坤的语文老师。表姨私下对樊绍坤很照顾,但也特别严格,自卑的樊绍坤自然很是怕她。

    樊绍坤的语文成绩很不稳定,每次考完试,表姨都会将樊绍坤叫进办公室,然后训斥道:“樊绍坤,你到底怎么回事,每次语文考试都要比王轩鹏少上十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

    樊绍坤被问得无言以对,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我会好好学的。”

    表姨直接骂道:“你学个屁啊,每次都保证,每次都考不好。你家条件那么差,不像你二姨妈家,你到底想干嘛?”

    樊绍坤听后一阵难堪,突然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邵老师,你先让樊绍坤回去吧,我相信他会好好反省的。”

    说话这人正是樊绍坤的数学老师,面色黝黑,身材微胖,不过三十出头。此人姓宋,在邵家村时就是樊绍坤的数学老师,此番来到苗家村小学依旧教授他的数学。与其貌不扬的外表形成对比的是,宋老师极有耐心,而且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对樊绍坤的喜爱。

    宋老师家离得很远,每天都需要骑很远的车赶到学校。虽然已经工作,但宋老师的家庭并不宽裕,常年穿着一件藏青的衬衫。他的话并不多,却很温暖,樊绍坤很喜欢和他聊天。

    与之相反的是,表姨很漂亮,是村里出了名的美女,还曾在上海工作过几年。而她也嫁得不错,嫁到了镇政府。

    每逢看到樊绍坤挨批,宋老师都会前后脚跟着一起走出办公室,然后轻声叫住樊绍坤,安慰道:“绍坤,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你也该多花点心思在语文上,毕竟她是你的语文老师。”

    樊绍坤点了点头,但立刻就又轻轻摇了摇头,叹上一口气。不知何故,他的语文总是很烂,并且一直如此。尤其是那作文,每每见到,都让他抓耳捞腮。可偏偏樊舅是大学里的中文老师,怎么自己就半点没能遗传到呢?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樊绍坤的数学倒是不赖,他也对数学充满了无限的热情,若是樊绍慧遇到难题,樊绍坤还会自告奋勇地帮她解答。而在课堂上,只要没人能回答上问题,点樊绍坤的名字,保管能迅速解决。

    每年的秋学期开学,后操场的黄豆就差不多黄了,密密麻麻,足足有二三十亩。而到了这个时候,学校就会组织全校的师生们,一起开展劳动课——一起拔黄豆苗。

    一场秋雨过后,操场上变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格外的艰难。樊绍坤卖力地拔着,一声不吭,甚至手上的皮磨破了,都没有停下来。

    身后的女同学直起了腰,突然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立刻笑了起来:“樊绍坤,你的鞋坏了。”

    果不其然,樊绍坤的鞋子还真坏了,后脚跟的袜子从鞋跟处露了出来。他突然一用力,整个鞋子撕了半截。

    “哈哈,你这鞋又是谁家的,质量不行啊。”周围的同学见状纷纷大笑了起来,然后一起起哄道。

    樊绍坤面露窘相,脸憋得通红,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不好意思说话,因为同学们说的都是真事。他不善言辞,更不会辩解,就只能这么直矗矗地站在,不知所措。

    不一会,表姨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等到走近,看到樊绍坤的鞋后跟,她立即皱起了眉头。樊绍坤像犯了错一样,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羞愧地站在那。表姨终于开口了,对他说道:“你先回去吧。”

    樊绍坤一声不吭地弯下腰,将鞋带抽了出来,然后将整个鞋面系住,打上一个结,再轻轻地拖出鞋子,默默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校门口,宋老师骑着车就赶了过来,然后在他面前停住,说:“绍坤,快上车,我送你回去,要不然要走很久。”

    樊绍坤看着宋老师满是泥块的鞋底,又看了看他黝黑的面庞,心里瞬间温暖了很多。他挪动着走到后座旁,抓住后座上的把手,轻轻一跳,坐了上去。车子在弯弯扭扭之间转动了起来,不稳,但很安全。

    一路上两个男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樊绍坤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宋老师的儿子只比樊绍坤小了五六岁,现在已经是幼儿园中班了。樊绍坤弱弱地问向宋老师:“宋老师,您儿子也调皮吗?”

    宋老师笑着回道:“调皮,和你一样,老是打架,老是偷偷去捉鱼、做螃蟹,操碎了心。”

    樊绍坤又问道:“那您讨厌他吗?”

    宋老师大笑道:“怎么会呢,喜欢都来不及呢,什么年纪干什么事,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童年。”

    是啊,这个年纪理应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也是他们释放天性的时候,他们没有玩具、没有汉堡,但他们拥有广袤的田地和密布的湖泊,拥有漫天的蝉鸣和清脆的蛙叫。

    但不知为何,樊绍坤突然一阵沮丧,自言自语道:“可为什么我妈对我那么严厉?”

