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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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射雕手殇

    巳时过半。

    孤峰堡,城墙下,三才盾阵中。

    城门楼凹型垛墙的挡板卸下瞬间,一种危险将至的武士本能感觉,令所有突骑施射雕手的瞳孔放大,脊背发凉,毛孔紧缩,血骤冷,骨悚然……

    凹型垛墙里微微露出的床弩前端,在凝神窥视城门楼射雕手的凌厉鹰眼下,虽模糊不清,也知其危险可怕!

    巨大坚实的盾墙后面,射雕手依旧心安,左手更加握紧大弓,右手死死扣住狼牙巨矢,猫低身体,隐匿在盾墙后的边缘,鹰眼前顾,寻觅战机,随时挺身而起,一箭急发……

    ……

    “轰”的一声巨响!

    射雕手鹰眼中,城门楼微微一晃,六支巨大的黑影呼啸而来……

    几乎瞬间,十面盾墙的后面,飞身疾闪出数十个身影……

    几乎同时,几十支狼牙巨矢,在又一阵巨大月牙箭铲轰击在厚重盾墙上的巨响中,对准城门楼,疾射而出……

    ……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正对城门楼的两个盾墙,在五支巨大月牙箭铲的咆哮冲击下,轰得原木乱飞……

    五、六个在盾墙后的边缘,隐身藏匿,未及闪身而出的射雕手,在巨矢冲垮盾墙的轰鸣声中,惊散魂魄,来不及反应,被乱飞后冲的原木,砸倒在地。

    盾墙上,用肩头或身体顶撑巨盾的推盾武士,更是在床弩轰击盾墙的强大冲击力下,来不及惨叫,就随着轰散的原木飞起,狂喷鲜血,四处乱砸……

    盾墙后,护阵武士和弓箭手,盾扔人倒,弓抛箭弃,惨叫声起,一片狼藉……

    ……

    一支未击中盾墙的月牙箭铲,咆哮前冲,斜轰在旁边盾墙的护阵武士立盾上……

    盾开,人断!

    余势未消!

    巨大的疾射力下,月牙箭铲在箭阵中,飞掠而过,冲切入另外一个箭阵,数十个突骑施武士,身断,人亡!

    最后,这支巨型月牙箭铲飞落在惊呆的屈玛夫先千户眼前,十步之距,斜插入地,箭干乱晃,嗡嗡作响……

    一箭三矢,盾毁人亡!

    ……

    沉闷压抑的孤峰堡战场。

    随着突骑施攻城战队,小跑冲进战场……

    刹那间,孤峰堡外,突骑施战阵突然变成人间炼狱,修罗场!

    床弩怒吼,惊雷爆响!

    闻声惊掠,箭如闪电!

    声响,箭出,追声一击!

    床弩轰鸣的巨响,惊起突骑施射雕手,武士的本能,射雕手的果决。

    十面盾墙后,数十道身影疾掠,飞身闪出,应声出箭,数十支狼牙巨矢,迎着六支巨大黑影的所来之处,急射追去……

    尖锐的狼牙巨矢破空声,掩盖在八牛弩轰击的巨响中,悄然无息……

    孤峰堡,城门楼,又是一阵微晃。

    几乎同时,二十几支狼牙巨矢,饱含愤怒,击中床弩射击口的三根粗大立柱,入木五寸,柱裂木开,木屑飞溅。

    射击口的凹型垛墙上,三十几支狼牙巨矢,狠狠地钉入原木,掩体微晃。

    ……

    床弩击发的刹那,罗六和城门楼里军卒,同时猫下腰,将身体躲藏在原木掩体的庇护下。

    四支狼牙巨矢从凹型垛墙的空隙里,飞射而入,穿过城门楼……

    一支狼牙巨矢,嵌冲在城门楼后面的一根立柱上,木屑四溅,箭羽乱颤。

    三支狼牙巨矢,穿过城门楼后低矮挡板上的空隙,钉在孤峰堡城门楼的后楼檐上……

    惊觉纵起,觅声一击!

    虽击空,射雕手之怒,利箭入木之威,却令罗六心惊:突骑施射雕手,的确不可挡!

    “猎杀射雕手!”

