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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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院子氤氲在人、牲口和锅子里散发出的哈气和喧哗里。

    当兵的把马牵了进来拴到了棚子里。屯子里打发来几条汉子,从架子车上把草料倾在院子里空地上架好的铡刀旁。两个屯子里的汉子一脸的不好看,半死不活般一个送一个铡,已经铡出来一小堆草了。

    “牲口要长膘,寸草铡三刀。”一个当兵的蹲旁边拍了拍铡草汉子的肩膀。铡草的汉子没好气的一抖肩甩开那当兵的手,那张下巴挂了个秤砣的脸也跟着一甩,白了当兵的一眼。那当兵的看也没看,笑着自顾自走到铡好的草堆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看了看,把结了块的盐巴在巴掌里一搓,弄了一点放嘴里咂了咂,然后把盐洒到草堆上,两只手箕张,把草抖起来和了几和,走开了。

    “你们就享福喽!”铡成堆的草很快被人扒扫进簸箕,拌上麸子抖散在牲口槽里。

    那些饿了一天的牲口大概是没想到一直空落的肚皮会在眼见着吃上一顿嚼谷的希望继续落空的时候碰上这么一顿,被甩得“哗哗”响的嚼头声里都透着一股快活。

    闫武义站在台阶上带着欢快的神情看着院里忙活的人们,伸了个懒腰。

    这时候那两个老头身后带着个挑着两只酒瓮的后生远远的往院子走过来。闫武义从怀里摸了几张票子,借着雪映出来的亮拣了两张放在袖子里,把其余的又塞了回去,满脸笑容看着他们过来。

    “俺们自个酒灶烧的,不比城里的差!”一个老头堆着笑,脸上没有了先前的不情愿:“不瞒将爷,本是留着过年时候用的。您一开口俺们就知道遇上的是讲究人儿,怎么的也得匀些出来孝敬。别以为俺们乡下人,俺们哥们年轻的时候也走过州县的,却不是不识好歹!”

    闫武义哈哈大笑,拱手揖了一揖:“承情!承情!”

    “廿斤!您瞧好了,泥封都没解,没掺过一滴水的正经货!”另一个老头眼里闪着光,“总够将爷们一晚消用!”

    “今晚叨扰,略作补偿。”闫武义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准备好了的银票,拣了张大的塞在那老头手里。

    老头往塞到手里的银票扫了一眼,就着些许火把的光,别的字样花纹在摇曳的火光下朦朦胧胧不甚清晰,他也不及细看,只是电闪间,票子正中“壹佰”两个字瞬间钻进了眼珠子里。老头对数字的字形轮廓具有敏锐的判断力,他慌的把票子一合,捉在掌心里。平常锭银都不多见的老头儿暗的一口气直吸进肚皮的最深处,心脏跳的快蹦出了胸膛。他再稍微展开乜斜着又瞄了一眼,这回看得又快又真切,一把捏紧了银票的边角虚攥在手里,捂在胸口,用尽了几十年的本事,才把闹事的心脏和血管弹压下去。

    “小乡买卖都用串钱,这么大的······”倪老六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十一先把话头抢了。

    倪老六一听不是腔,头一回,瞪了十一一眼,把话接了过来:“将爷,辽河发水,逃难的人多,银子好看却使不开。关外地面不太平,遇上不认得的胡子便是全根刮了去,也不过一吊半吊。他不会说话,但说的倒是实情,你老别见怪。不怕你老笑话,俺们哥俩加起来一百几十岁,这么大的票子也才远远的见过那么一两回!上百两着实太多,就是在城里,您老和弟兄们吃席敞着吃也吃不完呢!你老给的这票子,俺们就这么的拿城里去兑现,八成要当贼赃。这雪花的银子没有的时候想,眼下攥手里头了,着实又有些犯愁咧!”

