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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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奔射攻城

    翌日。

    黎明前的黑暗中,山道里刮起阵阵冷冽寒风,吹鼓起孤峰堡城门楼上的大唐安西军战旗,随风起舞,呼呼作响。

    卯时刚过,一夜休整,神完气足的大唐战兵用过早餐,顶盔贯甲,登上城头,换下值夜袍泽。

    ……

    破晓的晨曦,微微的亮光,终于刺透黑幕遮住的天空,射落在冰凉坚硬的大地上……

    战死的数百名突骑施武士,多数倒卧在城墙下。几十个中弩战死的武士尸体与十数匹同样中弩而亡的战马,零散躺着孤峰堡外的旷野上……

    寂静的昏暗中,透出一丝丝凄凉与阴森森诡异。

    ……

    几代大唐戍防安西军的筑建,孤峰堡的防御非常完美。

    长约七十八丈,高近三丈,两丈多厚,微微内凹的城墙,呈内弧形。

    巨石砌成墙体,碎石混合着黏土与石灰,填进墙体内,反复多次夯实后,铺满青石面砖,再用开采的山石条砖砌成半人高,一尺五寸的厚实垛墙。

    城墙中央是城门关。

    约两丈宽,一丈五尺高的拱形城门关,是唯一的孤峰堡出入通道。两道坚固的厚重原木城门,一前一后,封住城关。外城门用西域盛产的铜皮包裹住,以防进攻者的火攻。

    原木搭成的城门楼,一丈二尺高,两丈四尺宽,六丈六尺长,里面安置着两台大唐独有的八牛床弩,一弩三箭铲,企图靠近城门的所有攻城器械,将被城门楼里的床弩操作手击发出巨大的月牙铲矢,摧毁在进攻的路中。

    城墙的两端,各有一个原木搭建的箭楼,一丈二尺高,两丈尺宽,三丈三尺长,里面各驻守十个伏远弩手,与城门楼里的十名伏远弩手一起,专门猎杀攻城大军中的神射手与射雕手,保护守城将士安全。

    ……

    辰时将至。

    天色大亮,阳光洒落大地。

    孤峰堡外的清水河对岸,百余名披甲突骑施骑士疾驰而来,在清水河左岸边,分成两队,一队逆着清水河水流,沿山道而上,前去探查军情。一队策马涉水趟过清水河,在孤峰堡前的旷野上,纵马飞驰,来回巡荡。

    ……

    城门楼里,罗六双手按住掩体的原木上,冷眼看着突骑施骑士,心道;突骑施人的探马又在巡查大军即将开进的战场。

    不愧是突骑施精骑,精通战法。

    罗六心里想着,冰凉的目光,炯炯有神,紧盯清水河对岸……

    ……

    ……

    初春的天山融雪,化作数百道白色水流,顺着天山的山势,由高往下,在乌孙古道里四处流淌,最终汇成河流,缓缓的,浅浅地盖过河底的碎石,清澈见底,故名清水河。

    清水河左岸的戈壁荒野上,驻扎着突骑施人的大营。

    起伏的山坡,挡住罗六看往突骑施人大营视线,飘向天空的晨起炊烟,在寒风中逐渐吹散,突骑施人应该已经整装待发……

    ……

    山道里溪流汇集而成的清水河,约有九丈宽,沿着孤峰堡左侧山体的山势,自东往西,流淌而过。

    流至下游的十几里处,天山余脉被鬼斧神工般劈开,突然断裂,形成又一条山道。

    静静流淌着的清水河,在裂开的山谷突兀强扭下,突然改变方向,涌入裂开的两山间狭窄山道,九丈宽河道被两边的高山紧束成不到四丈宽,在劈开的山道里形成急流,浪花翻滚,咆哮着向北奔腾而去……

    ……

    河水改道后,一块延绵近百里的狭长戈壁旷野,出现在清水河左岸。

    顽强的青草,用脑袋顶开坚硬的石土,肆意地洒满旷野,一片春意盎然的草原覆盖在戈壁碎石上……

    这片青绿,自古就是乌孙古族的牧场。

    孤峰堡曾经也是乌孙古族避寒的冬季宿营地。

    如今的这片青绿上,突骑施人用几百顶牛皮军帐建成大营……

    (注:乌孙古道;汉朝时乌孙国所在地,古丝绸之路主要通道之一。)

