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飞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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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宫闱

    “没用的奴才,这都小半个月了,景泰宫的情况,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穿着貂皮夹袄的全昭仪手里端着燕耳羹,眼睛正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小娟。

    她这一句话,把跪在地上的小娟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昭仪交待的,娟儿不敢怠慢,可小莲也不是贴身婢女,只得在外围候着机会。不过,有一件事适才忘记说了。”

    “什么?”全昭仪瞪了她一眼。

    “小莲说兰贵嫔……”

    小娟话音未落,全昭仪一声斥喝,手中的燕耳羹直接往小娟脸上泼了过去。

    “狗奴才,哪来的贵嫔!谁敢在宫里提贵嫔两个字,我就撕烂谁的嘴,你是记不住我说的话还是存心来气我?”

    小娟哇地一声惨叫,捂住了自己的脸,“娟儿该死,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拖出去,把这小贱奴的嘴给我打烂。”全昭仪抬了抬手。

    屋子外立刻走进两个中年妇人,近到小娟身旁就要去拉她。

    “昭仪饶命,娟儿再不敢了,”小娟吓得瘫倒在地,眼见两个妇人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把目光投向坐在全昭仪身旁的傅修仪,“修仪救命,救救娟儿。”

    傅修仪轻咳了一声,“姐姐,犯不着,要是打坏了她,那个小莲见了,还敢给咱报信吗?我看先留着这张嘴,让她好好将功补过。”

    全昭仪哼了一声,“看在妹妹面上,今天先饶了这贱婢奴。”

    两个中年妇人一听这话,便不再拉扯小娟,低着头退了出去。

    “要是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卖给幽北那些野人去。”

    “昭仪饶命,娟儿绝计不敢了。”

    “快说,刚才你要和姐姐说什么?”魏修仪拧了拧眉。

    “是,我说。”小娟擦了擦额头淌下来的冷汗,“小莲说这陈、陈兰芝才来了这十来天,四王爷往景泰宫跑了不下三次了,有一次她亲眼看着四王爷陪陈兰芝在怡园里逛,因为她是在外伺候主子的,就一直跟在他俩身后,就听到四王爷在和陈兰芝说宫里的规矩,还不停给她解释。”

    “哟,萧一南啊,”全昭仪抿嘴一笑,“这花花肠子胆子可不小,也就是太后宠他,让他可以随意出入内宫,允许他经常带些新奇的玩意来宫内,每次也都是在沁院里给姐妹们看,从不见他往哪个嫔妃宫里撺掇,怎么就和这陈兰芝勾搭上了。”

    见全昭仪脸色缓和了些,傅修仪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也不知道从哪蹦出来这么个陈兰芝,圣上怎么就带着这么个粗俗的女人回宫了,仗着是太后的亲戚就封了……”她刚想说出贵嫔两个字,看见小娟惊恐的眼神,立刻停了下来。

    “郝濂和我说,”全昭仪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小娟,“出去吧,下次长点记性。”

    小娟赶紧从地上起来,也不敢抬头看全昭仪,弓着身子退出了屋子。

    “这个陈兰芝的娘,是太后娘家的人,本就沾亲带故的,义周皇帝说她老爹陈东勉私通天闻,把他关押了起来,贺贯之和郝濂一起派人从扶风城救了她,但她娘还是被义周兵抓走了。”

    “这倒是奇了,贺贯之和郝大人一直不对付,怎么这次都想着要去救人?”

    傅修仪见全昭仪的嘴蠕动了几下,顿时会意,从袖笼里取出一方绢帕,在手心里展开,伸到了全昭仪嘴前。

    全昭仪顺势从嘴里吐出一小粒杂碎,“这燕窝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吃在嘴里都是渣子。”

    “我待会去御膳房查一下,看哪个奴婢做的,也不仔细看着,我们吃了也就算了,要是姐姐不小心磕着了牙,看我不打死他。”傅修仪边说边收回手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袖笼。

    全昭仪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你也别怪御膳房了,我时常睡不好,圣上体恤,叫他们从南边搞来些燕窝,这不圣上去围猎了些日子,御膳房库存不多了,想来这都是最后一些存货了,有些杂碎也是难免。”

    “哎哟,姐姐你就是心肠好,还替下人说话,不过我可听说幽北有一种黑参,据说夫妻俩一起吃,能生男孩……”。傅修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全昭仪的表情。

    “有这等事?”果然,全昭仪的眼神满是期许。

    “不光有这功效,据说还能续命。”

    “怎么能弄到?”