    “哦!哈哈哈······”闫武义听两个老头絮叨了半天,算明白了哪哪都不待见银子的缘故,大笑起来:“尽管把心放到肚皮里!庄上从来都只认票子不认人的!老二位多虑了!”

    “今晚过来帮忙的几个后生,”闫武义看了下挑着酒的后生,拿着那张小额点的票子,冲正铡草的伙计努了努嘴,说到:“每人都有!你拿去兑了钱,给他们匀匀!别忘了。”

    “欸!欸!这就尽够······!”老头又看了眼手中的银票,犹疑着把目光转移到闫武义,见闫武义拿着银票的手又向自己递了递,才伸出手去从闫武义手里把那一张也接了。那张霜结的老脸因这意外之财也不自禁要活泛起来,只是转变得有个过程,那脸上便显出一副小鸡要出壳,嫩芽要破土的挣扎模样。心里那点提绳也跟着释放了,涟漪般传到了手上,嘴上,话也说不利落了:“嗨!······害你老这么破费!你老真是······显了灵的活弥勒!那能忘,不能忘!”他一边伸过手去,一边对抬酒的后生喊道,“怎么?还杵着!没听见将爷的话?嘁!发愣!给将爷挑屋里头啊!快挑屋里头去!”

    “后生!”倪十一看着那后生进屋,摇摇头嘀咕道:“做事一点都不接你那爹的脚!没个眼力劲!”

    “你们喝酒,偏要把俺从被窝里就出来!”后生没好气的挑着酒上了台阶,侧着身进了屋,卸了酒瓮,把绳子在扁担上一拴,拎着扁担没好气的瞄了闫武义一眼,眉眼一低,先去了。

    “你看!”十一有些着恼,“这小兔崽子!敢这样跟俺说话!”

    闫武义没工夫搭理他,自己蹲到酒瓮前,从靴页子里抽出匕首,用刀把转着圈在瓮沿的泥封上敲打了几下,然后拿刀剥了碎泥块,去了内封。一股浓郁的烧酒味儿顺着破口溢出来,渐渐弥漫到屋子的空气里。闫武义把脸凑到瓮口,用一只手往鼻子扇了几扇,闭着眼重吸了口气,等眼睛再睁开时,他把一只袖子一撸,两根手指直探到瓮里,蘸着些酒放到嘴里咂巴了几下,长嘬了下嘴,冲俩老头嚷到:“哟哟哟!不得了!”他一侧身,又把手探了进去,小心翼翼掬出一小捧淋进嘴里,马撒欢一般直晃脑袋。他咂了下嘴,把舌头吐出来晾了会儿,道:“哈~高粱?”

    “欸!欸!今年新下的高粱!”那个叫倪六的老头哈腰涎着脸回到:“将爷真是,真是,那叫什么······”他别着脑袋急切把存他肚皮里本就不多的好词飞快的掠了一遍,“好······”他想说“好汉”,但觉得有哪里不妥,又吞了回去。闫武义明白他的意思,看他半天也没把话说囫囵了,笑着站起了身。

    屋内除了门口水缸上那个舀水的葫芦瓢,连个碗也没有。

    “你看看俺!真的!”那老头作势批了一下自己脸颊,“俺这就去给您拿家伙来!”

    “没个内行人,这酒灶可烧不出这一口来!”闫武义把手在身上抹了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说:“比盖平城里的大酒缸得劲多了!要不是顺天应地的有老天爷关照,俺还喝不到这一口!”

    人最经不住夸,一夸就垮。

    俩老头一看这位将爷既肯出钱,又甚得意这口儿,之前那份提着的心胆早悄没声的落了地,话也多了:“不瞒将爷说,别看俺们这荒山野里的,小点的窝棚,大点的屯子,几十里地面总也有十好几处。那些烧炭、赶山、垦荒的,跑出关混营生的外乡客,荒山野岭又天寒地冻,闲着的时候只要身上有几个大子儿,也愿意花在酒上打发。俺们一家没来关外的时候,原就是运河边做酒灶上的······”

    “哦!来,来,”闫武义自己个先坐到了炕上,“坐上来说,坐上来说!”