    狠声强调一句,罗六起身,举弩向下,稍加瞄准,射出大木单弩箭矢……

    伏远弩声,纷纷响起……

    数十支大木单弩箭矢,从孤峰堡的城门楼与左右箭楼,激射而出,击向突骑施战阵……

    ……

    城门楼里,床弩的三个射手,各自转动起两大一小的三个绞盘,快速给床弩上弦。

    萧长风改进的床弩,用师门从极西处远方国度盗来的齿状圆轮,套装在绞盘上,借助齿状圆轮的巧力,无需太大的力量,就能带动的绞盘迅速转动。

    三名床弩射手的齐心合力下,原本一刻的床弩上弦时间,五十息满弦,调整方位,百息左右,两台床弩即可再发。

    前面持盾护卫的两个射手,早已放稳塔盾,用备好的豆油羊毛刷,快速抹净床弩的黄铜矢道,往矢道里装上三支月牙箭铲。

    (注:息,古人计量时间的方式,“一息”即“一次呼吸”。一刻,相当于现在的十五分钟。)

    ……

    城门楼外,一片混乱。

    轰散的两个原木盾墙,四处乱飞的原木,砸倒几十个突骑施武士。

    五、六个射雕手因靠近盾墙,被暴起的原木砸翻,七、八根原木与车轮翻倒后,盖压在重伤射雕手的身体上。

    床弩响起,站在盾阵中央,战旗下的千户达骨也莫,虽未受冲击,也魂飞魄散,神情骤变……

    仅仅片刻的恍惚,百战余生的达骨也莫,猛咬嘴唇,刺痛惊醒,稳住心神,恢复镇定,瞪起双眼,定睛观察……

    望着眼前惨状,达骨也莫千户心中大怒,低吼一声,拔刀向前,飞步疾行,冲入盾阵中,大声怒骂惊魂未定的护阵武士,厉声喝令他们上前,搬开原木和车轮,救出生死不知的射雕手……

    ……

    射失月牙铲箭狠狠犁过的两个箭阵,一截两段的尸首,血淋淋的内脏,原木下苟延残喘,微声呼救的武士……

    如同地狱般的恐怖景象,吓傻了突骑施弓箭手……

    狂怒的达骨也莫,牛眼瞪圆,眼珠通红,挥起战刀,用刀背狠抽失魂落魄,惊若木鸡的弓箭手,怒声狂吼,来回奔跑,拳打脚踢,意图重振箭阵……

    ……

    城门楼外,左右箭楼下。

    床弩惊雷,箭铲疾冲,转瞬即至,盾毁阵散!

    掠影飞身,觅声痛击,狂怒射雕,狼牙电闪!

    突骑施射雕手虽惊觉而起,飞身出箭,但眼前的惨状,巨矢撞击盾墙的震耳爆响,也惊魂落魄,心神难定……

    瞬间的停顿,迎面而来的三十五支伏远弩矢,尖啸即至,让反应略显迟缓的射雕手们,代价惨重……

    瞬间,九个射雕手,应声中矢,倒在地上!

    射空即死,的确如此!

    ……

    惨烈血腥的战场,死伤惨重的武士,倒下的射雕手……

    目睹一切的昆咄达干,血气上冲,咽喉堵塞,胸口一滞,双眼一黑,一口鲜血,夺口喷出,斜身侧倒,歪向马下……

    塔咄尼抹干眼疾手快,侧身一把扶住昆咄达干,沉声吼道:“大兄,保重!”

    ……

    盾阵后。

    惊魂未定的屈玛夫先,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看身后两边,抬着云梯,被床弩惊住停下的六百名武士,又望了眼斜插在十步外,仍在颤动声响的巨大弩矢……

    身经百战的屈玛夫先清楚;已无法在盾阵的后面整队冲城。

    昆咄达干的收军号角,只要不吹响,攻城武士只能在这距离城墙近四百步的地方,整顿队形,一鼓作气,冲到城墙下!

    此时的后撤,不仅会在城门楼的床弩追射下,损伤惨重,更是兵胆寒,军心散,失去攻城的勇气,再也没有夺取孤峰堡的机会……

    稳住心神,深深地呼吸几口浓浓血腥味的空气,屈玛夫先右手抽出护手腕里的短刀,一刀慢慢划开自己的左脸颊,以血为誓,举刀怒吼:“以血还血!血债血偿!突骑施的勇士们,分四队,左右就地,整顿队形,两队从右侧攻城,两队从左侧攻城,听我号令,随我攻城!今天,就让至尊的金狼大神接受突骑施勇士的干净灵魂吧!”

    ……

    本阵中。

    突如其来的强弩破奔骑,轰然而至的床弩碎盾阵。

    原本满腹自信,胸有成竹的昆咄达干,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也不知道孤峰堡里还隐藏着多少杀招。

    喷出憋堵胸口数日的鲜血后,冷静下来的昆咄达干,暗叹了孤峰堡守将的多日隐忍。

    隐隐约约,昆咄达干有着一种落入圈套的不安。

    战马上,昆咄达干微晃了脑袋,深呼吸了几口,驱散了内心不安。

    此时,他清楚地明白;既是攻下孤峰堡,他带来的三千四百名突骑施精锐武士,必将损失惨重。

    弓已满弦,不得不发!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现在撤兵,仅仅数十名射雕手的战死,他的族叔,狂怒的突骑施大可汗会砍下昆咄达干脑袋。