    ……

    突骑施汗国的车鼻施昆咄达干,披挂着一身黄铜金色锁甲,跨马伫立在军营中央,胸中燃烧着一团烈火。

    胯下赤色大宛汗血宝马,聪明地感觉到主人的愤怒,低垂着脑袋,静静地伫立着,扇呼扇呼着明亮的大眼睛,等着主人的指令。

    身后的附离们,也在各自轻抚战马颈部,避免爱马的突然吵闹,惹恼昆咄达干大人……

    ……

    五岁在母亲的怀里,昆咄达干目睹祖父吐火仙可汗,被大唐北庭大都护盖嘉运像狗一样捆住,扔在战利品的牛车上,送至长安,囚禁到死。

    十四岁在碎叶城王庭里,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移拔大可汗,被大唐安西大都护高仙芝蛮横地关进囚车,押往长安,砍掉脑袋。

    父汗被辱的夜晚,昆咄达干一个人跪倒在清冷的月光下,将暗地里掳来唐人的鲜血祭献给突厥人的金狼大神,金刀划开额头,立誓要用唐人的血,染红突骑施战旗,洗去无尽的屈辱……

    ……

    如今大唐内乱,西域的唐军精锐几乎尽数东去。

    突骑施大可汗与葛逻禄大叶护,再次联手,盟约商定;趁虚而入,屠尽西域的唐人,抢光唐人的财富,重振突骑施汗国的荣光。

    拿下孤峰堡,葛逻禄的大军就将攻占碎叶城,奔袭庭州,摧毁大唐安西军庭州大营。

    突骑施的数万精骑也将在孤峰堡聚集,直扑龟兹国,夺取大唐安西北庭大都护府驻所龟兹城。

    那时,西域的所有唐军将面临灭顶之灾,西域的唐人与归附大唐的部落都将成为牧养的牛羊,任由突骑施与葛逻禄宰割……

    ……

    原本以为奔袭而来的三千突骑施王庭披甲武士,三百金甲王族附离,一百射雕手能轻松拿下孤峰堡。

    三天过去,大唐安西军的战旗还在孤峰堡城门楼上飘扬,二百一十八个突骑施勇士与二十六名突骑施射雕手却躺在冰冷的大地上……

    一想到此,昆咄达干的心中怒火就将破胸而出!

    ……

    ……

    “呼……”

    狠狠地长吐一口心中闷气,昆咄达干抬头看看天空,平复一下心情,双腿一夹马肚,疾驰而出……

    三百附离,拍马纵缰,紧随其后。

    除了留守大营的武士与养伤的武士,两千四百余骑突骑施精锐武士倾巢而出……

    (注:车鼻施是突骑施三大部之一,突骑施汗国大可汗多出自车鼻施部落。突骑施的贵族、贵人都是以部落名为姓氏。“达干”和“尼抹干”,以及名字后面带“干”字的都是突骑施汗国大官。附离;突厥王室的侍卫名称。突骑施是西突厥分支。)

    ……

    数千精骑,万余铁蹄,奔踏在青草覆盖的碎石上,空旷寂静的山道峡谷里犹如雷鸣,格外刺耳。

    擎着回纥战旗的掌旗武士,在百名金甲武士的护卫下,一马当先,疾驰而来……

    披挂着黑色锁甲,头戴战盔的大队武士,紧跟战旗,飞马涉过清水河,冲到孤峰堡外的千步之距,一字列开。

    领头数百武士,高头大马,铜盔铜甲,在晨曦照射下,金光闪闪,耀目显眼……

    ……

    一直在注视敌情的罗六,咽了一下口水,内心窃喜,暗自笑道:好甲!好马!孤峰堡的辅兵可以全部换甲成战兵了。

    ……

    回纥战旗下,昆咄达干勒缰驻马,挥动手势,近三千名突骑施武士,飞骑展开,列成倒“品”字战阵,收缰列队,立稳阵脚。

    ……

    倒“品”字后阵中,一阵忙乱,突骑施武士们从驮马上卸下在营地做好的攻城器械,动手组装,拼接成一百多架攻城云梯。

    牛皮裹着的粗藤与细铜柱,拼接成四丈五尺的云梯支杆。

    羊皮裹住约两尺长、两寸粗的木棍,为云梯的踏脚横档。

    云梯的顶端,二尺多长的巨大铜制抓手搭钩。

    云梯底脚用厚厚翻毛羊皮扎裹着防滑。

    ……

    还有数百武士紧张组建着巨大的盾车。

    ……

    “有长进!”

    罗六冷冷地,嘟囔着低夸一句。

    心道;还是拿人命来填啊!没有投石车,没有攻城床弩,没有攻城塔楼,没有破城门冲车,区区百余架云梯,几块笨重的原木巨盾,就想攻下安西军守的城墙,做梦吧!

