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尖锐刺耳，冲击着每个在场者的耳膜，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那是治安哨。

    即使听起来还有一段距离，得意洋洋的尖塔帮们也顿时陷入慌乱。

    “治安队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大哥，我们要不要跑？”

    城市治安队负责城防工作，但偶尔也会派人进城巡逻，帮助警察维持治安。他们级别奇高，直接隶属城市议会管辖。

    尖塔帮再怎么嚣张，再怎么有异能者撑腰，也只是个蜗居旧城区角落的小组织，面对城市军队只能抱头鼠窜。

    “安静！”中年人大喝一声稳住手下，转头朝一个矮个子呵斥道：“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去打点吗？”

    “铁爪大哥，我，我是去打点了啊！”

    “东西给到治安长了？”

    “这，我，我过去城防所的时候他不在。”

    “废物。”铁爪一个巴掌把矮子打得晕头转向，他恶狠狠地看了眼尤里安，向手下们下令，“先走。”

    流氓们把尤里安扔下，匆忙遁入巷子深处逃跑。撤退之余，铁爪还不忘放狠话，“算你运气好，小子，这事没完，趁早滚出去。”

    尤里安用尽全身力量，冲着他们如老鼠一般流窜逃离的背影竖了个中指，然后无力地仰面倒下。

    得救了。

    真幸运啊，居然遇上了治安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来这一片巡逻。

    至少他不会在青年时期就变成残疾人，不至于之后过上无法工作，靠救济金苟延残喘的日子。

    然而劫后余生的喜悦只停留了片刻，随之涌现的，是沉重的疲惫和之前被愤怒强压下来的恐惧，甚至还泛起巨大的悲哀。

    尤里安闭上酸涩的眼睛，静静等着治安队找到自己。

    一个人真的好累，孤儿院的同伴们四散奔入社会后，他在城里甚至连个交心说话的朋友都找不到了。

    尖塔帮之后还会再来的，我该怎么办......？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街上拐进巷口，停留在他头顶。尤里安勉强睁开眼睛，那逆光的人影正弯腰望着他。

    “他们都跑光了......”他从牙缝里挤出申辩的话，“......是黑帮，他们先惹我的。”

    尤里安希望治安队不会把他交给警察安置，不能指望旧城区的警察做什么好事，不把他交给尖塔帮息事宁人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上方响起一道熟悉异常的明朗女声。

    “哎，看来没有我在是真不行啊。”

    尤里安眉头猛跳了一下，迅速从回忆里找到一个名字，“格兰？”

    “嗯哼~要不要我送你去诊所啊，尤里安小弟弟？”格兰妮双手叉腰，身体几乎弯曲到和地面平行，两人脸庞相对。

    几缕深棕发从她耳边垂落下来，跟着她的身子一起前后摆荡——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从未变过。

    格兰妮的头发剃得比以前还要短，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更别提她还穿着男式的棕色皮马甲，白衬衫，下身一条工装裤，要不是身材傲人，开口之前几乎就是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尤里安突然又有力气了，“少来，我可比你大五个月！”这么躺着实在丢人，更何况是在格兰妮面前。

    他绝对不能被她比下去。

    一想到刚才他差点哭鼻子，尤里安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想要凭自己翻身爬起，还没用力身侧就传来剧痛，脑袋上仿佛挨了一锤，他不禁咬紧牙关。肋骨肯定断了。

    “别逞强了，下次叫我句姐姐就算完事了，来吧。”

    格兰妮蹲下身，将尤里安的右手绕过脖子，动作小心地扛着他站了起来，力气如以往一样大得惊人。

    以前孤儿院的孩子都悄悄喊她男人婆，怪力女不是没理由的。

    至于为什么是悄悄喊，因为被听到肯定少不得被那对小拳头揍出几个包来。

    尤里安几乎站不稳，只能用右脚踮着，单脚跳跟上格兰妮的步伐，尽力不把身体重量压在她肩上。

    “是你叫来的治安队？”

    “哪有什么治安队啊。”格兰妮从衣领底下提起一根绳子，晃了晃那个治安哨，“黑市淘来的，可是正品呢。”

    “真有你的。”尤里安不禁感叹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招，但这种招数只能奏效一次，还很容易惹到正主调查，“万一他们没跑，你要怎么办？”

    “那我只好单枪匹马来个美救英雄喽。”

    “噗，就你？”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伤员，笑起来扯到腹部，不禁疼得龇牙咧嘴。

    “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

    他们像过去一样一路拌嘴，一直到诊所里也不消停。

    “接下来几天不要剧烈运动，按时换药。”诊所医生嘱咐了几句，就把他们送出了这间假装成民居的非法诊所，关上了门。

    旧城区的医院往往人满为患，而且资源严重不足，即使是急诊不等上几个小时也别想看到医生的脸。

    于是，这种无法领取到医疗执照的黑诊所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旧城区遍地开花，只要你熟悉哪个医生人品过关，哪个医生要价很低，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正规医院。

