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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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罗六算计

    孤峰堡,兵家必争之地。

    自游牧的乌孙古族立国以来,孤峰堡就是乌孙国的重要军镇,扼守在乌孙古道的心脏地带。

    往东,可直达龟兹国的大门。

    往南,控制进入伊丽水盆地的乌孙古道。

    ……

    大汉武皇帝派遣大军进入西域后,乌孙国一度将在伊丽水盆地上的王庭迁移,躲避在连绵千里的天山之中,乌孙昆莫将自己的汗帐王庭,设建在孤峰堡里。

    (注:昆莫,乌孙王的称呼。)

    大汉末年,失去强大的中原大汉帝国庇护,漠北大草原上崛起的柔然人,攻入西域后,乌孙国灭亡。

    残余的乌孙古族,隐匿在天山的群山峻岭中,放牛牧羊,养马狩猎,盘踞在孤峰堡一带,繁衍后代,生活了数百年。

    大唐经略西域时,为确保安西都护府驻所龟兹城的安全,第二任安西都护郭孝恪驱散了孤峰堡里乌孙古族,重新修建孤峰堡,设为守捉城。

    百年来的不停修建完善,孤峰堡成了易守难攻的军镇。

    ……

    孤峰堡完善的防御体系中,原木搭建的城门楼是防守关键节点。

    为了防箭,城门楼的迎敌面,只有一丈二尺的高度。

    “人”字形楼顶,用两层三寸粗左右的原木夹紧一层薄铜板覆盖。楼顶的内层,用桐油漆表的厚木板做了隔层,防止雨雪的渗漏。

    楼顶斜压下来的楼檐,延伸出三尺,遮掩住城门楼迎敌面上部。使得一丈二尺高的城门楼迎敌面,只露出九尺高度,城下吊射而来的箭矢,无法射入城门楼里,只会射落在楼顶和楼檐上。

    前后各五根,左右各二根,共用十四根约一尺粗的原木立柱支撑起厚重的楼顶。

    粗大的原木立柱,不仅保证了城门楼抗住投石车的攻击,还可有效防御攻城射手与神箭手,对城门楼里军卒的斜射与侧击。

    迎敌面,两层三寸粗原木,横竖相交,做成四尺五寸高的严实掩体墙,只留下两个一尺高,一丈宽的凹型垛墙,作为床弩的射击口。

    下压楼檐与迎敌面掩体墙,所露出的狭窄空间,让云梯进攻的敌人,无功而返,很难从迎敌面直接攻入城门楼。

    城门楼的后面,仅用三寸厚,三尺高的木板挡住。

    三寸厚的防滑木板,铺成地板,用大铁钉和坚木硬销,将地板夯入城墙里,牢牢地固定地板,整个城门楼稳固的安定在城墙上。

    雨雪季节,只需将准备好木板镶插进留下的黄铜卡槽里,城门楼与箭楼就成了封闭的舒适房间,挡风遮雨,抵御寒冷,保护好驻守军卒的身体健康。

    修建孤峰堡防御设施时,大唐军中建造大匠们的奇思妙想,一应俱全,面面俱到,令进攻的敌人难以寻到防守破绽。

    攻毁城门楼与箭楼,只能用巨型投石车不停轰砸,或用投石机投掷火油罐烧毁。

    但在城门楼的床弩射程之下,巨型投石车与投石机,根本就不可能竖起,也无法推进到攻击有效射程之内。

    如今,城门楼的床弩,略许发威,数次咆哮,就摧毁了突骑施人辛苦搭建的盾阵,让突骑施武士死伤惨重。

    ……

    孤峰堡外。

    残酷的杀戮仍在进行。

    右箭楼里,左队正陈天赐冷静地指挥安西军弩手,全力猎杀城下的突骑施射雕手。

    大唐弩手们,半身锁甲,戴着战盔,十人紧贴着原木立柱或原木掩体,五人一组,交替将伏远弩架在掩体上,向下猎杀突骑施射雕手,五人上弦装箭。

    射空一弩,伏远弩手立即矮身,快速换位,将身体移到原木立柱另一边,换弩再射,持续不断。

    十名弩手在原木掩体后,隐藏好身体,举起大木单弩,对准突骑施射雕手的方位,连续向下射杀……

    ……

    左队正陈天赐严格执行着罗六军令。

    ……

    陈天赐特别信服罗六的指挥。

    怛罗斯之战后,封帅重组安西军主力各营时,陈天赐成为罗六指挥下的战兵,跟随罗六,成了李逸的亲兵队队正。

    两年后,陈天赐又跟着罗六,进入封帅的新建安西军跳荡营,在西域各处征战。

    陈天赐跟着罗六已近五年,一直伴随罗六在大小战阵中厮杀。

    陈天赐心中,旅帅罗六勇猛善战,体恤兄弟,是好主官,也是好兄长。

    战阵中,罗六每战必先,冲杀在前,更是冷静过人,善于捕捉战机,经常领着一旅兄弟,以最小的伤亡,获得巨大的战果。

    陈天赐和战兵旅的百名兄弟一样,敬重罗六,信服罗六,甘愿在罗六的号令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天赐知道,凭着罗六的战功和能力,罗六早就可以成为指挥一团战兵的校尉。

