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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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七大旱

    一九九七年,是香港回归的一年,也是江苏大旱的一年。梅雨过后,老天爷便立刻像关了闸门一样,吝啬着每一滴雨水。经历了两个半月的酷暑,瞬间就将河水蒸发掉了,只留下一条涓涓细流,几近干涸。

    河床上到处是晒干的鱼虾,就连偌大的蟒蛇河也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眉线。对于小孩们来说,捉鱼变得异常简单,可这却愁坏了岸边的大人们,仿佛这儿变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因为缺水,厨房的锅已经快揭不开了;因为缺水,田里的稻子更是满地枯萎。电视机前,《天气预报》成了村民们最期待的节目,就连那首片头曲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然而事与愿违,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老天爷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

    邵家村的南边孤零零地建着两栋房子,离村子大概有一里路,而东边那一户正是王轩鹏的爷爷家,也是村里上一届的老村长。自打他的父母外出打工后,他就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生活,如同数年前的樊绍坤一样。

    老村长的房子不大,但很干净,毕竟是做过村长,对家中的收拾还是很讲究的。院子的前面连着成片的稻田,角落里种着一排果树,桃、梨、柿子,应有尽有。

    八月的清晨,老人们一如既往地起得很早,腹中的心思让他们无法不忧心忡忡。住在隔壁的张大爷拿着装满稻谷的葫芦勺,正心不在焉地喂着鸡。这时老村长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赶紧搭讪道:“老王,昨晚的天气预报你看了没,最近下雨吗?”

    老村长叹了一口气,说:“能不看嘛!最近一周都没雨。”

    张大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哎,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往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是雨水太盛,动不动就漫进屋子里。今年倒好,老天爷彻底没了声音,再这样下去......”

    老村长回道:“是啊,再这样下去,河里的水差不多就干了,稻子也活不成了。”

    张大爷坐在门槛上,抽了一口烟,说:“这个时候你还顾着稻子啊?你还是先顾顾自己吧。”

    老村长也随即点上一根烟,叹道:“是啊,缸里的水也快没了,后面该发愁去哪找水了。”

    张大爷问向老村长:“老王,咱俩邻居这么多年了,算起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啊。”

    老村长回道:“谁说不是呢,真是见了鬼了。”

    两个男人就这样一阵唉声叹气,很快一根烟就抽完了。张大爷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算了,还是去问一下村里哪家有井吧,再这么下去可就真撑不住了。”

    老村长也顺势站了起来,说:“是呀,是得去寻寻了,过不了三四天,估摸着蟒蛇河也得干了。”

    这时张大爷突然抱怨道:“我就说我家那个老太婆没远见吧,前些年我劝她打个井,她偏说我们这怎么可能会缺水,而且还嫌打井的费用太贵,这下成现世报了!”

    老村长若有所思地回道:“嗯,是该打个井了,如果来年再干旱,我估计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张大爷说:“听说镇上几个打井的师傅最近连觉都顾不上睡,天天被人约了去打井,现在求都求不来。”

    老村长回道:“唉,这时候肯定是千金难求啊,不要说你那老婆子,就连我也没想到这茬。”

    张大爷安慰道:“算了,算了,你也别瞎琢磨了。刚才被你一提醒,我也是该去看一下田里的水稻了,照现在这个样子,我估计活不了几天了。”

    老村长回道:“得,我也去村里溜达一圈,看看哪家有井,救个急。”

    张大爷赶紧提醒道:“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老村长回道:“行。”

    说完,老村长就挑着水桶,准备出门了。这时,一旁刚吃完早饭的王轩鹏看到自己的爷爷要出门,立刻就自告奋勇地跟了上去。

    爷孙俩很快就路过了附近的小河,老村长立刻停住了脚,然后放下水桶,俯身朝桥下看去,只发出了一声叹息。经过两个半月的暴晒,这里早已干涸,就连河床上的鱼干都被野猫吃光了。

    王轩鹏对着转过身来的爷爷说:“爷爷,我听我同学说,他们家有井。”显然他知道爷爷的心思。

    老村长喜出望外,立刻问道:“真的?你同学是谁啊?”

    王轩鹏不紧不慢地回道:“是樊绍坤家,就住村西头那边,上个月他还来过咱家。”

    老村长确认道:“就是邵站长的大女儿家吗?”

    王轩鹏肯定道:“是的。”

    老村长立刻回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毒辣无比地照耀着整座大地,妄图要将最后一滴水渍烤干。爷孙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整整一刻钟,王轩鹏才停下。他指着巷子里得一所老宅,说:“爷爷,到了,就是那。”

    老村长看着一所破旧的房子,质疑道道:“轩鹏,你确定你同学家就是这一户?”

    王轩鹏肯定地回道:“就是这,爷爷。”

    老村长心中疑虑着:这么破啊!但脚步并未停止,他上前敲了敲门,然后朝院子里轻轻喊道:“请问是邵大姐家吗?”

