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5年6月19日21:18】

    列车进站时，天色已晚，荒原上单调的风景变作难以观测的一片漆黑。

    “亲爱的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核心城。距离停靠在卫星城，还有十分钟......”

    随着列车广播的一声播报，车厢里因长途跋涉而疲乏不堪的乘客立时欢腾起来。

    不少人纷纷打开车窗向外探头，只见前方的无边黑暗中，星光般的万千灯火已经进入视野，不少灯光更是一路上攀，仿佛要直通苍穹。

    隔壁车厢一对父子望着这般璀璨光景，兴奋地交谈起来。

    “爸爸，那就是核心城吗？”

    “还早呢，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希普纳尔的其中一座卫星城。”

    “卫星城就这么大？感觉比阳山城大多了！”

    看了一会儿远方壮观的风景，尤里安关上窗户，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希普纳尔在核心城中名列前茅，入城要求更是严格，更别提城市移民的苛刻条件。

    购置房产会为城市移民带来巨大助力，一旦手中有房产，成为核心城居民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许多人往往凑够了钱却寻不到购买渠道。

    希普纳尔作为核心城主城区，向外扩张速度极慢，近年人口过多，政策都以发展卫星城为主。

    主城区的地产早就被各大公司开发完毕，也极少有空置房产，除非有人出售二手房，否则是有钱也买不到。

    这也是为何尤里安当初听闻那家地产打算用希普纳尔的房产置换自家老房子会如此惊讶，这实在太像一个骗局了。

    车内的乘客多是到希普纳尔的卫星城落脚，在周边寻找营生，或是要在卫星城等待通关手续才能拿到签证准入核心城内，尤里安却不在此列。

    他不打算在卫星城落脚，早在圣塔城筹备出发时，他就已经把移民资格申请下来了，现在只要把材料一交，就是板上钉钉的核心城居民——即使这地方他压根没来过。

    既然有一套现成的房子可以给他住，何必要在卫星城的旅馆呆一晚上？

    更别说这核心城附近的经济繁荣，哪怕是工人的工资也比其他城市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但高收入意味着高消费，纵然有回溯异能在手，也没必要浪费钱。

    来之前尤里安就做足了调查工作，佣兵工会在圣塔城内业务繁多，佣兵更是借助帮派和市政冲突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有点过分接地气了——可核心城的治安情况甩了圣塔城不止一条街。

    佣兵完全沦为跑腿打杂的角色，指望在城内靠佣兵任务过活不太现实，更别提他现在已经是旋涡公司的契约佣兵，接散活还得考虑背后旋涡公司的名声。

    说来惭愧，尤里安虽然是正儿八经的城市大学毕业生，但手头除了维修技能和打斗功夫就没什么能赚钱的技术。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找到下一份工作，在核心城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手头这些存款还是能省则省。

    长途列车驶入卫星城城区内，尤里安带上行李迅速下车，坐上城铁赶向入城通道。

    一路上他不停在心里催促城铁开快点，入城通道全天开放，可通关核验到晚上十点就要下班了！

    临近十点还差一刻钟，尤里安背着行李，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裹，一路警惕是否有小偷靠近自己，带着这些轻便身家赶到了通关所排起队来。

    即使看了不少网络上的旅游录像，实际到达此地，他还是有些看呆了。

    通关所建立在希普纳尔用以分割主城区和卫星城的巨壁下，巨壁高达六十余米，遮挡住后方许多楼宇，然而那些摩天大楼却是挡不住的。

    巨壁上空露出森林般密集的高楼大厦，灯光密集，浮空车流在空中延绵成密集的光带，巨幅投影广告直射天空，看得人心驰神往。

    尤里安忍不住回头观看卫星城的繁荣景象，街上车水马龙，纵使房屋低矮的居民区也是灯火通明。路上人流密集，小贩支起摊位，商店大门敞开，一片热闹景象。

    回想在圣塔城的日子，每到夜晚旧城区就看不到一点灯光，仿佛进行了灯火管制似的，也几乎无人敢在外夜行，生怕哪条巷子里忽然打来冷枪，冲出暴徒。

    就算是新城区，到了夜晚人们也往往待在家中或者建筑物内，道理很简单——除了那些大企业大酒店，大部分的店家担心旧城区有罪犯流窜进来作案，往往选择提早关门，就算环境相对安全行人也没有地方可去，顶多散散步。

    然而在这里，天黑之后仿佛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难怪圣塔城连年尝试冲进核心城之列不成功，看来光是治安方面就达不到要求。

    出生在这里的人该有多幸福啊......