    但在人才济济,悍将成群的安西军中,罗六的亲勋翊卫旅帅从六品武官勋,虽不逊于军中同品校尉,却因年轻,不得不在旅帅一职上,待了数年。

    为此,陈天赐和秦四海,还有全旅兄弟,一直都忿忿不平,心里替旅帅罗六叫屈。

    ……

    跟随罗六四处征战多年,陈天赐从未见过罗六旅帅单独领军,指挥一场大战。

    的确,在西域这块战火肆虐的土地上,动辄就是千军万马厮杀,一旅百人,很难成为独当一面的力量。罗六旅帅只能在安西军战将指挥下,冲锋陷阵,在战阵中厮杀。

    旅帅罗六作为主将的指挥守城,陈天赐还是第一次亲遇。

    这是封帅率领安西军主力东去后,李逸副帅捉襟见肘下的无奈之举。

    一旅百人,防守一座曾经由一营人马,一千五百名大唐战兵驻守的安西重镇,确实势单力孤。李逸副帅信任罗六旅帅,相信罗六所率战兵旅的强悍与战力。但陈天赐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替大哥罗六担忧。

    直到李逸副帅又增派五百辅兵进入孤峰堡后,陈天赐才稍微心安一些。

    陈天赐不是怕死。

    久经沙场的陈天赐,也是一名安西悍卒,从不畏惧死亡。他只是知道孤峰堡的重要,了解孤峰堡是兵家必争之地,清楚一旦西域动荡,孤峰堡肯定是西域各族最先进攻的大唐军镇。

    所以,陈天赐担心自己的罗六大哥,担忧罗六大哥难以承受住如此的千钧重担。

    ……

    三月十四,敌军来犯。

    见到城墙外,旷野中,军容整齐,装备精良的三千多突骑施精骑,右箭楼里的陈天赐有些心惊,更加担忧罗六大哥,甚至还有了破罐破摔,大不了陪着罗六大哥一起战死的心思……

    四天守城。

    直到今日,现在!

    陈天赐被罗六旅帅的精妙算计完全折服。

    连续三日,突骑施武士架云梯攻城。

    除了启用伏远弩一次,狙击猎杀射雕手外,旅帅只用百名战兵,近战厮杀,守住城头,不让辅兵登城,使用大唐强劲的远战利器——劲弩杀敌。

    陈天赐困惑,不解。

    昨日,陈天赐忍不住请教了罗六大哥。

    ……

    三月十七,决战伊始。

    首先,弩手悄然登城,强弩破奔射阵!

    接着,床弩发威,毁巨盾,破盾阵,猎杀射雕手!

    有章有法,突骑施人死伤惨重!

    陈天赐明白了:示之以弱,诱敌深入!

    陈天赐看到了:藏之以强,以长击短!

    隐忍三日,旅帅罗六挖个大火坑,设个大圈套……

    今日,突骑施人注定凶多吉少!

    如今,城外的一百步处,立成三才盾阵的突骑施人;盾碎,阵破!

    阵内武士,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除了等死,别无他策!

    ……

    现在,城外的四百步处,攻城战队陷入困境,进退两难。唯有破釜沉舟,拼死攻城。

    突骑施攻城战队,只能四百步距离,发起冲锋,冒死前冲,登城,夺城,方可破解城墙下突骑施大军的必死之局!

    旅帅之所以不放攻城战队进入盾阵后,再下令击发床弩,就是避免聚集在三才盾阵的武士过多,一旦混乱,四处躲避,影响伏远弩对射雕手的精准猎杀!

    ……

    千步外,突骑施本阵马队在床弩咆哮的威慑下,悄悄策马倒退,往后数十步。

    但壮士断腕,断尾求生,弃城下突骑施武士于不顾,撤军逃跑。恐怕是任何一个突骑施统领都不敢做、也不能做的决断。

    仅仅压上的突骑施射雕手全部战死阵亡,足以让下令的突骑施统领脑袋不保!

