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行星沉睡时
繁体版

第十八章 骑士陪练

    亚伯不是来交朋友的,更不可能沉浸于这个破工作。

    夜幕降临,仆人发了食物,陪练们狼吞虎咽,亚伯啃着略带酸味的黑面包,双眼紧紧地盯着菲勒尔城堡,琢磨着她的构造。

    骑士陪练的宿舍位于整座城堡后侧,比温暖的主殿更矮、位置偏北,中间以两座塔楼和一条悬空通道链接。塔楼里放置着旋转往上的陡峭台阶,各自尽头是通向另一侧的门。

    按照正常逻辑,这些门肯定上了锁。

    绕是如此,等陪练们睡着,亚伯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月光泠泠落下,星期十一的满月是迦努斯,祂结束了漫长的一星期。

    行星的变化神秘而充满未知,透过窗户望向夜空,十二轮色泽不一的月亮愈发坚定着亚伯追寻超凡的决心。

    当一轮月亮从新月变为满月,夜晚开始,在早晨6点,这轮满月光芒大作,犹如白昼,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又叫“白日之月”。

    直到第二天夜晚6点,白日之月化为黯淡的新月,与其它行星一同休息,祂的职责由另一轮月亮代替,划分了昼夜。

    十一次月亮交替为一星期,交替三次为“一月期”。

    今晚的双月伽努斯代表了“开始和终结”,是信奉真理的德鲁伊之月,也是唯一一轮有双面性的月亮,每月的前两个星期,祂的光芒“清澈”又“透明”。

    然而,月底的伽努斯一改常态,变得暗淡,几乎没有光芒,而被轮转周期排除在外的灾月拉斯洛特趁机化作满月,压过当晚处于“浑噩”状态的伽努斯,这种自然现象被称作“灾月月圆之夜”。

    每个月33天,一年有11个月,却共有364天,多出的一天被称为“灾月耀世之日”。灾月拉斯洛特彻底释放祂的光芒,整整一天不曾间断;在那天,智慧生物必须要找到庇护所,不能沐浴在绯红色的光芒下太久,否则……

    后果是什么,亚伯不得而知,超凡力量者包括那位魔法师似乎对灾月讳莫如深。

    不过,他读过这轮绯红之月的由来。

    天空曾有十二轮月亮,共同照亮这个世界,直到拉斯洛特被【深渊】蛊惑,堕落成黑暗的源泉、并发了疯——从那时起,祂不再是带来光明的神明,而是肆虐大陆的邪恶魔鬼。

    拉斯洛特亦是魔族之神,传说中的死神和梦境之主,祂的陨落兴许跟苏沧提到的人类和魔族大决战有关系。

    拉斯洛特堕落后,死亡的权柄被冥府之主提灯女神接过,但梦境的权柄永远地遗失了,导致智慧种族不再做梦,亚伯只在故事书里听过历代吟游诗人、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们有关“梦境”的猜测。

    他们说,梦境就是“伊利西姆”,一个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

    想着行星的传闻,亚伯不知不觉走到塔楼下方的入口,他用半边身体推动着木门。

    纹丝不动,它被牢牢地锁着。

    以亚伯的力气,他有把握直接破门而入,再不济也可激活斗气打碎门锁,但他不想打草惊蛇,毕竟他还不清楚委托里那副祭坛画的具体位置。

    脚步声从转角传来,亚伯思索片刻,假装没听到般待在原地。

    蜡烛忽闪忽闪地照亮了阴冷的走道,巡逻的仆人定睛一看,发现了亚伯的身影。

    “喂,你鬼鬼祟祟地在干嘛呢?!”

    亚伯掏出胸口的木牌,向他解释道:“白天有位好心的老先生给了我这个,我想找他道个谢。”

    仆人拿近烛台仔细看了看,一丝嫉妒溢于言表。

    “真的假的,什么狗屎运。你跟维舍家族的总管家搭上了线。”

    总管家!

