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孤身听雨注，

    三更夜半抱书眠。

    乱绪情愁留纸上，

    前尘往事入梦来。

    咦，怎么一直重复这个梦啊？

    一股尿意将睡梦中的樊绍坤憋醒，此时早已华灯高上，马路寂静。翻开手机，已是凌晨一点。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做到这个梦了，但每次醒来樊绍坤都会呆坐在那里，许久才能回过神来。

    樊绍坤捂着依旧晕眩的头，准备下床，却看到地上凌乱的皮鞋，暗暗叫道：“唉，昨晚的酒好烈啊，又断片了，看来得戒酒了。”

    如同那个梦一样，这已经不知道是樊绍坤第多少次发誓了。紧接着，他光脚套进皮鞋，像踩高跷一样走向卫生间。回来后喝了一口水，然后狠狠地打了一声哈欠，于是另一段梦旅拉开了序幕。

    漆黑而又明亮的夜，一个醉汉正踩着摇晃的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在马路上，仿佛走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一小时前还无比繁华的城市此时变得格外寂静，如同一个羞涩的女孩，不时泛出迷人的红晕。红绿灯规律地读着秒，只有少许车辆静静地穿过，整个世界变得如此朦胧。

    突然，男人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的一栋居民楼，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只能倚在灯柱上，情到深处，竟流下了一行泪水，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这栋楼其实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灰白色的墙体在月光和灯光的相互交映下，倒显得十分耀眼。居民楼里只有零星点点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包括那一间。

    好一阵，男人才缓过神来，颤抖着双手举起手机，对着月色下的建筑物摁下了开关。手机放下后，他连忙打开微信，找寻着那个最熟悉的头像。可当聊天的窗口打开后，男人又开始犹豫了，该不该发出去啊？

    虽然是男的，但他向来如此，总是优柔寡断，出身贫寒的他一直有着一颗矛盾的性格，总是让他顾虑万千。最终，照片还是发了出去，伴随着的还有一句话：“我想小宝了。”

    如你所知，短信那头是男人的老婆，只是是前妻，而这一栋居民楼便是女人的房子。两人曾在这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叫人甚是怀念，可如今两人已经分道扬镳，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五个月前。

    想到这，男人的脸庞又流下了一串动情的泪水，在酒精的麻痹下，竟开始发出了轻微的哭泣声。这个可怜的男人，他理应有太多伤心的理由，平日里他总是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会短暂地释放。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男人赶紧看向手机，果然是微信留言。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这是我的责任。”

    两人的女儿此时应该在她外婆家，而女人的工作暂时还在这。想到这，男人突然感慨万千，再次犹豫了一下，然后发道：“好怀念那个时候啊！”

    “是啊，但都过去了，现在我俩已经离婚了，不过我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男人看后心一紧，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但他故作镇定，回道：“是啊，如果没有那么多阻拦，我俩理应有一个共同美好的未来。”

    不一会，消息又来了：“你不要再活在过去了，我俩已经不可能了，也没有那么多‘如果’了！”

    男人的心中瞬间泛起了一股莫名的生气，回道：“为什么不能提‘如果’？如果不是你妈参与太多，我俩一定会过得好好的！难道你没发觉这两年我俩已经很少吵架，彼此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性格。如果你不事事告诉你妈，我俩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男人发完后，心中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以至于一下子捶在了灯柱上，却半点感觉不到疼痛。确实，这几年来，若不是女孩太过妈宝，若不是自己的丈母娘太过强势，俩人何至于走到这般田地！

    只是过了半分钟，消息就发了过来，男人迫不及待地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可她是我妈啊！”

    男人怔怔地看向微信，刚才的愤怒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啊，她俩毕竟是母女啊！女孩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每天只能靠和母亲视频来缓解自己的孤单，天底下还有比这还亲的关系吗？

    自俩人结婚后，女孩本以为自己不再孤单，可男人却每天沉浸在加班之中，没日没夜。起初，她并不理解，可当知道他的一切，她开始学着去理解。她极少抱怨，因为知道他身上的担子，于是只能回归到曾经的日子里。即使母女俩三天两头的吵架，但还是不得不和好。