    因为接近通关核验的下班时间，队伍排得相当长，尤里安赶在通关所下班之前，终于跟着龟速前行的队伍进入到通关所建筑内，踩着下班的点进入检查区。

    他前脚刚走过检查区的投影围栏，一名工作人员后脚就过来关上围栏，驱散后面还在排队的人群。

    “今日下班了，明天早上八点再来。”

    “啊？再过一个呗？”

    “都排到这儿了！”

    “请明早八点再来。”

    还好，赶上了。

    听着身后的喧哗，尤里安暗自擦了把汗，提着行李来到窗口前。

    他把身上物品悉数放进一个塑料篮，又从包里找出路上填好的一摞表格，开始接受检查。

    “你运气可真好，再过会儿我们就要下班了。”窗口后面的女职员对他一笑，核对起他塞过窗口的表格。

    工作人员先看一遍材料，再让旁边的机器扫描一遍，全程没有出任何问题。

    尤里安又松了口气，预先做的功课还是有不少效果，要是在这个关头因为写错了字或者填错格式申请被拒，这找谁说理去？

    要知道但凡外来人进城要写的资料都繁多冗杂，更别提他这回还是来落实移民手续的，这些材料难写得简直像是高考卷，但凡错一步就是“明天再来”。

    各种规则和复杂的证明连年轻人都有些搞不懂，若是老年人更是一头雾水。明明有了申请资格却被通关材料拦在外面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数月的例子都大有人在。

    感谢网络，让大家都能分享自己的成功和失败经验，为后来者造福无穷。

    “咦？”

    窗口后面传来一声困惑的感叹，听得尤里安心中一紧，还好，不是他的材料有问题。

    “最近可是移民淡季，这些东西你拿着......然后去下一个房间看宣传资料。”

    职员在递送物品的小抽屉里放上几本小手册，把抽屉朝着通道推过来，尤里安将册子全都抱在手里，走到下一个房间。

    偌大的房间摆放着数排长椅，因为时间来得晚，房间内只有他一人。落座后，墙上开始投影出核心城的规章宣传。

    每介绍一部分，影像里就会出现刚才领到手的小册子之一，提示他对照着看。

    “分发给各位移民人员的分别是城区地图，核心城旅游手册，日常规章，城市法律......最后是对异能者的管理法案。”

    “核心城里禁枪，即使是佣兵也不能在城内持枪，枪械要存放在通关所，出城的时候再按编号来拿......”

    “新居民有为期6个月的考察期，期间违反希普纳尔法律，若违规行为较轻，首次进行警告和减半罚款的处罚，若情节严重......”

    “主城区内禁止随意动用异能，第一次罚款，处罚后七天内再犯，判处7天监禁和30天劳务改造......”

    影片洋洋洒洒介绍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尤里安尽可能把这些复杂的内容记下来，着重记忆核心城法律中和圣塔城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禁枪和禁异能之外，一些佣兵活动也不能在城内进行，这些他可得额外注意。

    影片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到下一个房间，去拿他的证件和行李了。

    而且还不止要拿行李，他从老家寄来的家具还有父母的一些遗物都提前寄到了核心城，现在也暂存在通关处，是时候一起送到新家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

    “检疫核查？”

    “这是最新规定，请谅解。”

    “我知道要核查，但是这都......都两个多月了，早就过了50天的检疫期了吧？”

    尤里安只感觉匪夷所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在荒原上探索一番耗去了许多时间，反而比那些大宗物品先进了核心城。

    有了十五号设施的探索经历，还有那些宝贵的回忆，他还准备再翻找一遍父母的遗物整理手头线索的！

    “圣塔城最近变动较大，自三月份起所有来自圣塔城的物品均要接受150天的隔离检疫，敬请谅解。”

    窗口对面的工作人员对这般质问已烂熟于心，讲话的时候还在有意无意地看手机，现在早就是下班的点了。

    尤里安这个移民户拖着他们整个部门都没法下班，他还得保持百分之百的耐心慢慢解释，谁让现在要求微笑服务呢，还有指标考核。

    不管心头如何焦躁，工作人员还是挺起微笑不紧不慢地解释。

    3月......3月份的时候双天会明明都还没开始扩大组织啊......

