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chuchu借助着洋流的力量向前艰难的移动着，偶尔用自己残缺的节支敲击海底的礁石修正方向。原有的八根三米多长的节支在不久前的战斗中被人类砍去了大半，下腹巨大空洞处向外缓缓流出的墨绿液体预示着这只海洋怪兽的生命也行近终点。拒绝了靠近的同伴发来的“尤瑟内斯”请求，chuchu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顽强的包裹着大脑里的信息，希望能够将发现的信息在生命燃尽前传递给自己的头领。

    远方的海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状似珊瑚的物质在海沟的入口搭建出大小不一的孔洞，十余只海兽从最底层的洞口鱼贯游入沉沉的海沟中。

    ……

    “我孙女玛蒂亚也考进了山麓，他们这些年轻人最近聚会流行服用一种叫“伊路申博”的致幻糖果，据说是蓝莹液里提取的副产品，如果去不了哥特昂，我在想要不要也试试这种糖果的效果，感觉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尝试过啊。就和你说到这儿吧，大气屏蔽层的扫清解决方案还是没有进展，不然我们的通讯还可以更频繁些。我一直和他们说天空的那些粒子不应该叫屏蔽层，而是干扰层，但通讯部的那几个老混蛋却从没听进去过。”

    当两天前，新蕾读至戛然而止的信件末尾，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是通讯，导师其实一直在暗示自己，症结的关键点很有可能是生物通讯。

    新纪元后世界出现了许多异变，利用发散的粒子实现不同物种间的神经链接，从而传递图像信息的紫栗树就是其中的一种，道姆森在信中侧面提示了新蕾，同为新世纪人类发现的异变物质之一蓝莹液，也具备类似的功效，而BENS5系统可以说是基于蓝莹液，围绕现有掌握的所有海兽科技研发而成的，很有可能在某种特殊条件被触发下，使得携带蓝莹液的载体也具备了超物种的神经通讯功能。虽然蓝荧液的功能可能只被破解了少许，但造成神经通讯场域超限是有例可循的，道姆森提到的新型致幻糖果正好佐证了这一点。

    最关键的是道姆森最后的那一句抱怨。道姆森在和学生们讨论时经常提到，笼罩在平流层上在旧世界末期开始生成的那些厚厚的灰尘，不仅导致被覆盖的区域无法形成有效的空域管理，更严重的是这些灰色粒子严重干扰了无线通讯，也包括屏蔽层薄弱的有线线路。这些被称为“灰砂”的物质常常大片飘落，导致当地的通讯完全断绝，联邦的通讯部门一直没有找到解决这些灰砂的办法。从样本中检测到这些落到地面的微小粒子不仅结构坚固，而且内核具备极强的导电性，因此，联邦通讯部认定正是这些微小粒子产生的屏蔽效应干扰了通讯系统。而道姆森对此理论嗤之以鼻。如果灰砂仅仅是屏蔽通讯，为什么事后发现通讯内容没有完全丢失反而是充斥了乱码和数据错位，道姆森用自己的算法和系统可以将大部分紊乱的数据重新组合回正常状态。因此他一直坚信，空中的灰砂对地面的通讯主动实施了某种强干扰，但基于种种原因，道姆森的理论从未得到联邦的正式认可。

    到这里，新蕾终于弄明白了导师在信里用颠三倒四的叙述想要传达的意思。

    一言发生的特殊状况，很有可能是因为BENS5系统融入体内后，某些未知的基因片段触发了本不属于他的神经通讯机制，就像打开了一个通道，使得一言和外界具备同频通讯机制的内容形成了某种精神通讯链接。导师给出的解决办法其实就如同灰砂一样，主动对这种通讯进行干扰，在已有的通道上主动叠加更多的通道，最后彻底封死通路。基于这个理论，需要找到和蓝荧液一样具备生物通讯功能，但频道相异的生物媒介。而出产于哥特昂市的紫栗叶汁正好符合这一条件。简单来讲利用合适剂量的紫栗叶汁可以从理论上堵死一言体内和外界的神经交流通路，解决脑中出现的幻象问题。

    “衣块儿”，重重吐了一口气的新蕾轻声骂出了家乡的脏话。

    虽然终于如同猜谜般领会了导师的意思，但先不论导师的推断是否正确，这个理论本身在联邦就从未出现过，更不是新蕾在一艘联邦远洋舰的医疗室就可以推论完善的。具体如何操作，紫栗汁的用量和吸收方式等等，这些都让新蕾一筹莫展。但看着医疗舱内，昏睡时仍然一脸惶急痛苦的一言，新蕾犹豫了片刻后打定主意，咬了咬牙输入自己的权限密码，点开了舰艇上高级物资储备页面。