    盯着忙碌的突骑施武士,再想起前三天,战后收缴的三十多架突骑施人攻城云梯,罗六不由得咧了咧嘴角……

    ……

    今天,突骑施人组装了比前几天多出数倍攻城云梯与新建盾车,罗六看清了军情,心中暗自判断;突骑施人要决一死战了!

    罗六回身,走到城门楼的另一端,向下喝令:“弩手辅兵第二队,每人携带大木单弩两具,弩矢一百,矮身藏匿,隐蔽登城。两边箭楼各入十五人,城门楼入二十人。”……

    箭楼与城门楼里,有厚实的原木掩体,轻甲弩手可依托着掩体保护,不停地射杀攻城的武士。

    ……

    辰时过半。

    突骑施人的进攻号角吹响。

    八百名突骑施武士分成两队,从本阵的左右两侧,飞驰冲出,弧形战队,包抄而至,冲到城墙下约百步之距,踩蹬直立,侧身开弓,奔射城头……

    然后,对向疾驰,交叉而过,在离城墙约七十步处,飞奔的战马形成两个圆形奔射战阵。

    战马上,武士飞骑奔射的箭矢,不断飞向城头……

    ……

    城墙上,安西军战兵猫着腰,蹲下身子,紧靠半人多高的厚实垛墙,握紧大盾掩盖住身体。

    几个弩法精湛的战兵,自恃全身有重甲防护,起身用大木单弩回射。被城下飞来的箭矢,射出刺耳的叮当声响,虽不致伤,但百步内骑弓的箭矢,射中头盔与战甲,也有些疼痛,急忙老实蹲下,操起大盾护住身体。

    ……

    ……

    城门楼里多了二十名弩手,有些拥挤。

    环形飞骑奔射是突骑施人看家绝技,精湛的马术,高明的射术,缺一不可。

    罗六却不屑一顾,冷眼观察,心中暗自对比着敌我之长短;奔射?若是全力一搏,城墙内侧,一队辅兵操控的十台投石机,朝着早先标识好的地段,两轮碎石,奔射的马队即如土鸡瓦狗,尽可破之!骑弓百步内飞射的箭矢,虽然密集,射上城头,劲道已弱,射不透大唐战兵的细麟重铠!……

    ……

    观察一阵,确定突骑施马队里没有隐藏手持长弓大箭的射雕手,罗六大声下令:“弩手分两队,交替连射,破骑阵!”

    说完,操起一面黄色的旗帜,疾步走到城门楼两边,对着左右的箭楼,上下各挥舞了两次。

    大唐的反击开始了……

    ……

    安西军的大木单弩;黄杨木为弩体,铜铸的望山与扳机,牛筋裹杂着铜丝、细麻与蚕丝制成弩弦,二尺一寸长的精钢三棱破甲箭,劲道强悍,二百步内,穿甲透体,射中即倒,非死即伤。

    飞速疾驰的突骑施武士虽不易射中,但八十名安西军弩手的大木单弩连续射杀,也能十中一、二。

    十轮过后,七、八十个突骑施武士被弩矢射中。

    有的中弩后,倒伏在马背上,被训练有素的战马驮回本阵。有的因战马中箭,疼得惊起,骑射武士被重重摔落地上。有的被弩矢直接击中要害,落地身亡,空鞍的战马守在主人身边,来回走动,低头轻拱,仿佛要唤醒倒地主人,起身上马……

    (注:望山,强弩的瞄准器。)

    ……

    稍许,久驰的突骑施马队马力渐弱,流畅的环形奔射队形,在安西军的强弩持续攻击下,已被射乱。

    领头的突骑施武士,收弓策马,弯腰抄起倒地不起的队友,纵马往回飞驰。

    落地能起的武士;有的飞身跃上疾驰而来的骑士马背,有的挽住空鞍战马飞身而上。

    剩余的奔射武士纷纷收弓,飞马就近抄起卧地不起的队友,横放马背,操盾护在身后,纵马往本阵飞驰……

    ……

    射向城头的箭矢,刚有些稀落,大唐战兵立即放下大盾,起身操起靠放在垛墙上的大木单弩,朝着回奔的突骑施马队射去……

    百十支劲弩利矢,呼啸追去,又有数名突骑施武士落马在地……

    ……

    城头上,战兵们收弩,矮身,又靠倚在垛墙上,上好弩矢,沉默地等着下一战……

    旷野中,添增了数十具倒卧的突骑施武士尸体,还有几匹抽抖着的重伤难起的战马……

    诡异的安静,又笼罩在孤峰堡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