    男人颤抖着双手，打出埋藏在心中的那一句话，发了出去：“邱玲，我俩还有可能吗？”

    虽然他曾多次提出过离婚，可那更像是他对现状的不满和反抗。女孩为此哀求过他多次，虽然每次都能重归于好，可最终还是被现实打败了。怀揣着忐忑的心，男人不断地嘀咕着：“快点啊，快点回啊！”

    五分钟后，消息如约而至：“我俩真的完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我俩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包括感情生活。”

    看到这条消息，男人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几个月前这个女人还说过自己不会再婚，怎么这会就让自己不再干涉她的感情生活呢？于是男人赶紧质问道：“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总之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

    这分明就是有情况了，男人连忙拨起对方的电话，电话好一会才被接通。男人狂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薄情寡义？这才分开多久，你就有新对象了！如果这样的话，小宝就给我！”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吗？你的现状根本不适合抚养小宝。”

    “那是我的事！”

    “我已经找过律师了，即使上法院，也不会判给你！”

    “无非就是我没钱，我妈走了，是不是？但难道结婚这么多年来你自己没数吗，你花过什么钱？平常日用开销是我，你买衣服、化妆品甚至请客吃饭也是我，就连买门面你们家都背着我、防着我！这是把我当你们的家人了吗？”男人越说越激动，眼泪和吐沫星子齐飞。

    “你不要在这无理取闹了，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无理取闹，凭什么女儿就非得跟你？我是她爸，我就只剩她一个依托了！”

    还没等男人说完，电话就挂断了，男人见状像发了狂一样，又拨起了电话，可是立刻就又被挂断了，如此反复。男人火冒三丈，加上酒精的作用，一下子失控了。他猛地将手机砸在了地上，手机发出一声巨响，立刻碎了一地。男人无助地倚在路灯的柱子上，然后慢慢坐倒在地上，瞬间痛哭了起来。

    此时已是夜里十二点，三三两两的路人走过，看到这个情景，像看到怪物一样，敬而远之，然后小声议论着。即便有好心人上来安慰，也立刻被一句怒吼声吓走：“滚！”

    “有毛病吧！”

    “别多管闲事了，这人神经病！”旁边的女人赶紧轻轻劝道。

    听到这话，男人怒目圆睁，像极了一头发怒的狮子，捏紧了拳头，随时做出要冲出去的准备。路人见状，赶紧悻悻地走开，走到远处才骂道：“我靠，真他妈晦气！”

    男人则继续瘫倒在地上，倚着灯柱，埋着头，痛哭了起来，但此时的哭声已经小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樊绍坤，你在干嘛？”

    男人便是樊绍坤，听到有人在叫他，他缓缓抬起了头，由于哭的时间太长，他已经有点头晕。眼前这人还能是谁，正是樊绍慧，只见她两眼含泪，声音沙哑，明显是刚才痛哭过。

    看着自己懦弱的弟弟那没出息的样子，樊绍慧责骂道：“樊绍坤，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樊绍坤有点惊讶地看向樊姐，然后慢慢恢复了常态，竟连哭泣声也小了许多，支支吾吾地问道：“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告诉我的。”然后转头继续骂向樊绍坤：“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为什么要求她？”

    樊绍坤缓缓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紧跟着，轻叹了一口气，微微回道：“我放不下。”

    樊绍慧立刻呵斥道：“但人家放得下，不仅放得下，而且立刻就找到了下家，你却还在这没出息地求她！人家已经跟我说过，绝无可能！”

    听到这话，原本情绪逐渐平稳的樊绍坤心咯噔了一下，转头又轻声哭了起来，然后突然捶向灯柱，骂道：“我就知道，可是为什么啊？几个月前她还说不会再找了。”说完哭声越来越大，然后揪着自己的头发，反复用力拉扯，一下子又瘫坐在了地上。

    “因为人家不爱你啊，因为人家洒脱啊！”樊姐毫不留情地骂向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可是说完，也跟着哭了起来。