    “还说我是个拼板的。”

    新蕾浏览着仓库的物资，嘟起了嘴暗自说道。

    此时一言面前的钢瓶里盛放的正是新蕾从仓库中利用特权领取后，调配了一天一夜的紫栗汁溶液，但与其说是调配不如说是新蕾硬着头皮灌制的药水，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计算出合适的配比，秉着宁过毋欠的原则，这份溶剂纯度高的惊人。

    但看着一言还没听完她的解释就毫不犹豫拿起一口喝掉后，新蕾有些后怕起来。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的新蕾决定仍然按照预先设想的方案硬着头皮进行下去。

    她努力用平缓的声音在一言耳边说道：

    “调动体内BENS系统，将你感知到的紫栗叶溶液尽量汇入到全部供能系统中。”

    早已孤注一掷的一言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体内，刚刚喝下的溶液如同一团紫色的火焰，还没到达胃部，就开始火焰般熊熊燃烧向肢体各处蔓延。此时的BENS5能源系统也开始激活运转，一层包裹在心脏外壁的淡蓝色细线迅速亮起，如同被一层细密网格织布包裹住的心脏开始快速起伏，紧接着带着蓝色光芒的网格随着无数根血管向外迅速蔓延，所到之处犹如骤然亮起的一片蓝色星空，皮肤表层若隐若现。但与以往不同，这次幽蓝的光芒里还透着一丝紫意。

    随着强大的力量注满全身，变成躺卧姿势的一言感觉周边的空间暗处一群群生物开始蠢蠢欲动。

    “调动你的血管神经，尽可能包裹住紫栗叶汁往脑部输送，注意控制！”

    新蕾刻意在控制二字上重重的强调。

    闭着双眼听着新蕾指示的一言，此时略微迟疑了一下。当从新蕾嘴里听到通讯，蓝荧液，BENS系统核心人物，导师的时候，他就决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新蕾还没解释完的方案上。但按照新蕾刚刚说出的步骤，虽然身体可以完成这一操作，但相对脆弱的脑部在巨大能量的倾刷下，是否能完好无损，谁也无法保证。

    看出了一言的迟疑，新蕾异常坚定地说道：

    “必须让紫栗汁溶液进入脑神经，一时给你解释不清原理，总之你要让紫栗溶液突破蓝莹液包裹的神经丛，附着到你的脑神经上，这样才有可能缓解你的幻觉和神经外链。被蓝荧液包裹的神经蔟或许很坚韧，如果实在无法冲破，就立即停止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此时一言总算明白，喝下的解药必须冲破蓝荧液的封锁，抵达大脑，其间的风险必须自己把控。可听新蕾的语气，这个方法都不一定奏效，更别提其他的手段了。用生物核能冲刷大脑，这个办法和自杀没什么太大差别，自己的大脑可能会被瞬间气化，但即便死亡也总比成为一名无用的精神病患要好的多，一言难得的自嘲一笑。

    打定主意后的一言伸开双臂，开始感知着身体内部的每一寸肌肉，用意识推挤着体内充满着生物能量的血液，小心翼翼的收拢四散在身体各处的紫色火焰，将它们包裹住后聚集在了一起，小心翼翼的向脑部汇集。

    随着包裹着紫色汁液的能量浪涌向脑部靠近，更多生物开始在周遭浮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出现的生物越发栩栩如生，全身包裹着菱形凸起甲片的鲨鱼、半透明的蘑菇四周正向外喷出粉红色的蒸汽、类似人脸的鱼头面部纵横着发亮的线缆、而一只战斗中常见的甲壳怪兽居然将身侧的甲钳射了出来，缓慢逼近的锋利钳身散发着金属的光芒。

    “这是哪儿？有敌人！”

    犹如坠入另一个世界的一言，挥动着双臂，不禁失声喊道。

    通过一言突然激动的样子，新蕾判断一言的幻觉加重了，但这也正是他体内的异常通讯链接受到威胁后自发的防御机制。新蕾对自己的方案多了些信心，但如果一言身体和精神如果反应过度，很可能会导致体内能量失控，而遭到致命的反噬。

    别无他法的新蕾上前在一言的脑后坐下，轻柔的将他的头放在自己交叠的腿上，抚摸着一言打开的双臂，尝试着将他们合拢到他身前，随后将自己的双手也覆了上去，接着低下头在一言的耳边说道：