    ”这黑参千百年来只产在幽北,衍山山顶,也就当地的山民口口相传这宝物的厉害,这不,年前亏得姐姐在圣上面前推荐,我那兄弟去衍州做了刺史,他也是才听当地人说起,便寻摸着去弄这黑参给姐姐。可也怪了,当地人说近年气候反常,极北的冰都融了,原来只在极北得见的猞猁都出现在幽北了,这猞猁有个怪癖,只要黑参从山缝里一长出来,它就有本事把黑参叼走。我兄弟派了好几波山民、猎户去摘,却不是被那猞猁偷走了,就是连人都没返回来,后来山里又传出闹鬼,说有蓝眼睛的恶鬼在山顶住着,就再没人敢去了。”

    “哟,你说了半天,就听个热闹了。”全昭仪撇了撇嘴。

    “哎呀,姐姐,要是这事没成,我能和你说嘛。幸好呀,有个机灵的猎户,偷偷去了猞猁藏黑参的地方,偷了一根回来,不过据说是看到了传说中蓝眼睛的恶鬼,人几乎给吓死了。我兄弟从他手里买下了那黑参,应该明天就能送到我这,我一拿到,就给姐姐送来。”

    “好妹妹,姐姐真没白疼你,真要是能让我怀上,我还怕什么皇后、陈兰芝的。”

    “那可不,自圣上登基以来,这些年最大的憾事便是宫中尚未有皇子,要是姐姐有了皇子,皇后看到姐姐也得让着了。”

    “呵呵,黑参这事还没有人知晓吧。”

    “姐姐放心,我兄弟亲自来拿,无人知晓。”

    “嗯。”全昭仪往背椅上后靠了靠,“刚才你说贺贯之和郝濂怎么会联手去救陈兰芝?”

    “是呀,而且连四王爷也粘着陈兰芝,莫非这女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还不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太后要救人,这三个人还不得溜须拍马。”

    “我觉得还是不对。”傅修仪摇了摇头。

    “怎么个不对法。”

    傅修仪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圣上已经多久没来姐姐这里了?”

    全昭仪柳眉一竖,“那还不是因为这个陈兰芝吗,圣上就是图个新鲜,等新鲜劲过去了,哼。”

    “姐姐,你忘记了,景泰宫原先是干什么的了。”

    “你是说?”全昭仪恍然大悟。

    “圣上若是迷恋这个陈兰芝,又怎么会把她安置在那个被打入冷宫的马淑仪呆过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圣上并没有宠信于她?”

    “姐姐可从郝大人那听到什么消息吗?”

    “郝濂倒没怎么说陈兰芝,他说圣上回来后,只见过一次,看着圣上病恹恹的,也没敢多问,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景泰宫里,”全昭仪咬了咬牙,恨恨地说,“这贱婢倒是有点手段,在外面回来,还能栓着圣上的心。”

    “姐姐,我总觉得这里透着古怪。”

    “能有什么古怪。”

    “圣上一直不出景泰宫,但又一直让人给他送奏章,以前圣上宠信谁的时候,可见过还要看奏章的?”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郝濂说,这些天,也就是四王爷和圣上见面次数最多,圣上处理阅章都叫人送进去,看完再拿出来,就一样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批注,说是让贺贯之处理。”

    “是啊,这四王爷又什么时候和圣上处得这么热络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圣上会不会遇到什么事了?性情变了,或是脑子不好使了?马淑仪的景泰宫是他最忌讳的地方,他都能泰然住在那里。”

    “马淑仪和那个太监的事,知道的人也就我们俩了,连皇后和太后都不知道。”

    “她做的那龌龊事,要是传出去,圣上也是没有脸面的,要不是姐姐及时发现,恐怕圣上还要被欺瞒下去。姐姐,这么大的事,圣上怎么会突然不介意了,难道他失忆了不成?”

    全昭仪一下愣住了。

    “姐姐,圣上回来这些天,你也不去问候?”

    “他不会见我的,此前,我让他册封我爹爵位,他犹豫了好久,这不和他闹僵了嘛。”

    “全大人劳苦功高,封官进爵是理所当然的,我听我兄弟说,是贺贯之、元度这些人鼓动朝堂一些人极力反对,所以圣上才犹豫的。”

    “唉,也怪我,赌气说什么不册封我爹就不见他,现在可好了,他围猎回来带回了个陈兰芝,还是太后的宗亲,明摆着是做给我看的。我现在去求着见他,不是丢份吗?”

    “圣上对姐姐可真的是情真意切,这后宫无人可及,眼下弄出这个陈兰芝,要我看,恐怕还是太后那边的意图…”

    “你也看出来了?”

    “嗯,圣上或许骑虎难下,让陈兰芝住在景泰宫,或许既能安抚太后,又是在提示姐姐,他对陈兰芝并无意,只是迫于太后懿旨所为。”

    “真的吗?”全昭仪心中一动。

    “我看就是这回事,不过,太后这么着急给他物色,把不准就是想着皇子…”

    “岂能让她们得逞!”全昭仪脸色大变,“你明日拿到那黑参即刻给我送来。”

    “嗯,妹妹知晓了。”

    “那你说现在我就这么等着?要是陈兰芝怀上了,一切都晚了。”

    “姐姐,我有个主意…”

    “你快说。”

    傅修仪凑到全昭仪耳旁,低语起来。

    “段缈缈?”全昭仪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嗯,姐姐先前说和圣上不开心,是因为圣上不同意给大司马进爵,妹妹倒不这么看…”

    “你的意思,圣上其实是在打段缈缈的主意?”

    “姐姐可记得圣上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段缈缈的?”