    俩老头连忙作了两个揖,脑袋摇得直晃:“不敢!不敢!将爷面前,哪有俺们草芥之民的座位,还和将爷平坐!”

    “无妨!”闫武义笑着说,“不用计较俺脑袋上那个顶子,没坐到衙门椅子上,它就只是个拿命换的不值钱的花花玩意!顶着它俺是个吃粮的,没它俺照样吃粮!坐上来!坐上来!俺也正想听听。一会子吃的端来了俺们爷们都喝上两碗!”

    俩老头相互望了望,冲闫武义作了个深揖,暗地里互相推搡着,这才扭捏着坐到炕沿上,脚把鞋一蹭,麻溜一片腿上了炕。“这关外吧,就是入冬后着实冷些,也没啥!地方大,跟原来俺们在家里头的时候比,嗨!正是老辈人讲的,北人不信南中有万石舳舻,南人不信北地有万人穹庐,外国人不信中国有虫吐丝成茧······”那老头接着茬儿往下絮叨,另外那个忙不迭在旁边敷衍着点头,仿佛在给倪老六的每句话都盖上印。“最要紧是地头肥······”倪十一突然一窜,人已经爬到炕靠窗的一侧,把那窗子抬过头,冲院子里嚷嚷道:“小五子!五欸!”

    一个在干活的后生听到他的声音转回头,叫倪十一的那老头冲他招了招手,后生把手头的活放下,拍了拍身上,哈着气走到窗根前。

    老头对他说到:“五欸,你听叔跟你说,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去趟俺家。跟你婶儿那儿把酒筛子拿上!家里那些豆干、腌的酸菜啥的,只要能马上进得嘴巴的,让你婶儿先弄些赶紧交你拿来,老家来的切可还喝着空口酒咧!”

    “欸!”后生答应着转身去了。

    老头又蹲起身掀起窗把他叫住:“碗筷啥的也都捎上,一起,全拿来!”

    “欸~”那小伙应着话去的远了。

    “哎呀!”闫武义猛地一拍大腿,差点吓俩老头从炕上弹起来。他叫住了那要走的孩子,对倪十一说到:“差点给忘了个精光!还有点子事要劳烦一下二位。”

    他看到倪十一一副恭顺的模样望着他,就说:“不用新,劳烦二位给俺寻一身旧袄裤,棉帽子,再给弄对鞋。”

    “旧的成?”倪十一望着他。

    “嗯嗯,不破烂就行。都是俺大意,俺的一个向导还跟个剥皮兽似的,这么冷的天,身子都还是稻草做遮挡!不要命么!”

    “将爷真是个活菩萨吧!”倪十一冲着倪六说到。

    倪六已经把他那颗小脑袋点了好几下:“可不!爱兵如子!爱兵如子!”

    闫武义是个面皮薄的人,这俩老头一吹一捧的过格恭维,听着心里虽然高兴,可脸上却涨红了起来,不知从哪里说话。好在屋子里暗成一团,还能遮掩。

    叫倪十一的老头却看在了眼里,他不再说那些甜腻话,对闫武义说到:“不是俺说,必是将爷这份慈悲心肠让菩萨知道了!只今天给俺那孙过年做的新棉袄刚做好!早来一天,着急俺也腾不出你老要的这一身!”

    “五欸!”倪十一再次掀起窗,把脑袋伸出去冲外面喊,“让你婶儿把四嘎那身袄子、裤啥的,哦!对,四嘎那顶狗皮帽子都交你一并带过来!跟你婶儿说,甭等着大年夜了,今儿晚上把新的给四嘎换上得了!”