    “不论看到什么，说明他们感到了威胁，我们的方法是正确的。一定控制好能量冲击的力度，冲破蓝荧液的防线就可以了。”

    一口气说完的新蕾看着身下紧闭双眼的一言，实在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记忆深处不知不觉出现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新蕾不假思索的在一言耳边轻声哼唱了起来，那是一首来自泰罗行省存在于新蕾儿时记忆中的古老歌谣。

    陷入异世界险境的一言此时发现，在这孤单荒乱的阴郁空间里，不知道从哪而忽然出现的一丝暖阳穿透厚厚的帷幕射向了自己。耳边除了怪兽的凄鸣，利刃的呼啸，多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坚定的低语，温柔的呢喃，竟然将紧逼的层层危险向后逼退了少许。一言体内散乱的能量逐渐恢复平稳，刚刚因为分神而逃逸的紫色物体再次被收捡聚拢，重新开始向目标进发。

    几小时后，新蕾发现处于昏迷状态的一言开始全身发烫，体温已经达到四十多度并且还在快速的攀升中，新蕾判断这些可能是突破通讯屏障最后关头出现的并发症状，但持续升高的体温对一言同样致命。新蕾试图将两倍于她体重的男子拖拉到一旁的医疗舱内，当筋疲力尽的新蕾终于将一言安顿好后，一言体内持续散发的热量使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新蕾的内心也随之变得焦虑起来。浑身淌满汗珠来不及休息的新蕾，迅速启动医疗舱的物理降温管，而此时的一言双眼紧闭，紧皱眉头，咬着牙不时发出含混的呢喃声。

    突然一阵气动声响起，医疗室的房门被拉开，一个巨大的黑影闪了进来。

    “小舢板，给我开点儿上次的药。唉？”

    鬼鬼祟祟溜进屋的拓海不忘回头张望门外是否有人经过，扭过头来后无奈的场景让他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本该干燥凉爽的医疗室内闷热无比，屋内一角出现的蒸腾水气，使得放置其中的医疗舱显得有些模糊。拓海一边挥着手一边狐疑的向前走近，当看到身着贴身背心，汗水淋漓的新蕾正趴在一言腰间，而底下的一言闭着双眼正“享受”的呻吟时。不等对方反应，拓海一脸了然的扭头向外走去，走时还不忘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装着试剂的塑料小包扔向后方。

    “你给我回来。”

    新蕾看了一眼扔到身边的塑料包，知道拓海误会了，高声喊道。

    “这不太好吧，虽然他是我最好的战友。”

    拓海继续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带着一脸坏笑答道。

    “他的增强系统出问题了，医疗舱冷却液管卡住了，你快过来帮忙。”

    因为高负荷的输出，一言身体下管道的接口被弹开，新蕾费劲了力气却无法掰动，听到拓海的讥讽，顾不得羞恼的新蕾对即将走出门口的拓海连声喊道。

    拓海早就觉察出不对劲，但最近一言神出鬼没，让拓海找不到机会逼问。在听到新蕾的解释后，好奇的他快步走回医疗舱边往里看去。半昏迷状态的一言仰躺在医疗舱板上，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身体不断向外喷发着热量，肉眼可见的形成一团团水雾，BENS系统不断在他的皮肤表面迸发出一道道蓝色的弧光。

    “他这自个儿蒸桑拿呢？”

    拓海笑着示意新蕾挪开，开始努力翻动一言身下沉重的冷却管，但抬眼看向一脸焦急的新蕾，拓海意识到现在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总算腾出手来的新蕾，来不及喝骂拓海，忙不迭冲向一旁的药剂控制板，开始调配药物，希望尽可能降低一言的体温。

    “他的自身基因可能和BENS系统里的生化遗传部分产生了冲突，我们找到了一个办法，但现在干扰药剂的剂量可能不够，目前他的症状我怀疑是出现了神经反噬，他失去了对身体能量的控制。”

    几分钟后，眼见注入的大量药剂对一言毫无作用，面对着越发纷乱的生物数值信息板，懊悔自己过于草率的新蕾，一手推开桌边残缺的咖啡杯，有些哽咽的自语道。显示屏上显示着一言的脑干处拥堵着大量紫色的阴影，正在努力向上渗透，而大脑的神经区域却出现了大量阴影，如同两军对垒一般，正向下方集结，而此时一言的身体温度已经接近五十度，眼看就将超过极限。

    “别着急，需要什么中和药剂，舰艇上没有了吗？”