    ……

    “阿弟,眼下的战局糜烂,难以预判。但事已至此,只有奋力一拼,才能脱困而出。我如有不测,阿弟必须率领附离战队,掩护剩下的武士撤回汗国,突骑施的勇士早就不多了,能带回的,全部带回王庭。并禀告大汗;安西军战力仍在,攻伐安西军城池,务必谨慎,千万不要被狡诈的葛逻禄人当枪使。”

    昆咄达干侧过身体,轻声对一旁的塔咄尼抹干交代到。

    战马旁的塔咄尼抹干,淡定的冷酷面孔,有些泛红,战盔下,两侧太阳穴,突兀坟起,爆出数条青筋,不停抽动着……

    他没有回应昆咄达干,身形未动,端坐在战马上,冷静的目光,炯炯有神,紧盯远处正在分开整队的屈玛夫先攻城战队……

    ……

    “轰!嘭嘭……”

    又是一阵巨响。

    战阵中,武士们胯下的战马,闻声惊起,纷纷左右摆首,低声嘶鸣,踏蹄不安,意图后退……

    ……

    如此快?!

    城门楼里不止两台床弩?!

    曾经被安西军征召,率领部族武士跟随封帅,攻下大勃律国的昆咄达干和塔咄尼抹干,亲眼见过安西军床弩的攻城之威。

    他们清楚知道安西军的床弩,因绞盘上弦与重新调定射击方位的时间很长,至少两刻过后,才能重新击发……

    当下!眼前!

    百息刚过未久,大唐床弩又发!!!

    孤峰堡的城门楼里,肯定装不下笨重巨大的四台床弩啊?!

    惊恐疑惑中,昆咄达干和塔咄尼抹干,心惊肉跳,不由得四目对视,一丝畏惧,终于出现在彼此的眼中……

    ……

    再次的床弩疾射。

    弩响,箭至!

    盾碎,阵破!

    孤峰堡外,“天,地,人”三才盾阵中,“天”字盾阵完全成了地狱修罗场。

    四处散落的翻滚原木,血肉模糊的卧地武士,往两侧盾阵飞奔的弓箭手……

    突骑施的“天”字盾阵,已崩溃混乱。

    ……

    破碎的“天”字盾阵中,浑身溅满鲜血的达骨也莫千户,狂怒不已,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猛然扯下战盔,扔在地上,拔起的战旗,高高举起,大步冲到“天”字阵的残破巨盾前,面对城头,右手挥刀,左手舞旗,怒吼邀战……

    五名悍勇的大盾武士,紧随冲出,面向孤峰堡,高举起大盾,迎着呼啸的强弩箭矢,护住无畏的达骨也莫千户。

    ……

    惨烈的“天”字盾阵中,十几名护阵武士刚刚用力扒开原木,搬去车轮,拖出射雕手,呼啸而至的伏远弩矢和大木单弩箭矢,将他们和射雕手一起钉在原木上,插进大地中……

    ……

    见过第一次床弩之威,活着的射雕手在大盾武士的层层护卫下,和推盾武士远离原木盾墙,后退三十步……

    第二次巨响过后,乱飞的原木,仅仅砸倒举盾掩护箭阵弓箭手的几个大盾武士,大盾后的射雕手毫发无损。

    盾墙毁去后,在疾射而来的伏远弩矢和大木单弩矢,连续攒射中,盾阵里的突骑施武士,不停地中弩倒下……

    两百步不到,二尺三寸长的伏远弩三棱破甲箭,足以穿盾破甲!

    一百五十步之距,二尺一寸长的大木单弩矢三棱破甲箭,同样破甲穿盾!

    一向以沉稳冷静著称的突骑施射雕手,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怒,失去冷静。

    高傲的突骑施射雕手,不甘心就如此憋屈地死在劲弩之下。

    射雕手的灵魂,骄傲刚烈!

    他们愤然起身,用力推开大盾武士……

    昂首,挺胸,开弓,出箭!

    含愤疾射,狼牙巨矢,尖啸冲出,精准击向伏远弩矢飞来的地方……

    ……

    伏远弩矢,呼啸而至……

    大木单弩矢,蜂拥而来……

    孤峰堡上,急掠而来的大唐精钢三棱破甲箭,疾如旋踵,射穿大盾,破甲穿体,护阵武士,接连倒下……

    以命换命!

    无畏的突骑施射雕手,迎箭傲立,继续引弓搭箭,含愤怒射,狼牙巨矢,咆哮怒吼着冲向孤峰堡……

    大唐的精钢三棱破甲箭,风驰电掣,扑面而来……

    射雕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