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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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帝都沦陷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下,西域天空的夜色更深了些……

    渐退的月光中,随着无名的手势,玄甲军与无名府武士,牵马快速退到三岔道口。

    片刻间,三人周围的五十步内,已空荡荡。

    淡淡的星光,穿透浓浓的夜色,点洒在三人身上,苍白,无力,稀稀落落……

    ……

    一年来,忧国忧民的韦皋,为大唐的平叛之战,四处奔波,辛苦操劳,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和悲愤。

    众武士退开后,朝廷圣使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无名,不由得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天空……

    糟透的时局,岌岌可危的大唐,太多的伤心与无助,朝廷圣使的神色黯淡,满脸悲痛……

    稳住了心神,韦皋强忍回欲出的泪水,低沉的嗓音,带着难言悲伤,悲声轻道:“无名公,朝廷的平叛战局糜烂,东都洛阳去年底已陷入贼手,帝都长安在六月被安贼攻陷了。”

    略顿一下,韦皋忍住哽咽,继续轻声说:“天宝圣人移驾成都府。七月二十一,太子在灵武城登基,遥尊成都府的天宝圣人为太上皇。如今的大唐年号至德。”

    “啊!……”

    朝廷圣使的语气虽轻,却如同惊雷般,在无名的耳里炸开……

    无名的内心震荡,神情骤变,后退半步,倒吸一口凉气,轻呼一声……

    ……

    封帅率领安西军主力东去后,安西北庭大都护府中,承担监控西域各部动静,查探西域各国敌情的无名府,将大部分力量派往西域各地,监视着西域各国各部的异动。

    无名府的主管,无名将自己精力,用在来往于大唐与西域的商家身上,从他们的口中,一点一滴地收集并分析着大唐平叛战局的消息。

    今年二月,在许多逃回龟兹的西域各族商人嘴里,无名得知大唐朝廷的平叛并不顺利,知道东都洛阳陷落贼手……

    根据从逃回龟兹的各族商人传言,和大唐商家们告知的消息,无名清楚;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唐州府沦陷,叛军掠夺了无数财物,俘虏并招降了大唐沦陷地区的大量军卒,拥有了大批投靠安贼的大唐官员,叛军的军力大增,贼军的军势愈发强盛,朝廷的平叛战役会更加艰难……

    但是,无名没有料到,更无法想象;大唐朝廷的平叛战局,居然如此糜烂,竟到了难以收拾的境地……

    安西北庭大都护府的无名府主管无名,有着各种不同渠道的军情来源,虽得不到朝廷的确切消息,也知道大唐平叛战局中的不少传言。

    去年底,东都沦陷后,河西节度府和陇右节度府的精兵,大量抽调到平叛战场,逐渐空虚的大唐陇右道,也开始不太平起来。

    大唐通往西域的商道,在小规模盗贼和大量溃兵的持续扰袭下,一度被切断。

    随着沙州的敦煌大营中,征募的军卒越来越多,敦煌安西军新兵大营以训练新兵为由,派出多路轻骑,往东深入陇右道,清剿盗贼,抓捕溃兵,恢复了大唐通往西域道路的来往安全。

    今年三月,商道通畅后,组团逃回龟兹城的西域商人,带回了两位安西军大帅被朝廷斩杀的传言。

    听到传言,龟兹城里,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安西北庭大都护府的留守官员们,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无名和李逸,还有萧长风,三人分析后,均不相信朝廷会如此昏聩,更不敢认为大唐圣人会在平叛大战中,自毁长城……

    为此,龟兹城守无名还以“妖言惑众,动乱军心!”的罪名,果断砍下六个大食胡商的脑袋,悬挂在龟兹城守府大门外的旗杆上,遏止住传言的进一步流传。

    心忧大唐的平叛战局,无名和李逸,以及萧长风,三人用军棋反复推演无数次后,一致判断认为;一旦朝廷调去平叛的安西悍卒,朔方、河西、陇右的几路精兵,完成聚集,开进平叛战场,在大唐各镇名将的多路围堵下,安贼叛乱定将被迅速剿灭。

    ……

    如今,事与愿违,传言成真,噩耗传来!

    大唐的帝都长安被攻陷了!

    无名不敢相信,的确无法相信!

    无名去过长安。

    无名不止一次去过大唐帝都。

    长安城是大唐亿万子民心目中的天下中心所在!

    更是安西儿郎魂牵梦萦的故土圣地!

