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天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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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

    三楼的另一间房内,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从他们俩带的房间里离开,端走了一盘西蜀特色家常菜鱼香肉丝和一碗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花生米。

    屋子里堆放着两罐酒,由于褐色的外表和那粘附在罐身周围的泥土彻底隐下了酒的色泽,也不知道究竟是白酒还是别的。

    不过当老人将两罐酒小心翼翼的挪到桌面上的时候,倒是可以得看得出来这酒怎么都算是上品。

    “师兄怎么还是如此好酒啊。”

    老人望着这个径直踏入这个房内的来者,突然沉默了片刻,开心的笑了笑。

    老人想起当年自己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还记得当初每一次的仗义相助后,自己都会好好的喝上一口酒。当年并没有多少银子,每个月能用的就那么多点。每次嘴馋的时候又买不起那些垂涎已久的好酒的时候,就只好去多做一件善事来压一压这颗浮躁不堪的心。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主家还会顺带着请自己喝上一壶酒。这便是江湖啊。

    时至今日,老人心中觉得最好喝的酒,不是那些被文坛骚客所吹捧的太白金,无酿水。当初有些名气后第一时间就去试了试这些天字号,除了喝出个满眼星被人数落了一顿,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嗜求的。当然老人不得不承认的是,贵有贵的理由,至少看着清许多,与朋友之间也可拿得出手,有些面子。可日子何其长?当没有银子的烦恼后,近乎每个礼拜都会喝上一次,见一见一些老朋友,以前的授业恩师,同窗好友,长期以来,也觉得和清水没什么两样,自然也没有从前的那股强烈的期待和幻想。

    说来可笑,老人曾经甚至怀疑过那些世外高人为何总是喝一些酒,说什么无酒不欢之内的是不是只是不想让世人知晓这一绝密。为此自己还特意去问过一些前辈,只是他们都没有回应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不过这一猜想在当初一位高人拜访师门后就测地烟消云散。

    还记得那高人站在场外,只是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席白色仙鹤道袍在那人的气场渲染之下显得格外圣洁。那人告诉老者:“少年人,你可知我从西陵而来。可你看我有半点酒气缠身否?”

    少年有所悟,正要抬头询问什么的时候,就只听见来者甩了句:“若是日后成就不小了,不要忘本,却很莫要显得过分在乎。这种在乎,往往带来的只是更无用、更沉重的痛苦。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但有时候,为自己活上那么一回,也没什么丢脸的。”

    来人早已经消失不见,似乎这段话只是为了告诉现在的年轻人,至于什么意思,年轻人又如何听得懂。但想着对方说自己来自西陵那边,因此也没有多开口问,就这么慢慢的留在心中,慢慢的参悟遵循。

    后来老人通过江湖上的一些言语才得知,原来当年那个来人是位列西陵神殿三大神座之一的天谕神座,听说是特意前往西蜀一趟,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老人不愿意去深想,毕竟当初那位德高望重的神座对自己也算是有提携帮助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多嘴多舌。于是又喝了一壶酒,咽了下去。

    其实后来老人又看到过一次那位神座,只不过当时老人自顾不暇;也只是随便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自己心生一念,便顾不上自身安危和别的,只是想着再回去看一眼曾经的师门,害怕对方将这把火牵扯到师门上去。也是这一刻老人才明白了那位为何被世人曾作天谕。

    一切都慢慢的消散,而当初没有答应那人的少年也被迫无奈应了下来,随着天谕神座一同在灾难之前离开。

    …那人是老人的朋友。很早以前的了,当初自己还在闯荡江湖的时候,年轻气盛,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也浑然不去想其中的门道危险。

    当初在帮助人运输货物的时候,遇上了另一帮人,他们也请了一位大侠相助抢劫。

    老人自然是与那人打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一样,两人打了许久,甚至都忘了自己的目的,就这么一直纠缠着,好像找到自己心仪的对手了一般。到最后两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两拨人马早都死的差不多了。二人这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标都没了,那还打吗?