    纵使心里憋闷，尤里安还是决定放弃争执，跟工作人员闹解决不了问题，又不是他们故意刁难自己把东西扣下的。

    “好吧，谢谢你。”

    “欢迎来到核心城希普纳尔。”

    领了ID卡和之后用来提枪的电子牌，尤里安拿回自己轻了很多的行李，走出通关所。

    正式进入希普纳尔城内，看着远方排成一条光带的车流长龙，还有路上神色如常，彼此谈笑或者在附近悠然逛街的核心城居民们，他心中苦恼顿时消去大半。

    即使还是不适应这般繁华的夜景，尤里安也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激动。

    他现在是核心城的居民了！

    挥手在通关所外找了辆出租车，尤里安掏出手机仔细看了看新家的地址，圣塔城的手机卡在核心城自然是用不了了，还好通关所给了新移民优惠价办理的手机卡，让他重回网络世界。

    “师傅，去这里。”

    “二环啊？好嘞！”

    只瞥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司机稍微打量一下尤里安身上朴素甚至带点荒原风格的穿着，向尤里安看来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难道是哪家暴发户的小孩？还是什么大人物家的赘婿？又或者是发了大财的佣兵？

    这种一看就是刚来核心城的人，必须得多收点车费。

    尤里安并未察觉到出租车司机的心思，他把东西放在后座，勉强适应了身边没枪的感觉。他在副驾驶上左顾右盼，新奇地看着一条自高空飞过的投影金鱼。

    主城区上空几乎都是这样的拟真投影，有的作动物模样，有的是人像，甚至某些战前风景。大部分的投影上都挂着大企业的名字，还有些则是正经的宣传广告。

    广告有不少都是尤里安在圣塔城接触过的企业打出的，这些企业的业务范围辐射大陆东半边，其中有不少企业的总部就设在希普纳尔城内。

    荒原探索协会......真好吃美食......索菲名牌服饰......讯捷游戏......星轨跨城速运......

    看到星轨集团的广告，尤里安突然有点不爽，掏出手机搜了搜自己送家具的那家协调货运，惊奇地发现这家公司就是星轨集团的下属公司之一。

    见鬼，又给那贵公子送钱了。

    不过圣塔城里的跨城货运基本被星轨集团垄断了，只能说不愧是大企业吗......

    看着屏幕右上角的联网标志，尤里安又想起来一件事。

    好不容易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得给自己的两位好朋友报个信才是。

    邀请他们来新家聚一聚也不错！

    “嘟......嘟......”

    “喂？”

    “格兰，是我——”

    “不管是谁打来，我现在暂时没法接电话，问就是在出差。先给我留言吧，我回来之后会打回给你的！”

    尤里安挂掉电话，皱起眉头。

    又是这样。

    他出发进入荒原之后一直没机会联系格兰妮，从十五号设施回溯到旅店后也给她去过一个电话，本来想着分享一下情报，结果打过去就是自动语音回复。

    格兰妮的假期结束的这么快吗？还是说因为他在圣塔城的干涉，格兰妮没有千里迢迢跑过来给尤里安救场，导致她的假期提前结束？或是去出了其他任务？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以前尤里安也遇到过想找她聊聊近况，却因为她在“出差”不得不等了个把月，甚至都以为她失联了准备报案，她却忽然蹦出来回了一大堆消息。

    只能说不赶巧了。

    那就找罗伯特吧，有一个多月没见，不知道罗伯特恢复的怎么样了。

    之前在圣塔城的议会高塔，“鬼魅”在两人撤离关头忽然杀出，差点要了罗伯特的命。

    幸好当时“鬼魅”是独自一人行动，尤里安凭借回溯带着好友惊险逃生。以现在的医学水平，只要不是大脑受创，经济水平良好的情况下，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其实现在想来，“鬼魅”会突然出现独自截杀他们，没准还是因为想要独吞觉醒剂。

    就算是双天会的中流砥柱，“鬼魅”拿到了觉醒剂大概率也守不住，毕竟他只是组织里的干部之一，而觉醒剂这种东西世间罕有。

    许多人——包括尤里安——曾经都以为它已经在发掘战前遗产的混乱年代彻底消耗完了。

    说到底，“鬼魅”还是死于贪婪。活该。

    不像格兰妮早就给过尤里安跨城电话，尤里安只有罗伯特在圣塔城办的电话号码，但他手头还有罗伯特留下来的通信地址，可以发信息过去。

    【罗伯特，我来核心城了】

    【来聚一聚？咱们可以打游戏打个通宵】

    没过多久，回复短信就来了。

    【我最近要出差，有事情请在信箱留言。——这是自动回复，不是本人】

    尤里安啧了一声，挠了挠胳膊上的疤痕。

    看来他运气不太好。

    罗伯特和格兰妮都在同一家赞助公司上班，说到底还是契约佣兵，而且肯定不如尤里安这样自在。

    赞助公司的任务不如散人佣兵那样行动自由，队伍往往成规模，一旦离开城市执行任务基本就是个把月没消息。

    看起来罗伯特的休假也结束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格兰妮组队出任务去了。最早那轮尤里安还没掌握回溯能力的时候，罗伯特就跟格兰妮一起跑去圣塔城打了配合。