    ……

    看着伏远弩下战死的射雕手,陈天赐不由得抬起左手,轻轻摸着左脸颊上的伤疤,历历在目……

    封帅攻占吐蕃人的播仙镇大战中,大唐床弩,投石车的持续猛轰下,播仙镇城墙已破败不堪。安西军跳荡营是攻城主力,在城墙下两百步处,整顿队形,准备发起冲锋,登城夺城。

    残破的城头上,闪出一个吐蕃射雕手,抬手一箭,射穿站在陈天赐前面的安西军校尉喉咙!

    一箭似电,沛不可挡!陈天赐至今难忘。

    狼牙铜矢,断颈穿喉,骤然而过,余势未尽,射裂他的面甲,在他的左脸上,刻出一条两寸多长的血槽!

    一箭之烈,惊心动魄!陈天赐刻骨铭心。

    战死的校尉,是陈天赐的团主官,也是身经百战的安西悍将,小心谨慎,一直举盾护住自己要害。整顿完战队,校尉略许放下战盾,想查看一下;破碎的播仙镇城头敌情,发令冲锋。仅仅一个疏忽,瞬间疏忽;两百步外,城头突然闪现的吐蕃射雕手,手起箭出,刹那间,击穿明光重甲的校尉喉咙!

    疾如闪电,猝不及防!陈天赐记忆犹新。

    战死校尉的身体,还站立着,自己的左脸就像被铁拳击中,脑袋嗡嗡作响,穿过校尉咽喉的狼牙铜矢,已击碎他的面甲!身边的罗六旅帅,毫不犹豫,举盾冲出,挥刀喝令,率领失去主官的战团,攻向破烂不堪的播仙镇城墙!

    铁弓射雕,狼牙夺命!陈天赐永记在心。

    ……

    同为射雕手。

    吐蕃人的射雕手,矮实粗壮,双臂有千斤之力,铁胎铜皮的短弓,铜制的狼牙短矢,百步穿杨,两百五十步内,箭如闪电,追魂夺命!

    突骑施射雕手,高大威猛,双臂粗长,孔武有力,异于常人,五尺铜包牛角柘木大弓,二尺九寸长狼牙巨矢,箭出啸起,追风夺影。一百五十步,重创!一百三十步内,一箭毙敌,百无一失!

    ……

    曾经,亲历吐蕃射雕手的一箭余威,身受重创。

    如今,又见突骑施射雕手的一箭之怒,飙举电至,穿木洞铁。

    射雕手之威,令陈天赐想起,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眼前,城外的突骑施射雕手惨状,必死之局,死局已定!

    一步一个坑,坑坑取敌命!

    陈天赐完全拜服在罗六的指挥下。

    ……

    “轰!嘭嘭……”

    一阵巨响,右箭楼下,两个厚实盾墙,轰然而倒!

    三才盾阵的“人”字盾阵。

    碎!散!破!

    ……

    床弩转向,调整方位,第三次的轰鸣,少许有点迟到。

    巨响声,惊散陈天赐的联想。

    突然惊醒的陈天赐,微晃了下脑袋,收回心神,定睛细看……

    破碎的“人”字盾阵中,突骑施武士虽遭受重创,死伤惨重,却没有一个惊慌失措,向后面本阵逃去。

    突骑施人的勇敢和强悍,让突骑施武士们很快镇定下来。

    惨烈的“人”字盾阵里,护阵武士神情悲愤,举起大盾,搭成人肉盾墙,迎着伏远弩的强击,用生命掩护大盾后的射雕手!

    一百三十步,突骑施射雕手牛角柘木大弓的射力极致,是狼牙巨矢一箭夺命的有效保证,更是突骑施射雕手奋起反击的最后顽强!

    高傲的射雕手,明知可退,避战撤回,却不顾生死,站稳,昂首,挺胸,开弓,追声怒射……

    以命换命,只求战死前,击杀安西军伏远弩弩手。

    四散的弓箭手,昂首挺立,拔箭开弓,含愤急射,箭矢雨点般射中右箭楼的掩体墙!

    明知无功,不屈奋战,突骑施弓箭手们,勇敢直面死亡!

    本阵的收兵号角不响,突骑施武士将宁死不退!

    ……

    “对准射雕手,连续射杀,一个不留!”

    抄起一具靠放在掩体上的大木单弩,面带冷笑的陈天赐队正,虽敬重突骑施武士的壮烈勇敢,却心如寒铁,毫不犹豫,举起劲弩,向下猎杀……

    ……

    右箭楼下。

    剩下的一个盾墙,很快也将在轰鸣中摧毁。

    右箭楼上。

    左队正陈天赐清楚;罗六旅帅,还有杀招未出……

    今日,突骑施大军,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