    两人同时收手,在离去的路上互相试探后才发现,原来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以助人为乐”之人。这下就是相见恨晚不打不相识了啊。二人竟然就这么成为了朋友,一同进步一同打拼,最后还一同拜入一门派,互为知己。

    对于老人而言,这世间最好喝的酒啊,就是和那好兄弟几十年都未成一起喝过的兄弟酒啊。

    老人不愿去回想那些时光,只是不断的替自己加上一杯酒后默默喝完,依次反复。

    来者就这么看着他喝,也不去劝说什么,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老人所处的房间内部一些小装饰。

    老人身后似乎有点痒,那副枯骨微微一震,身子往内一收,便是继续喝酒,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来者。

    就这样晒了他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吧,直到老人杯子逐渐见底。老人砸了砸嘴,眯着眼就要去拿对面的那壶。

    来人终于站不住了,连忙伸手摁住老人放在壶上的手,认真说道:“师兄,你这主意都打在师弟身上来了,可对不起师兄你自己啊。”

    老人嘿嘿一笑,骂道:“师兄我都请你多少次了,哪次你的这壶不是被师兄我给喝掉了?今天咋还矫情了?不知道为啥,今天就是想喝,师兄,嗝,就不跟你说了,先喝先喝。”

    老人打了个酒嗝,浑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如何,反正又没人看得到,只是想着今日这壶酒自己是喝定了。

    来者显然对老人这副嘴脸不以为意,似乎是见惯了如此。只是今日来人的态度似乎很强硬,看着老人药耍横了就连忙用力摁住老人不让他动弹,另一只手赶忙去抓住老人的手腕,想要依此让对方松手。

    “师兄啊,今日是真的不行啊,师弟这酒,是一定要喝上一壶的。”

    老人整个人一震,眼中似乎恢复了些光彩,稍微聚了聚神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有个人这么亲密的与自己接触。

    看着二人争执在壶盖上的手,老人突然猛的握住来者的手,似乎是害怕又一次的虚假。

    待手中确实传来的那质感以后,老人这才敢抬头看向来人:一席刚烈大红袍,双手净白无瑕,脸部并无老人那般的黝黄,一双慧眼明万物,整个脸都充满了飒爽。

    这让老人不经意间又紧了紧手。

    那人却是无奈道:“师兄何必如此失态?这几十年…”

    “哈哈,这几十年如何?瞧瞧你师兄,几十年好歹混出个五境,你小子,也才堪堪踏入大知命一步。如此看来,师兄过了可算好?”

    “师兄…”那人显然对老人的赖皮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如此回应:“师兄若是真的想破五境,又何必如此霸道?给师兄几十年,岂不是轻而易举?”

    “咳咳,这话倒是没错。没想到你小子不但进入了大知命,连嘴上功夫都变得圆润了起来啊。看来当年你去西陵那边,不失为明智之举。”

    来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告诉了老人自己其实才堪堪出关不久,比起师兄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可老人并不听这一套,只是问道比起当年那人,如今如何。

    来者只说满是敬意,却没有提及任何畏惧。

    老人恍然,只是笑着说道三大神座也不过如此吧,来人也只是听了便听了,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多强大,反而担心道:“师兄你如今的体魄…能受得住吗?其实你完全不必…”

    老人连忙打断看着年轻无比的男子,将两人的酒都斟满上后,自顾自的讲着自己这几十年来如何:“自从当年以后,时至今日我才解脱,明白了一些道理。如今霜儿健全快乐,我后继有人,且无愧于父亲,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何必如此?若是无遗憾了,为何不好好活着?那些事、不都有人替你做了吗?若是无遗憾,师兄…你又为何要踏出那一步啊。”