    乍闻噩耗,无名不能相信!的确无法相信!更不敢相信!

    ……

    大唐的长安!

    数水环绕,穿城而过,依山扼险,易守难攻。

    九丈九尺高的高大城墙,用坚硬的巨型青条石砌成。

    厚实宽阔的城墙上,数骑可以并驾齐驱。

    长安,长治久安!金城千里,天国之都!

    西周时,长安城称“沣镐”。“沣镐”是周文王和周武王分别修建的沣京和镐京的合称。

    自此而后,历朝历代的长安城,皆是京畿之地,天下之都,千年根基,城坚墙固!

    大唐立国起,百余年的不停修缮,完整的城墙防御体系,完善的近远程器械打击能力,几乎无懈可击。

    牢不可摧!

    ……

    大唐的帝都!

    有大唐的十几万精锐禁军将士在拱卫,有八十多万大唐子民,生活居住在长安城里,更有京兆府的数百万大唐汉家儿郎在守护!

    长安城内,按北斗丛星数;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建有一百零八坊,在长安内城的外面,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北斗除魔大阵。坊坊皆是独立难攻的堡垒。

    大唐兵部的武库里,堆满数不清的大唐最精良各种兵器与各类军械!

    大唐户部的粮仓中,装有足够保证长安城里将士和子民,近百万人在三年内吃不完的军粮!

    坚不可破!

    ……

    大唐帝国的都城长安!

    城墙坚固,水路难断,军械精良,粮食满仓,兵源十足,民心所向……

    大唐帝国的长安都城!

    一座必须要用几十万大军,去围困三年以上,才能攻陷的堡垒!

    一座不可能有几十万大军,能围困三年以上,才可攻占的坚城!

    一座人力永远无法攻破的大唐帝都长安!

    大唐子民的圣地!

    安西儿郎的故土!

    天下万国朝圣的中心!

    竟然被攻陷?!

    已然被大唐的叛贼攻陷?!!

    居然被大唐的区区一路叛贼,无声无息中突然攻陷?!!!

    ……

    惊闻噩耗,怒不可遏!

    无名的神情凌厉,双眉陡然竖起,牙关紧咬,抿紧嘴唇,充血的双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悲愤的韦皋,喷火的眼神,向大唐的朝廷重臣,兵部侍郎讨要一个说法!

    夜色中,无名的皂色长衫,无风鼓荡,气势逼人……

    ……

    “无名公,长安失陷的数月前,我已奉旨在江南道各州府,四处奔波,督办军粮军饷。六月底,我押运粮饷到陈州时,惊闻长安城失陷,我即单人快马赶往长安,一路遇到许多从长安城逃出的大唐官员,得知天宝圣人移驾益州,我又急追到梁州,在梁州刺史处获晓;天宝圣人已经移驾成都府,太子奉旨北上,前往朔方节度府所在的灵武城,统领朝廷各路平叛大军平叛。我当即赶往灵武,到灵武后才了解详情;潼关失陷后,天宝圣人在朝廷奸佞的蛊惑下,未与朝廷百官商议,突然连夜自大明宫起驾,离开帝都长安,长安的十几万禁军与百官只能跟随护驾而去,长安城是不攻自破,沦入安贼马蹄之下!”

    悲愤的韦皋,恨声诉说着长安城沦陷,红红的双眼里,泪水盈眶……

    愤怒的无名,垂首沉默,鼓荡的长袖里,双拳紧握,双臂微颤……

    不攻自破!

    天下坚城居然不攻自破!

    不战自弃!

    大唐帝都竟然不战自弃!

    无名不敢相信,小小的安贼马蹄之下,大唐圣人居然望风而逃,舍弃了大唐的帝都,抛下了长安城里的数十万大唐子民,丢掉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这还是英明神武,亿万大唐子民尊崇的开元圣人吗?

    无名不能相信,区区一个胡人安禄山,竟然令大唐朝廷文武百官惊恐万分,闻风丧胆,十几万大唐禁军儿郎不敢站在天下坚城的长安城墙上,应敌一战……

    这还是纵横天下,以少胜多,打残四方异族,令天下万国众王奔跑去长安城跪拜的大唐军队吗?

    无名无法相信,自己才离开故土大唐短短数年,强盛的大唐竟会如此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一路胡人叛乱,就搅得盛世大唐摇摇欲坠,两都尽失……

    这还是无名挚爱的强盛大唐吗?这还是安西儿郎念念不忘的故土大唐吗?