    回去的路上，尤里安走得很慢——毕竟他衣服底下还绑着几个固定板——左臂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指头上挂着装满药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拄拐，样子堪称凄惨。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他的左手也至少一个星期不能动。

    尤里安主动要求走小路回去，以防碰上更多熟人被抓着寒暄问暖。这不仅帮不上他对抗尖塔帮，还令人难堪，几乎是在宣传黑帮的战绩。

    格兰妮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笑着用食指转他的家门钥匙，一面走一面哼着歌。

    “真不用我搀着你？”

    她背起手在前面倒走，偶尔还在尤里安旁边绕圈。格兰妮从来不矫情，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过她还是很关心朋友的。

    尤里安哼了一声，“我晚上就把医药费还你。”

    “倒是不用这么着急，你不是手头紧吗？”

    “谁跟你说的？”

    格兰妮耸耸肩膀，“我是不觉得有人会去被泼了红油漆的店做生意。”

    他赶紧扯开话题，不想讨论这场灾难性的祖产守护行动，“你不是在希普纳尔上班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尤里安上个月还收到她的邮件，其中大谈特谈核心都市的风光如何，公费出差如何如何爽。

    走在前面的年轻女子转了转眼睛，尤里安顿时警惕起来，每次格兰妮想要捉弄别人，总会有这种动作。

    看他警觉的样子，格兰妮噗嗤一声笑了，“瞧你吓得！我正好休长假，就回来看看老朋友，毕竟你总是惹麻烦，没人照顾可不行。对了，三楼那间客房我就占了，没意见吧？这儿的酒店真是贵得吓人。”

    “只要你交房费，想住多久都行。”

    “喂，不给老朋友打折吗——”

    “你不是很有钱吗，大富婆？”

    毕竟有朋友在，钻巷子里的后门实在不像样，尤里安直接带着格兰妮走了正店门。卷帘被踹得严重变形，但在格兰妮的怪力下不成问题，她只稍一用力，就抬起了卡住的金属卷帘。再简单敲打几下，变形的凹陷就识相地回到原位。

    面对到处都是打包箱子的蒙尘店面，格兰妮双手叉腰，摇起头来。

    “啧啧啧，尤里老弟，你不是要抗争到底吗？怎么都做好跑路准备了？”

    “这叫后备计划，你懂什么！”尤里安顿时脸红了，他一瘸一拐进入店面，坐在一箱零件上歇脚，今天真的太累了，“你随便坐，我等下去收拾屋子。”

    “我看还是别了，等会儿你再受伤，我怎么跟斯图尔特叔叔还有舒阿姨交代？”格兰妮轻松用单边手臂就扛起三个堆叠的箱子，清理出道路方便尤里安拄拐经过，“他们可是交代过要我好好照顾你的。”

    “明明是交代我照顾你。”他习惯性回嘴道。

    不过她都这么说了，尤里安还是在打扫的问题上让步，他捂着伤处的夹板微微往后靠，小憩休息，隐约听到格兰妮的脚步在头顶时隐时现。

    三楼客房他平时都有打扫，以防突然有以前的朋友回来拜访，应该不会太脏，她上了楼梯就能看到。

    他猛地睁开眼睛。

    客房斜对面是父母的卧室，门没关。

    保险箱还在地上，万一格兰妮这家伙手欠去输个密码可就完蛋了！

    顾不上自己还是个病号，尤里安拄拐撑起身体，艰难地沿着楼梯往上爬，“格兰！”

    “格兰妮！”

    “喂，格兰妮！”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二楼，终于从看到格兰妮从楼上下来，她提着扫帚，满脸迷惑，“咋了？”

    “三楼，三楼卧室——”

    “你是说那个地板破了个窟窿，还放了个保险箱的房间吗？”

    “对，别进去——”

    “早说嘛，我都快打扫完了。”她走下楼梯来到尤里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物给他看，“正好想问你呢，这是哪里来的？”

    她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张奇怪的合照，尤里安忘记清理血渍，照片上全是棕色痕迹，几乎没法看了。

    “相册里找到的。”见她没有闯祸后惯有的心虚表情，尤里安放松下来，靠在墙上喘气。没想到拄拐走路这么累。“......挺奇怪的，大概是孤儿院的合成照。”

    格兰妮露出一种奇怪的复杂表情，“你再仔细看看。”她把照片推得更近，几乎贴到尤里安脸上了。

    尤里安拿过照片，困惑地仔细再分辨上面的人物，突然惊觉照片第一排那个跟自己一起高高抬手的小孩不正是眼前人吗？

    “这个是你！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拍过这个照片了？”

    是啊，格兰妮从小就吵着要留短发！尤里安顿时陷入混乱，他和格兰妮一起长大，之前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前方响起她的声音，语调低沉且怪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