    亚伯有点惊讶,没想到老管家竟然这么大来头。

    “这是什么。”他故作好奇,打开话题。

    “贵族老爷们的配饰,防止路过马厩或狗窝时被兴奋的动物冲撞。你没发现基本没有骑士揍你吗。”

    原来,管家给亚伯的木牌用一种奇特的木头制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人类无法感知,战马却异常讨厌。怪不得它们一旦到亚伯附近,就打着响鼻走开,被骑士刻意驱赶才不情愿地靠近他。

    “管家先生可是某位贵族的叔父,平时住的地方跟我们肯定不一样。”仆人的语气尖刻,“你平时一定很倒霉吧,毕竟命运之神不会两次眷顾同一个人。”

    无视仆人的嘲讽,亚伯陷入沉思,贵族极度注重血统和出身,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哪怕指定仆人,也要有名有姓的人才能贴近他的身边,或提拔成高级管家。

    除非此人真的能力过硬,比如依兰的宰相科莱·扬克大臣,他立于布若塞尔宫廷的权力顶端,却是位彻头彻尾的平民。

    抛开坚固的血脉阶级观念,只有宫廷和军队是平民出头的地方,任职期间他们陪着贵族出席上流社会的宴会时,说不定能得到其他贵族的青睐,入赘他/她的家族,一跃成为贵族一员。

    至于外国商人推崇的“中产”,只在民间流传,贵族尚武,既不在乎做生意,也很少亲自参与其中——他们认为商人是他们的服务者、纳税人。

    仆人还在骂骂咧咧,甚至想一把抢过亚伯的木牌,后者左右观望,四周没人,顺势抓住仆人的胳膊,把他的脑袋往墙壁撞去。

    “咚!”

    沉闷的响声回荡于走廊,亚伯接过烛台离开,留下昏迷不醒的仆人倒在地上,鲜血从墙缝缓缓滑落。

    亚伯基本没怎么睡,早早去了练兵场,拿起闲置的日安棒,沐浴着月光舞得虎虎生风。双月伽努斯化作白日之月不久后,那位眼熟的管家和早起的骑士们一同到来。

    看到亚伯,他们惊讶不已。

    骑士们交头接耳,显然其中有几人还记得亚伯昨天的表现。

    老管家以为是他一时的偏袒惹人非议,忍不住侧耳倾听少年贵族们的议论,谁料结果与想象中大相庭径,并非是木牌起了作用,而是亚伯本身有着警觉的战斗技巧,给骑士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等少年贵族换马裤、穿马靴之际,老管家走向亚伯,递给他一张擦汗的毛巾。

    礼貌地客套几句,他直入正题:“您想不想试试骑马呢?”

    亚伯点点头。

    “那么,假如您显示出骑士的才能,择日我会把您的表现报告给维舍男爵。”

    不难理解,军队永远缺人。

    可惜亚伯只想找借口进入主殿,盗走油画,溜之大吉。

    骑士们挑完喜爱的马驹,满地狼藉的马厩只剩一匹牙齿稀疏、眼珠浑浊的老马,它的身体有些肮脏,百般聊赖地嚼着干草。

    亚伯拿起马刷,顺着鬃毛为它洗刷。

    老马人性化地露出些许诧异之色——不是褒义的方面,而是“我已经退休了你还逼我上班”的那种惊讶——套上口嚼时,亚伯十分确信这匹马翻了个白眼。

    亚伯翻身跨上马鞍,抓住缰绳,用脚尖踢了踢它,老马不情不愿地走着,脑袋低垂,边走边低头捡食着地上散落的干草。

    如若它年轻三四岁,老马会毫不客气地抬起后腿,给亚伯的肚子来上几脚。

    如今它太老了,懒得反抗。

    骑老马的感觉跟骑驴差不多,它们一样瘦,一样的犟脾气,四只蹄子走起路一颠一颠地磨损着骑手的胯下,跑又跑不起来。

    老管家隔着栅栏,远远地、安静地望着亚伯的身影,时不时点头以示鼓励。

    忽然,一阵深入骨髓的愧疚和羞耻袭击了亚伯的心灵,老管家慈祥的神态像极了心情不错的兰斯村长,但自己混账十足的算盘总是惹得他勃然大怒。

    不知道兰斯村长是不是还生着我的气。亚伯想,毕竟,我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橡果村,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跟他说。

    等我进阶正式斗师,等我在莱茵城成了像样的男人,等我出人头地……

    亚伯在胸口画出新月的轮廓,这是“对神起誓”的手势。

    我一定报答这位管家,还有兰斯村长,我会回到橡果村,月光是我的见证人!

