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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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利贷风波

    屋子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此时并非正午时分,亦非晚饭时间。走近一看,一对姐弟正趴在两张方椅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作业。椅子紧挨着大门,两边各摆放一张,十分整齐,只是两人均背对着灯光,书本上多少有些昏暗。

    屋子的正中央,一群男人正围坐在桌子边,聚精会神地打着扑克。时不时有人喊上两句,但立刻就被有力的摔牌声淹没。身后,一个女人面色难看地匆匆走过,突然手中的洗脚桶就掉在了地上,然后立即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甚是刺耳。

    男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随即转过头,骂道:“你干嘛,神经啊?”

    不必问,这一对夫妻便是樊爸樊妈。樊妈瞬间回怼道:“你不睡觉,还不让我睡觉啊!成天就知道打牌,日子还过不过了!”

    樊爸听后顿觉没面子,刚要发作,旁边的朋友立即拉住了他,然后劝道:“大双子,也不早了,今晚我们就先结束吧,改天再玩。”

    另外几人赶紧扔掉手中的牌,说:“是的,是的,我也有点困了,改天再玩。”说完就拿起桌子上的钱,数都没数,径直朝门外走去。

    众人走后,樊爸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火气,骂道:“你什么意思,那么多人面前撂脸色?”

    樊妈丝毫没半点退让,回骂道:“你天天打牌能干了,是吧?人家男子汉都养家糊口,你儿子女儿在这,天天喝西北风啊?”

    一旁,樊绍慧见父母吵起架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跑出了院子。而樊绍坤则转过身,静静地坐在那,看着自己的父母争执着。

    跟着父母的这两三年,樊绍坤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起初,他还会和樊绍慧一起劝上几句,但随着次数多了他开始变得麻木,变得无动于衷,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只是平静了数日,某个放学后的傍晚,夕阳犹在。当走进出租屋所在的巷子,樊绍坤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停着的摩托车,足足有四五辆。他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然而不详对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还未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质问声,近乎咆哮:“你说,你到底借了多少高利贷?”

    不用问,这自然又是樊妈的声音。樊绍坤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走进院子。院子中央,樊绍慧正抹着眼泪,眼泪汪汪地看向里屋。

    樊绍坤怯生生地朝屋内看去,只见堂屋里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一身黑,还纹着身。樊绍坤瞬间明白了什么,吓得连忙退后了两步。这时门外走进了几个邻居,包括柏丰的母亲,樊绍坤悬着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屋内,樊爸正倚在门上,低着头,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皱着眉头,抽着烟。香烟灰已经足足有两公分长,却还没被弹掉。看到邻居们站在门口,他已经没有时间变换表情,只是默默地继续抽着烟。

    “你居然还有心情抽烟!”樊妈怒吼着冲了上来,随手就将樊爸嘴上的烟夺了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了地上。火星立刻在她的手指间和地上溅起,一直溅到她涨红的脸上。

    樊爸明显被樊妈的举动吓到,怒目而视,刚想发火,却又立刻止住了。然后眼睛看向院子,放下手,故意发着呆。而一旁的樊绍慧见状连忙朝后退,生怕被波及到。

    而邻居们只好安慰道:“别着急,邵大姐,有话好好说。”

    “唉,唉,唉,樊师娘,你们夫妻俩要吵架别在我们面前吵,等我们走了你俩再慢慢吵。现在你俩先商量一下,这个钱怎么还!”带头的一个黑衣人终于开口了,操着一口浓厚的方言,不客气地说。

    “你们把他带走吧,拿他的命还!”樊妈青筋暴起,怒喝道,同时伴着的是眼角那不争气的眼泪。

    “我要他人干嘛?我要钱!”黑衣人回道。

    樊妈指着樊爸,继续骂道:“钱是你借的,你倒是说话啊,人家现在就要钱,你让我怎么还?”

    樊爸见状,一副不耐烦,转身面向那帮黑衣人,恳求道:“大哥,我现在手头真没钱,要不这样,你给我半个月时间,我连本带息全都还给你,你们看如何?”

    黑衣人显然有些不满意,回道:“你承诺过几回了?”

    樊爸赶紧再次承诺道:“你放心,这次保证是最后一次,谁骗你谁就是王八蛋!”

    黑衣人听到樊爸的答复,再看了看门口的邻居,犹豫了一会,然后回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再给你半个月时间,但这半个月也是有利息的。如果还不还,就别怪我不给你樊老板面子了。”

    樊爸连连答应道:“我知道。”

    黑衣人见如此便站起了身,然后一摇一摆地朝门外走去。旁边的几个人见领头的出去了,也立刻跟在了后面。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帮黑衣人踩着刺耳声的机车声,扬长而去。

    等到黑衣人没了踪影,邻居们才走到樊妈的面前,柏妈劝道:“邵大姐,别哭了,有事好好商量,别伤了身子。”

    但樊妈并未理睬,只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哭着。樊爸这时才恢复了常态,开始觉得很没面,便赶紧对大家说:“你们先回去吧,没事的。”

    邻居们见状只得好心交代了几句,然后陆续离开了。而姐弟俩此时依旧僵立在院子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面面相觑。

    见众人散去,樊妈终于开口了:“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替你还了一次又一次的债,你还是不停地去借高利贷,我上辈子欠你的啊?”