    收起嬉笑表情的拓海，放下手中修好的管道走到新蕾身边，低声问道。拓海感知到一言的体温还在攀升中，冷却管里的液体根本无济于事，根源还在他的身体内部。高温的肉体甚至开始泛出阵阵烤肉的味道，拓海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没有注意到拓海表情的新蕾，此时已经束手无策。随口回到，

    “需要大量高纯度的紫栗叶汁，我的权限已经将库房里的紫栗叶汁全都调取了。现在我只能给他注射深度麻醉剂，这是最后的办法了，看能不能稳定住。”

    说完这番话的新蕾，双手使劲扶在在桌面上。努力支撑着让虚弱不堪的自己不要倒下，脸上无助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这个最后的办法和冷却液一样，大概毫无效果。但好不容易回复严肃的拓海在听完新蕾的话后，愣了愣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随后上前轻轻拍了拍新蕾的肩膀，接着快步走出了房间，走时不忘回头说道：

    “先别上药，我想想办法”。

    错愕不已的新蕾无法想象作为战略储备的紫栗汁怎么可能凭空变出来，但偏偏这个她印象里不正经的浑蛋临走时自得的表现让她生出一丝莫名的希冀，埋头开始调配麻醉剂的同时暗暗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在这亦真亦幻的空间里，刺向一言的刃钳在空中缓慢的划过，一点点的靠近离他的头部只剩下几米的距离，庞大的威压挤压揉捏着他的的身体，虽然还没有接触身体，但头顶真实的疼痛随着利刃的逼近逐渐加剧，如同被插入了一把粗糙的匕首，一点点向头骨内刺入，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残存的意识在求生的本能下，再一次调动着体内的能量携带紫栗汁冲向脑部戒备森严的神经。能量的浪涌面对前方高耸的堤坝滚滚而去，但却无济于事的被拍散开来，只是渗入了少许便消失无踪。此时幻境里的利刃已经抵上了额头，下一秒就将刺入。完全是在本能的引领下，一言绝望的身体试着操控最后一股浪潮，试图在死亡前做最后一次尝试。

    医疗室的门刷的又被打开，望着叮当作响全身挂着各式各样瓶瓶罐罐的拓海，新蕾的脑子有些发懵。

    “喏，紫栗汁，都是大伙儿的珍藏，应该挺纯的。赶紧给他灌上啊。”

    拓海一边说着，一边随手解下身上的一个功能饮料瓶向满脸不可思议的新蕾抛了过去。

    紫栗叶汁的致幻效果早已不是秘密，幻觉时效不长，对身体没有副作用，这使它成为了放松神经，甚至是消遣娱乐的最佳工具之一，其渠道一直被官方垄断和保护，并没有在市面大面积流传。但部队一直有大量囤积，最主要是被当做中和药剂，用于治疗装备了生物制品的士兵，偶尔在高强度战斗后也会用于平复战士情绪的安慰剂，舰上的一线特种战士每月就会有一定份额，紫栗叶汁也成为了部队里私下以物易物的交易中最吃香的物品之一。因为高学历自愿申请，而直接进入军官序列，入伍不久的新蕾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但好像天生就适应部队的拓海，虽然在战斗中还没有达到预期，但在其他方面连老兵都自叹弗如，无师自通的他很快便搞清了所有门路，凭着自来熟的个性，以及体格上的反差萌迅速成为了舰上黑市交易的贸易枢纽，这也是为什么短短十几分钟后，加上自己的私藏和从新兵老兵威逼利诱下搜刮而来的紫栗汁，居然超过了新蕾从仓库中调取的总和。

    回过神来的新蕾手忙脚乱接过这些瓶子后，将输液管插入一言的嘴中，一股脑将所有的液体全倒了下去。做完这一切的新蕾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想着剩下的就只能靠一言自己了。这时注意到身旁正张大嘴看着自己的拓海，新蕾抬起头，轻轻地问道：

    “把舰队仓库抢了？”

    “这么喝他会不会死？”

    充耳不闻的拓海定定看着一言嘴边一滴不剩的导管，轻轻回答道。

    母亲的面容，姐姐们的笑声，族人的呐喊，倒悬的人脸正叩击着自己的头盔，最后时刻驾驭着浪潮的一言身边出现了很多亲切的画面。

    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大片紫色潮水加入了进来，生猛的浪潮改变了形态，向一把紫色的长刀冲着前方坚固的堤坝砍了过去。

    时空静止，已经刺入额头半寸的甲钳顶端，神秘的出现了一缕紫色，接着向上飞速的扩散蔓延到周遭漫天的海兽和乌云翻滚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