    “该死,我要砍掉您的大拇指!您这个罪该万死的小偷!”

    骂声传来,打断了亚伯的雄心壮志,只见几名骑士围住一个陪练,策马狠狠碾过他的身体,无力反抗的年轻人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受伤的陪练似曾相识,竟是昨天跟亚伯打招呼的年轻人。

    亚伯的同理心在下城区几乎消磨殆尽,但年轻人狼狈的模样令他禁不住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没有遇到苏沧的自己。

    “老兄,老马兄,我要去决斗了。”亚伯拍了拍老马的脖子,“你的骑士已经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了,你不希望他变成一对五吧。”

    老马用鼻头吐出一串气泡,烦躁地摇晃着脑袋,两只长长的耳朵随之晃动。

    亚伯也是说着玩的,让自己放平心态,他策马上前,大喊一声。

    “你们几个!别欺负那边的可怜虫,我来做你们的对手!”

    围攻陪练的骑士转过身,他们共有四人,各个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其余骑士被骚动吸引,停下来好奇地探头探脑。

    看清亚伯的脸,骑士们嗤笑连连。

    “刚刚是您在喊话?您这个骑着Rocinante(西:劣马,唐吉坷德的坐骑)的家伙,妄图挑战正统的贵族!哼,若非走好运交到了一位仆人朋友,您根本不配站在我们面前。”

    亚伯对贵族的傲慢习以为常,打了个哈哈,抖机灵地说:“我倒是打赌你们连风车也不如呢!”

    “大言不惭!”

    小骑士们立刻急眼了,丢下气息奄奄的陪练,以四角之势围住亚伯。

    “因为这句可恶的挑衅,您将付出生命的代价,骑士的尊严绝不容您这样口无遮拦的人践踏!”

    “你们准备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对付您这种无名之辈,先生,没有决斗的必要。我们会速战速决。”

    “先生。”亚伯模仿着他的口吻,“那就来吧!话先说在前头,是你们袭击了我!一群恨不得自比圣罗兰、加拉哈德爵士或者威廉·马歇尔的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群起攻之!”

    这话果然有杀伤力,四人面面相觑。

    “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有四个,哪怕胜利了,传出去对我们的名声有损。尤其是我,作为坎特家族的成员,怎能如此胆小?”

    “我也继承了父亲大人的姓氏。我发誓绝不做欺凌弱小的混账事。”

    “不管你们怎么想,这种人不配跟我决斗!”

    “喂,喂,快点决定!”亚伯有意激怒他们,大声嚷嚷道。

    “让我来吧。”最年轻的骑士信心十足,“我会漂亮地斩杀他,不会脏了你们的手。”

    亚伯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对手。少年贵族穿着覆盖全身的铠甲,头盔后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他摘下腰间的备用长剑,扔给亚伯。

    “拿着!我给足了您的面子,现在准备好受死吧!”

    亚伯丢掉剑鞘,剑尖朝下准备战斗。这不是一把好剑,但足够亚伯穿透对方胸口的铁片。

    哪怕贵族之间,超凡力量者也少之又少,光是感受能量这一关就不知筛掉了多少人,天生的精神力属性不仅决定了超凡力量者的上限,也剥夺了大多数人窥探灵性之门的资格。

    骑士们让出中心空地,两人环绕了练兵场半圈,举着武器冲向彼此。

    “当!当!当!”

    年轻骑士从小接受正统教育,是真正的剑术高手,还很擅长驱马作战,当他进攻时,整个人和坐骑融为一体,共同进退。亚伯充其量只会胡乱劈砍,胯下的老马相当不配合,让它跑快点仿佛要了它的老命。

    过了几招,亚伯杂乱无章的招式把缺点暴露无遗,以至于他在交锋中一直落于下风,好几次险些被对方的长枪刺中肩膀。

    真是糟糕,我完全没有马上战斗的经验。

    亚伯横过长剑,挑开长矛,虎口酸麻不已,顺着小臂一路传到肩膀,眼神暗沉,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小少爷是个普通人。这意味着我只要命中一次,他的小命就完了……不,不能杀人,尤其不能随便杀贵族,但必须给他个疼痛的教训:多么彬彬有礼的措辞,都无法掩饰那些蛮不讲理道的暴力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