    “咦,怎么是你啊,王轩鹏?”被老村长这么一叫,立刻吸引到了正在学习的樊绍坤。

    王轩鹏看到樊绍坤后,也立即走了进来,两个玩伴一下子抱在了一起。而这时樊妈听到儿子的声音,也从堂屋走了出来,伸头朝外面看去,却见老村长正挑着两个水桶,站在门口。

    “您好,王村长,您怎么过来了?”樊妈赶紧露出笑脸,走了出来,然后朝老村长打了个招呼。

    “邵大姐,你这手上怎么还拿着两只小鸡啊?是死了吗?”老村长看到樊妈手中的鸡,疑惑地问道。

    樊妈看了一眼手中死去的小鸡,惆怅地回道:“不知道咋的,家里出了黄大仙,养的小鸡几乎全被咬死了,唉。”

    老村长同情地安慰道:“这老天爷也不知道咋了,没了水,怕是今年的庄稼要绝收了,现在连这黄大仙都得出来寻吃的了,真不是个好兆头。”

    樊妈听了后,心里一阵难过,但又不敢太过悲伤。她抬起头看了看老村长,看到他肩上的两个水桶,问道:“王村长,您是来打水的吧?”

    老村长赶紧放下水桶,然后不好意思地回道:“是啊,邵大姐,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一口水都没了,听说你家有井,想看看放不方便借点水的。”

    樊妈赶紧笑道:“有,还有水,王村长,您不要这么客气。不过这几天水流小了不少,抽上来得费点力气。”

    老村长连忙又担起水桶,说:“唉,没事,我来压水,谢谢你啊。”

    两个小孩随着老人一起走到了井边,老村长赶紧将其中一个水桶放进了水池里。樊绍坤往井塞上倒了一大勺水,然后立即不停地用力来回压手柄。压了十几秒,水才抽上来,望着流出来的水老村长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到一分钟,第一桶水就灌满了水,正要准备放入第二桶水,突然院子外走进了一个人,是隔壁的刘叔。刘叔看到老村长,立刻打了一声招呼:“老村长,没想到您也在这啊。”

    老村长一看,立刻回道:“是你啊,老刘。没办法啊,这鬼天气,现在水都变得金贵了。”

    刘叔赶紧附和道:“是啊,要不是邵大姐这有一口井,我们这些邻居也不知道去哪寻水。”

    老村长倒是羡慕道:“你这靠得近,方便。我家离着这么远,压根就不知道。若不是我们家轩鹏告诉我,我还真得犯愁了。”

    很快,老村长的两桶水就已经装满了水,老村长挑起足有六十斤的水对樊妈说:“邵大姐,谢谢了啊,后面可能还得麻烦你。”

    樊妈客气地回道:“没事的,您慢走。”

    旁边得刘叔搭话道:“老村长,一路上您挑挑歇歇,可别伤到了。唉,这个天热成这样,真不知道这口水井能撑几天。”

    见老村长离去,刘叔将自己的水桶放进了水池,然后问向樊妈:“邵大姐,你们家老樊呢?”

    樊妈听到樊爸的名字,瞬间变换了一张脸,带着怒气地回道:“躺在床上呢。”

    刘叔疑惑地问道:“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起床啊?”

    樊妈没好气地答道:“昨天去镇上赌钱,喝多了还骑自行车,结果摔了一跤,把脸上的皮都蹭破了,这会正在床上养伤呢。”

    刘叔一听这话,赶紧停了下来,走进了卧室。只见樊爸果然侧躺在床上,而另外半张脸血肉模糊,幸好只是皮外伤。刘叔一阵鸡皮疙瘩直起,怪道:“老樊,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樊爸见樊妈将自己的丑事告诉了外人,甚是不悦,但也因为有外人在,他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强壮镇定,然后尴尬地回道:“没事,绊倒了块砖头,所以才不小心磕破的。”

    刘叔关心道:“你也没涂点药啊?想这么自然痊愈啊?”

    樊妈在一旁骂道:“就让他自己愈合,看他以后还长不长记性了。”

    樊爸被樊妈这么一骂,很是没面子,刚要发火,脸上一阵疼痛,最后只好轻声回道:“你能少说两句啊!”

    刘叔见状赶紧打圆场:“别吵,别吵。你好好休息,老樊,我家里有点药,这就回去拿过来,你多少敷一点,要不然这个天很容易腐烂。”

    说完刘叔就走出了房门,朝回去的方向走去。路过院子的时候,刘叔发现樊家姐弟俩都已跑了出来,站在砖堆旁,彼此看着对方,不敢吭声。刘叔看后一阵心疼,而屋内随即传来了一番争执声。

    那一年的夏天,大旱一直持续了三个月,一直到九月初才下起了大雨,而且一下就是好几天,这可把村民们乐坏了。虽然河里的水依旧很浅,但暂时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也正是这个夏天,打井的师傅一直就没歇着,没日没夜地去打井,以至于后来基本上每两三家就会有一口井。但在这之前,樊家却是村里为数不多有井的人家。也就是那个夏天,樊家始终络绎不绝,村里不少人家都会隔三差五地前来借水,这也让樊家热闹了一回。

    更重要的是,这对于一个心存自卑的小孩来说,该是怎样的一种自豪。于是在那个暑假,樊绍坤一下子就多出了很多朋友,而他也变得开始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