    老人自知师弟说言不错,也没有出口反驳什么。按照一般来说,他可借此重得心境,体魄也可慢慢养回,几年后约莫又是位名副其实的大知命,大可逍遥自在,不用担心那些琐事。无论是国家还是江湖,再大也不愿意去主动招惹一位大修行者,这便是来者所不理解的。他实在不明白老人为何要强行破这五境,是为了争那第一位五境圣人?可来者十分清楚,世间早已有人走过那条路,看过那处风景如何,只不过大多都是隐于世间,不愿去争夺那份功利罢了,如那位青衣观主,还有佛宗某位首座,他们都是世间独占鳌头的一方圣人,地位可占前三甲,实力更是无从估计量;如他这等知晓的自然是敬畏有加,奉为前辈,不知晓的只认为是乡野村夫,老死不相往来,自然也就不知道。因此这也只是一个真真切切的虚名罢了,来者心里十分清楚,对于师兄而言,又何必为了这个而破?即使多少年未见,但这点信心,来者还是有的。至少若是他,也定然会徐徐图之,谋求大道。

    可老者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不断地叫着来者陪自己一杯一杯的不停喝着,嘴上大多都是对从前的回忆和无尽的思量。如讲到当年相遇以后打了一架,那一架老人至今为止都叹若可惜,认为自己若是如何如何便可胜上半分怎么样的,来者也是陪着讲到自己的应对会是如何,依次又平一棋,互相之间又喝了一杯。

    讲到当初发现某家人埋藏在地底下的时候,那人主动提及并笑骂道老人当年的丑径:原来是当年帮助过的一户人家,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对方在事后也给予了一定的补偿。但谁知老人当年脑袋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鼻子竟然那般灵验,嗅到了那家人地下埋着的几坛美酒。做弟弟的是拉都拉不住这个哥哥,只得趁哥哥晚上被那家子抓个正着后追着打的时机,赶忙将那几坛好酒顺走两坛,事后哥哥整个

    晦气的脸瞬间云开见月,笑着夸赞道满脸无奈的他说好弟弟,手上功夫也没听过,不断的打开那层膜布,给弟弟先满上了一碗后才给自己来上一杯。他这才笑了。

    第二天自然是去赔了些银子,对方也是看在许多因素下,十分明智的没有说破什么,看来也明白两兄弟不好惹。老人事后还点破那家子是真的机敏,原来在白日里就察觉了自己那份面容,这才有了下面的一系列事情。

    想到当年的那时那刻,来者人不禁感慨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即使是之前出关都没有如此令人回味。老者则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不断地喝酒。

    直到半壶后,老人才停了下来,指了指那被来人吃掉许多的花生米,有些说不出的遗憾。来者愣了愣,竟也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就这么打坐冥想。

    “可你我都变了啊。…这壶酒是我当初埋的,和那家子所埋下的一模一样,就连年份都相差无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我当初为了这壶酒可是喝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去赔罪的时候你小子都还是醉醺醺的,回来后直接睡得个不省人事,哪会像如今,一个时辰都不及便喝的差不多了啊。还有那花生米,你当初说这花生米配酒一起整上一整,可是那些江湖大侠、风尘之人最爱之物,和气质一同有着说不出的潇洒,当时我哪知道这些,只觉得该吃吃该喝喝,哪来那么多讲究。只不过后来才慢慢觉得应该有点风度,给那些后人有个念想什么的;于是后来每次喝酒都只点了碟花生米却几乎没有如何吃过。哈哈,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浪费了不少啊。”

    来者有些歉意,他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是对不起这位师兄的,唯独这点。这些年不断的闭关修炼,一出关第一件事便是请求那位神座找一找有关老人的信息,想要问问老人如何了,身体健康否?修为是不是又有增精?每当这时,便是做师弟的最高兴的时刻,因为他始终认为这位师兄比起自己应当更加的强大,不止于那一国之地。因此也不止一次的向神座推荐,可每次似乎都没有什么回音,久而久之,来者似乎也不再提及了,只得一心修行,破境极快,最后一次出关便是一年前的时候。原本是想莱找老人叙叙旧的,不过一来出关后便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二来便是来者才明白的,为何那位神座说时机未到。

    他只好耐心回应道:“师兄,什么都会变得,行于世间,还能保持那份初心已经殊为不易。”

    这次轮到老人长久的沉默,对着这杯内并不如何清晰的倒影发呆。

    两人相默而坐,气氛似乎逐渐变得寂静,局面似乎又模糊了些。一位道门日后执牛耳者,一位五境圣人,二人就这般相视坐着,也不知是谁会先打破这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