    见樊爸不吭声,嘴上反而又叼起了一支香烟,樊妈继续哭诉道:“你这个王八蛋,苦钱没本事,天天就知道出去赌,欠一屁股债。姑娘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苦过一分钱没?”

    见樊妈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樊爸逐渐失去了耐心,怒吼道:“你有完没完啊!说了一晚上了,不知道个停!”

    樊妈一听,立刻暴跳如雷,抬起头骂道:“你还有理了,是吧?你这个没出息的王八蛋!”

    紧接着樊妈又是一阵碎碎念,翻起了老皇历,将樊爸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番。樊爸逐渐失去了耐心,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狰狞起来。突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恶狠狠地朝地上砸去。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碎片纷纷向四周溅起,一直蹦到姐弟俩的脚边。

    樊妈一声惊叫,抬手发现手腕处已被划伤,她瞬间火冒三丈,腹中的歇斯底里如同海啸一般,扑面而来。同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两人一下子就扭打在了一起。

    樊绍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立刻嚎啕大哭,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爸、妈,你们别打了!”

    樊绍坤则显得格外冷静,眼角虽不时流着眼泪,却愣是一声不吭。而此时屋内各种玻璃横飞,椅凳竖倒,银瓶乍响,谩骂冲天,仿佛正在上演着一首交响乐,何其热闹!

    许是战斗过于激烈,立刻响彻了整座巷子。见局势不好收拾,好心的柏妈赶紧一路小跑,前往隔壁的巷子呼叫救兵。不一会,外公就走了进来,只见他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骂道:“你俩干嘛?魂不在身上了!”

    樊爸一见外公来了,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松开手中紧攥的拳头,额头上的血迹顺着头发慢慢流了下来。樊妈也随即停了下来,坐在凳子上,也像蔫了一样,痛哭流涕。

    稍后赶到的外婆目睹了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上前不停地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志云,不哭了。”

    外公突然看到樊妈手腕上的伤口,对着樊爸骂道:“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你就这么对她!你良心怎么过意得去的?”

    外公朝樊爸狠狠地瞟了一眼,见他不吭声,继续骂道:“我老邵怎么说也是镇兽医站的站长,别人知道我女儿嫁给你,该怎么笑我?你就知道天天吃喝玩乐,赌得欠一屁股债,我女儿就天天在家忙里忙外,服侍一家老小,你是好佬啊?凭什么啊?你一个男子汉,要脸啊!”

    外公突然走到自己女儿的面前,拿起她的手,对樊爸说:“你看这手没?已经烂成什么样了!天天刻度,在酸水里泡,我这做老子的不心疼啊?再看看你,油头粉面的,西装笔挺的,你还有点责任心吗?”

    外公越说越急,越说越恼,竟一下子难以自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姨父二姨妈走了进来。二姨父见状,赶紧打圆场道:“爸,您也别着急了,我相信双子会处理好的。我改天去打听一下,看看那几个人是干嘛的。”

    旁边的二姨妈也跟着劝道:“爷,您别生气了。”

    外公刚想要继续发飙,这时外婆也在一旁劝道:“老邵,你就少说两句吧。”外公这才停住了,然后朝门外走去。

    其实外公家的条件不错,算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老俩口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所以时常会喊樊家姐弟俩到家里吃饭,只为改善一下两人的伙食。可当看到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懊悔。

    外公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樊爸自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婿。但他为人刚正不阿、快肠热心,再加上是镇上的老干部,因此大家对他十分尊重。

    而作为他的外孙子,每次见到他樊绍坤都会不由自主的害怕,只因他雄厚的嗓门,只因他的严厉。在他的教育里,小孩们必须坐有坐姿、站有站相,就连吃饭也会有一堆规矩。而外婆则恰恰相反,温柔贤惠、轻声细语、如沐春风,任何一个与温柔、美丽有关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身在这样的家庭,子女们本该都美满幸福,但老两口万万没想到,人生的路总是有太多的不可预料。或许,这才是人生本来的面目!

    樊爸的这笔高利贷最终还是还掉了,那帮黑衣人也没再来,二姨父也并没有去打听。可即使他去问了,那又如何呢?樊家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过得十分清苦,叫人心疼。

    这个从小生活在溺爱中的男人,终于不再每天骑着自行车前往小镇。他偶尔也会帮忙,帮樊妈一起冲洗那些刻好的玻璃管。可即便如此,即便戴上了手套,樊妈的手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争吵依旧是这个出租屋里不变的主旋律,家里的杯子、碗定期得更换一批,当然还有新的债主。以至于每逢除夕前,家里都会有人定期前来“拜访”。而但凡遇到这种情形,姐弟俩就会下意识地跑开,徒留眼角通红的樊妈,可怜巴巴地应付着那群债主。

    这样的日子贯穿了姐弟俩整个学生时代,压抑到极致,致使他俩幼小的心灵被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直到多年以后,姐弟俩才深刻地体会到樊妈当时的窘迫和绝望。

    她本可以成为一名大家闺秀,偏偏落得如此下场。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女人,却要扛起整个家。还要时常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只能靠东拼西凑,勉强度日。

    每每想到这些,姐弟俩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但生活就是如此,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