    樊绍坤将头伏在膝盖上，紧紧抱着自己，不再言语，只是无比伤心地痛哭着。此时的马路上已经彻底没了行人，悄然之间天空中落下了微微的几片小雪，一个小时前还残存的月色瞬间没了踪影。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对凄凉的姐弟，以及那连绵不绝的哭泣声，叫人听了好不伤心。

    恍惚之间，泪水湿了枕头，由于天太冷，樊绍坤突然打了个冷颤，眼睛在无意识间睁开了一条缝，却见一片乌黑，进而又重新进入了梦境。

    路边，樊绍慧的哭声也大了起来，甚至一度盖过了樊绍坤的声音。由于刚才的激动，他的脑袋一片昏昏沉沉，竟不知道此时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虚幻中，但那种伤心和难受却如此的真实，让他一时没了存在感。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樊绍坤的肩上，轻轻地拍着他，他这才被点醒。樊绍坤轻轻抬起头，朝那人看去，可当他张开双眼时，却愣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不高，甚至还有点胖，熟悉的不算短的短发，在路灯的照射下，露出棕红色的发色，不用猜，这个女人正是樊妈。樊绍坤彻底愣住了，心中不断地疑惑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宝吧，不哭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叫人难以忘怀，可此时却犹如一记重拳砸在樊绍坤的胸间。樊绍坤依旧处在恍惚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就站在眼前。

    “妈，你怎么来了？”樊绍坤终于恢复了常态，然后赶忙起身抱向了樊妈，沙哑着声音，不断地喊着。

    “儿子，妈妈也想你了。”只是一句话，樊绍坤的泪水彻底决堤了，紧紧地抱着樊妈，像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叫人心碎。

    “乖，儿子，不哭了，妈妈懂你。”樊妈抱着自己的儿子，眼泪也打湿了一片，而一旁的樊绍慧也跟着再次哭了起来。

    不用太多言语，或许只有在梦里，樊家人才会团聚。而离樊妈离去已经一年多了，无数次夜里当枕头打湿，孤独醒来，留给樊绍坤得都是无尽的落寞。

    这时樊爸也走了过来，说道：“别哭了，回去吧。”

    樊绍坤刚要捏紧拳头，想骂上几句，但还是忍住了。算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虽然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太多的磨难。

    一旁的表叔也开口了：“绍坤，事已至此，别想太多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多点担当！”

    樊绍坤看向表叔，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点了点头。表叔常说：“不在其位，不知其味。每个人视角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所在的位置不同而已。”是啊，这人世间的道理概莫如是吧，而我们只能被迫去接受。

    最亲的几个人一下子都出现在了眼前，樊绍坤突然变得不再难受，反而格外幸福。但他仍有些怀疑，此情此景，这应该是现实吧？他再次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纵然他还是没法相信，可他们却都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们可不可以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这句话必然是樊绍坤内心深处最想说的一句话，即使此时他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行长了。

    是啊，一个人，即使你在外面再风光，最终都要回归家庭。而家，必然是最温暖的地方。虽然他没有了婚姻，但至少他还有爸妈，还有姐姐，还有表叔，他理应还是幸福的！

    “会的，儿子。”樊妈回道。

    “可是您再也看不到您孙女了。”

    “能看到的，我现在可以看到了，像你小时候。”

    “嗯，妈，您以后千万别离开我了。”

    “嗯。”

    刚说完，突然一声鸣笛声从窗外传了进来，如此嘹亮，只听见一声“妈”，樊绍坤被硬生生地戳醒。他惊慌失措地睁开眼，心中无比惆怅，原来都是梦啊！为什么只是梦？但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这是一个周六的清晨，天微微亮，路灯也变得黯淡了下来。樊绍坤缓缓坐了起来，昨夜的酒气到现在还没有散去，以至于他睡前忘了关窗。他揉了揉疼痛的脑袋，喝了一口水，然后怔怔地坐在那。

    “不对，现在应该是梦境，我想回去！”

    对于他来说，他更愿意相信梦境才是现实，因为只有在那他才能感受到幸福，还有什么比梦境更令他向往的呢！

    于是，他赶紧关紧窗户，拉上厚厚的窗帘，迫不及待地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