    全昭仪想了一会,“好似是两个月前,太上皇燕王生辰,大赦天下,在怀恩殿庆祝,代王那边的子嗣也都来了,圣上是那次见到那个女人的,还不时去她身边和她说话,哼。”

    “那圣上是什么时候和姐姐不开心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次宴请后没几天,圣上就说代王一系子嗣几乎都因战乱而死,留下不少女眷,散落在台府外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有损萧家脸面,他想在后宫辟出一块地,把这些女眷都接进来住,将他的仁义之心昭示天下。”

    “我记得姐姐没答应。”

    “这事哪能答应了,代王一脉,始终是燕王的死敌,当年太后和圣上都险先把命断送在代王手里,太后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后宫明着是皇后为大,但太后也知道实际是我说了算。在太后眼里,谁替他们说话,就是与她为敌。让那些人苟延残喘,已是法外开恩,这要是放她们进到后宫,岂不是给了太后整我的机会吗。”

    “姐姐,我可听说圣上好几次差人给段缈缈送了不少东西,还说喜欢段缈缈的针线活,可没见圣上对别的代王一系的女眷如此用心。”

    “竟有此事!你这么不和我说?”全昭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一脸嗔怒地看着傅修仪。

    傅修仪赶紧起身下跪,“姐姐息怒,这事我也是才知道,也是怕影响了姐姐心情,想过几日禀告的。”

    “快说,圣上都给她送了什么!”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据说都是那个姓淳的常侍替他们传信的。”

    “淳于安?他不是郝濂的人吗?他手下的人做事,还能瞒过他?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

    “奴婢不敢!不敢!”傅修仪吓得把头埋在地上。

    “这还了得了!这贱人!枉我见她总受人欺负,怪可怜的,平日里也经常照顾她,她怎能做出勾引圣上之事!”

    “奴婢说这事,只是想帮姐姐出主意。”

    “哼,起来吧,你说,什么主意。”

    傅修仪颤巍巍站了起来。

    “坐下说。”全昭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傅修仪小心翼翼地坐回座位,身子前倾着。

    “姐姐,圣上必是惦记着这段氏,恼姐姐不同意他的主意,又不方便直说,所以姐姐让他批准全大人进爵的奏折,他就推三阻四。”

    “你的意思是,这源头是那个寡妇?”

    傅修仪点了点头。

    “所以他跑去打猎,还带回个陈兰芝,就是要纯心气我?”

    傅修仪挪近了一些身子,“这段缈缈毕竟是代王那边的人,而且是寡妇,弄进宫确实不太好听,圣上原想变着法子来,被姐姐给堵上了。

    “那太后又一心想要皇孙,眼见宫内都是姐姐说了算,皇后也不管用,可不就想插手了,陈兰芝进宫必是太后提出的,圣上想既然姐姐不放段缈缈进宫,就拿这陈兰芝来做文章。

    “所以这陈兰芝既有太后撑腰,又有了圣上这层意图,所以才能直接册封了贵嫔。”

    “既然忌惮太后,你还要让段缈缈入宫,要是她入了宫,那我岂不是完全落败了?”

    “姐姐,那段缈缈虽然和圣上勾勾搭搭,但好歹也算听我们话的,总好过太后派的陈兰芝吧。”

    “用段缈缈去对付陈兰芝?”

    “段缈缈在宫内没有根基,只要我们拉拢她,她必定是听命于姐姐的,何况圣上本就对她有意,与其日后圣上自己把她弄进宫,不如我们送她入宫,这一来,圣上一定念姐姐的好,就会冷淡陈兰芝,这后宫不还是姐姐你的吗?”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总得找个理由吧,为什么从这些女眷中独独挑了她。”

    “姐姐,这个容易,姐姐让郝濂传话给圣上,就说想起圣上之前说的要照顾代王一系女眷的事,原先觉得不妥,但这些日子,看那代王死了的三子一家仅剩下段氏孤寡,目前就靠一些针线活贴补家用,生活不易,方才体会到圣上的宽厚仁德。听闻这段缈缈擅长女红,又熟谙琴棋书画,便想让她住进宫里做女官,教宫女。届时自己也会好生调教于她,必不会滋事。”

    全昭仪嘴角微动,欲言又止。

    傅修仪知道她已动心,又说道,“这是姐姐无需出面,由妹妹来操办,保管让段缈缈听我们的话。万一日后太后怪罪,就说姐姐不知情,都是我出的主意,太后便怪罪不到姐姐身上。”

    全昭仪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我就说还是你聪明,这事你赶紧去办吧。”

    “是,还有一事,姐姐也要小心。”

    “什么事?”

    “我兄弟和亚布城所在的州府驻军首领很熟,那个首领说起这半个月亚布城有些异常。”

    “那不是因为圣上在那围猎吗?会有什么异常?”

    “圣上围猎封锁是正常的,但不正常的事圣上已经回大业许久了,亚布城还是被封着,不让原来的驻军撤离。”

    “这个能说明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兄弟说最近这几个月,与贺贯之关系紧密的几个州郡都在备粮,通常只有行军前才会有如此部署。”

    “眼下,我爹已掌控天闻二十五郡中十七郡的兵权,贺贯之难道还想谋反?真是自不量力。”全昭仪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