    宋老师听出了樊绍坤的疑惑和失落,回道:“因为你懂事了,知道了你爸妈的不容易。”

    樊绍坤似懂非懂地回道:“哦。”

    很快,两人就回到了出租屋,屋里没人。樊妈这会还没下班,樊绍慧也上了初中,而樊爸则一如既往地不在家。樊绍坤只好跳下车,向宋老师作别。然后看了看脚上的鞋,又开始了惆怅,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望着天际,一个人独自难过、发呆。

    过了好一会,樊绍坤才回过神来,他开始担心樊妈的责骂。于是转身走向卧室,翻箱倒柜,寻找针线,终于在爸妈床头的抽屉里找到了。然后又走回院子里,学着樊妈的样子,穿好针,咬掉多余的线头,然后艰难地缝着。幸好鞋的质地不算厚实,以他的力气,勉强可以将针头穿过去。

    突然,院子的门开了,樊妈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当她看到樊绍坤,一下子黑下了脸,质问道:“你今天没上学?”

    樊绍坤吓得赶紧停住手上的针线活,站了起来,然后支支吾吾地回道:“上了,妈。”

    这时,樊妈才一下子发觉到樊绍坤手上的针线,继续质问道:“你这个鞋是怎么回事?”

    樊绍坤胆怯地用余光看向樊妈,然后低下头回道:“学校拔黄豆,地太烂了,然后鞋跟就掉了。”

    樊妈立刻暴怒道:“为什么人家的鞋没坏,就你的坏掉了?”

    樊绍坤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顿时没了声音,不知所措地杵在那。樊妈一把从樊绍坤的手里抢过鞋子,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针眼,再看看自己如惊弓之鸟般的儿子,突然一阵心疼,便停止了训斥。然后坐了下来,继续缝了起来,紧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樊绍坤该考初中了。在小升初的考试中,樊绍坤发挥得不错。从镇上走回来的路上,老师们就开始替他对答案,数学只扣了一分,语文也还行,这让樊绍坤心生欢喜,当然还有宋老师。

    很快,成绩就出来了,樊绍坤排名全镇第二十三!当得知这个消息,全家人都开心极了。而姐弟俩也难得地享受着这自在的时刻,坐在电视前,看着《新白娘子传奇》。

    突然,樊妈走进了卧室,手上正拿着一个十多斤的木桶,一看便知是刚晾完衣服。只见她脸色土黑,面色凝重,姐弟俩顿感不妙,莫非是觉得自己电视看得太多了?

    樊妈走近一停,向樊绍坤怒问道:“樊绍坤,你知道人家王轩鹏、柏丰考多少名吗?”

    樊绍坤听到樊妈叫的是自己的全名,知道大事不好,但此时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这次考试由于是全镇统考,所以只能知道自己的名次,于是他惴惴不安地摇了摇头。

    樊妈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大声说道:“人家柏丰第一、王轩鹏全镇第三,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看电视!”

    樊绍坤完全能够想象到柏丰的父母会怎么炫耀,因为柏爸有着和二姨父同样的性格,甚至更甚。而樊妈如此愤怒,自然是受不了自己的小孩与之有如此大的差距。

    正思索着,突然一个木桶就朝樊绍坤飞来了。樊绍坤吓得赶紧缩回腿,可床实在太小,樊绍坤竟一时无处可躲,直接砸到了右脚。他一下子捂住右脚,露出痛苦的神色,却不敢喊出来,只是来回地摇晃着身子。

    樊妈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樊绍慧见状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樊爸走了进来,面色沉重,看到母子俩的样子,骂道:“你发疯了啊?下手这么重!”

    那个暑假,樊妈没再教训樊绍坤,他也只好每天假装认真地学习,以期能早点适应即将到来的初中。即使姨哥金晓峰约他一起去游泳、捉鱼,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这一天,住在苗家村的同桌刚好路过樊家,看到了樊绍坤在看书,便问道:“樊绍坤,我舅妈是初中的英语老师,这个暑假办了一个预习班,你要不要报名啊?报名费只要五十块钱就行了。”

    樊绍坤真想一口答应,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我还是自己预习吧。”

    同桌继续劝道:“柏丰他们都参加了。”

    樊绍坤依旧坚决地摇了摇头,因为他深知家中的窘迫。没几天,樊绍坤就在巷子里见到了柏丰,只见他戴着一个复读机,正背着英文邵词。

    而一旁眉飞色舞的柏父则不停地和邻居炫耀道:“我儿子这次全镇第一,我给他买了不少东西,自行车、复读机、衣服,都是最好的!”

    樊绍坤托着下巴,羡慕地朝那边看去。然后樊妈匆匆地从人群中走过,一脸不悦,走到樊绍坤处停了下来,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开学前的几天,樊爸推着一辆破旧而又熟悉的自行车走了过来,对樊绍坤说:“儿子,去镇上路比较远,这个车就给你了。”

    樊绍坤疑惑地问道:“这车怎么这么眼熟?”

    樊爸回道:“这是宋老师的车,他不用了,就送给你了。”

    樊绍坤听后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他接过车把,一下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