    ……

    天空中,乏力的惨淡月色,仿佛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住,吓得躲藏起来……

    武士沉默,战马安静,轻风匿影,野草停摆……

    夜幕下,散发着诡异气息,弥漫的沉重压抑感,让空气突然停滞,令人窒息到难以呼吸……

    安西驰道上,寂静得有些可怕……

    ……

    校尉封忠是安西军突骑悍将,也是封帅的亲随家将,在龟兹城中,许多次陪护着封帅去无名府,熟悉眼前这位侠肝义胆的刚烈无名。

    封忠的眼里,无名沉稳冷静,有着一种孤高淡定的超然出世风采,深得封帅的尊敬。

    眼前,无名公的愤怒沉默,惊心动魄的无形威压,却令安西悍将封忠也暗自心惊,肝胆微颤……

    终于,无名强忍着悲愤,抬起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打破了窒息的寂静,冷峻着脸,双目瞪圆,眼神似冰,冷冷地,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韦公,如此看来,封帅和高帅,两位安西军大帅被天宝圣人下旨斩杀,也是真的了?”

    韦皋难以自己,泪水从双眼涌出,望着无名冰冷似铁的双眼,沉重地点点头,嗓音哽咽,痛声悲道:“是!”

    韦皋身后的封忠,再也难抑心中伤痛,跪倒在地,双手撑地,低垂着头,压低喉咙,哀声抽泣……

    ……

    不敢相信的传言,如今被证实!

    又一记重击,冲撞向心神……

    无名沉默了!

    再次低垂下头,静静地站着,长衫鼓荡,无风飘起,挺拔的身躯,犹如一座冷冷的千年冰山,散发出逼人的刺骨寒意……

    夜,更黑了……

    西域的旷野,安西的驰道,突然被一双无形大手掐断所有声息,死寂得瘆人,令人毛骨悚然……

    ……

    虽难以相信,却已成事实。

    伤心剧痛,撕心裂肺!

    良久,无名又抬起头,神色平静,深邃的双目中,退去了怒焰,隐隐约约,湿润的晶莹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轻提身形,无名微抬双臂,虚抱双拳,略一拱手,轻声道:“韦公,一路辛苦了。无名的城守职责在身,不敢离开龟兹城。就由封忠引韦公去安西军南大营,与李逸副大都护相会!韦公见谅!无名告辞了。”

    冷冷地说完,无名迈开大步,朝着三岔道口上的玄甲骑军走去……

    ……

    黑暗中,驰道上。

    沉默疾走的无名,突然间,如火山爆发,一拳击出……

    “嘭”的一声巨响,惊散了死寂……

    饱含怒火的一拳,宣泄出无名无法遏制的压抑……

    满怀悲愤的一击,倾泻着无名难以忍受的伤痛……

    三岔口,大道旁,一棵约一丈高,三寸粗的红柳,应声而折,齐腰两断,轰然倒下……

    飞身上马,无名纵缰而去……

    ……

    夜幕下,古道中。

    朝廷圣使沉默伫立着,微红的眼珠,隐隐噙着泪花,紧闭的嘴唇,起伏的胸膛,默默地目送愤怒的无名决然离去……

    大唐的韦皋,有些失落,有些迷茫,却没有半点责怪无名的失礼,只有满腔的悲痛与无助……

    无名的一拳,惊散了死寂。

    西域旷野上,千年古道中,群鸟飞起,野草轻荡……

    良久,玄甲骑军疾驰远去的战马清脆声,渐渐消失……

    ……

    清风吹过,拂去泪痕。

    韦皋从漆黑的无名离去方向,收回了目光,抬起双手,正了正官帽,整了整官袍,看了一眼身边的封忠,朝着不远处的战马,大步迈去,挺直的身躯,坚定的步伐,清瘦的双肩,似乎要担起无尽的黑暗……

    大唐的韦皋,纵身上马,昂首挺胸,目光炯炯,朝着黑沉沉的安西驰道前方,厉声大喝:“出发!”

    一骑绝尘,义无反顾!

    如雷般的铁蹄声,惊散了浓烈的夜色,……

    安西驰道上,大唐铁骑,两千武士,策马纵缰,似腾起的暴烈黑龙,翻滚舞爪,卷起漫天尘沙,紧随大唐韦皋,无所畏惧,义无反顾,再次冲开西域的黎明前黑暗……

    ……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