    有没有搞错，他来的就这么不巧吗？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尤里安将胳膊支在车门上，看街景散心。

    出租车已经驶入二环境内，刚下了高速车道，正在路口等红灯。

    街角有人群聚集，仔细一看，是在围着一名英俊男性拍照。

    那名男性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朴素得体，但架不住眉眼精致，摆着的姿势又透露出一股时尚气质，引得不少人接连跑上去合影。

    是明星吗？

    尤里安又观察一番，忽然发现一丝异常，两个由父母陪同来的小孩挂在男子胳膊上，双脚悬空摆着姿势，等父母拍完照就跑回去，一家人继续逛街。

    很快又有一对结伴而行的少女凑过去一左一右挽着男子，请路人帮忙拍照。

    整个过程中，那名英俊男子全程一动不动，任由身边人流如织，一片欢腾景象，仍是面色不改。

    不对，连眼睛都没眨......

    出租车晃了一下，开过路口，尤里安还想再观察一下街角的异常，赶紧转身想让师傅先停一下。

    然而这么一转头，他却看到前方人流如织，呈现一番动态的街道上，还有不少“静止人”。

    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不乏面容苍老的蓝眼基因病患和残疾人，均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仿佛被定格在了某个时间点。

    “哎，靓仔，你可别吓着，街上那些是塑像。”司机提醒道，“这几个月主城区三环内有个大型艺术展，这都是那帮艺术家的手笔。”

    艺术......艺术展？

    尤里安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论。

    他是异能者，观察力非常人能比，可那些静止的人除了不动之外，根本看不出和寻常人的任何区别。如果是雕像，那也太夸张了，甚至连每一根发丝和皮肤毛孔都做出来了，可谓在拟真方面追求极致。

    等车再度停下来等红灯，尤里安又看到一位静止人站在街角。这次是位持着拐杖领着孙辈的老人，他再次仔细观察，着重寻找异常之处，终于发现了这些可以以假乱真的塑像的破绽。

    纵使外表再逼真，色彩运用得再好，塑像的两眼也是缺乏光泽的。

    细看便能发现那看似闪烁光芒的眼睛不过是死物，毫无生机可言。

    司机笑道，“像吧？我刚看见也吓了一跳，连楼道里都摆起来了！”

    “这技术......也太好了。”

    “那是，听说是人和机器协作弄出来的雕塑，苍穹科技的那什么三号高精度机床弄的，也有不少是人雕刻的。”

    尤里安神情有些呆滞，心中惊起惊涛骇浪。

    他对艺术的了解仅限于网络上的影音图片，还有各种各样越过荒原阻隔传播的游戏，此刻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形式的展览。

    这种展览对于经济似乎没有什么帮助，却是一种十分优良的宣传手段，得有何等底气和财力才能组织这样的公开展览？

    至少在圣塔城，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获批，大摇大摆放在新城区街道上供人观赏的，所有的展览都关在各种精致的殿堂里，和寻常人更是毫无往来。

    敢放在街道上，不出几天就会破损大半，甚至可能遭到盗抢。

    核心城已经富饶祥和到可以弄这样的艺术展来作为消遣和宣传了吗？

    所谓核心城，其实除了经济繁荣，治安优良之外，还有个更贴切的评价——接近最后一次冲突之前的都市环境。

    尤里安的心思很快飞向历史，最后一次冲突之前，并无荒原和变异体存在，也无异能和失控，人类城市随处可见，农田漫山遍野。

    那是怎样一个美好的时代啊。

    进了二环，尤里安很快就在他新家所在的小区下了车，小区做着大片绿化，竟然不是假花假草，而是货真价实的植物。

    尤里安在小区步道停留观察了需求，才乘上电梯一路来到31层。

    “车费要三百，核心城的消费果然好高。”

    “旅馆肯定更贵吧，幸好还有屋子可住。”

    门锁可以人脸识别打开，但是楼道里灯光方向不好，他只能打开手机电筒给自己打光，对着摄像头挤眉弄眼。

    “核验通过，请开门。”

    尝试三次，总算通过验证，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尤里安松了口气，提起脚边的行李，用肩膀顶开房门，进入自己未曾谋面的新家。

    看到门后景象，他呆愣在门口。

    片刻，尤里安揉了揉自己眼睛，再看一眼。

    “奸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