    可那后生早走的没了影儿。

    “这般羊拉屎的吩咐,不如你自己跑一趟还快些。”倪老六对他说到。

    “嗨!”老头扶着窗叶子的手一松,脚在炕上一蹬,一出溜下了炕,趿拉着鞋出了门。

    这时候当兵的带着那个猎户、哈布其克还有黑皮也进了屋。倪老六见状作个势就要下炕,闫武义拦住了他:“你坐,你坐。你们几个将就挤挤。”

    “黑皮,”闫武义说,“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回爷的话,”黑皮皱眉扫了一眼炕上的老头,叉着手对闫武义恭敬的回到,“都安排好了。等锅里熟了,让他们好生吃上一顿。”

    “嗯嗯。”闫武义点点头,眼睛往身边的老头扫了一下,道:“吃完就让他们早点睡,不要吃饱了撑的,黑惊的天到处招猫逗狗的惹事!你去寻几个碗来!总不能让俺抱着坛子喝!”

    黑皮应承着去了。

    闫武义冲倪老六说:“老汉起先说到啥来着?在运河做酒灶生意?你接着说!接着说!哪一段?说不定和俺真有渊源咧!”

    “那俺们再接着唠?”倪老六的小手指甲停止了在桌上胡画,即便是在这黑拉吧唧的屋里,仍能感受到这老头话匣子打开后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挪了挪屁股,尽量让自己坐得正些,然后问道:“俺起先说到了哪旮沓了?”

    “关外,”那只酒瓮牵扯着闫武义,他的目光总是刚移开又被抓了回去。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咧!”

    “哎!可不!”倪老六在腿上拍了一下,手停在膝盖上摩挲,“你说这关外的地!你说,”豆子燃出的火焰在他那双小眼睛里浑浊的瞳仁和眼角的泪膜上映出一点点模糊的亮,“也不管是苞谷、高粱还是地里的洋芋,只要是这地里长的,都比关里的个儿大!难怪北京城的皇爷不许俺们关里人随便来!就是俺,这样的肥油也舍不得轻易让了人!”他瞅了闫武义一眼,看着闫武义抻着脖颈在东张西望,倒是刚进来的那几个都在等着他往下说,他的眼睛从闫武义身上收了回来,手指在炕桌边上抹来抹去,一时拿捏不住话到底说不说下去。

    “娘的!寻个碗也要去这么久!”闫武义冲老头敷衍的笑了笑,人却跟猴抓了一样,眼睛又冲门那边望了望。

    “俺去!”倪老六说着就要下炕。

    “你坐你坐!你别管!”闫武义笑着捉住了老头的胳臂,等他觉得老头的屁股重新坐稳,他搓了搓手,打着哈哈:“这酒虫子挠的俺定不下神呢!你老接着唠,俺耳朵是竖着的咧!”

    倪老六心里别别扭扭的,像团干面疙瘩梗在了喉管子里,上上不得,下下不去。就这么梗了半天,他才转过弯来,找着话接了下去:“军爷们当兵吃粮,自有皇帝老爷管,不知道小老百姓整天价的担心。家有存粮,冬春不慌不是?不怕你老笑话,”老头对着闫武义,这回闫武义像是在听他唠了。这让老头兴致高了些:“俺在老家的时候,俺家不种粮食,只收谷子。在运河边造酒,到俺爹和十一他爹这一辈,好几辈人了。”老头渐渐入了境,手把嘴角的涎抹了抹,“不瞒将爷您,那个后来在曹县被打死的蒙古王爷,你老肯定知道!啊,还有柳林的老爷、黑旗的宋家老大,胜公保胜大人,嘿!这些见着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别看转灯似的你来他走,他们的人俺老子可都见过,哪一个没在俺家拿过酒!”

    “啊!啊!”闫武义笑着漫应到,哈!难为这老头一口气能把几拨人分得清楚!寻常乡下人可没这本事。能在那个乱世全须全尾活下来那都不简单。他看了看这老头,闫武义在他的话里头随便拣了个话头,逗着他把话说下去:“嘿!俺小的时候跟俺爹好像还去过柳林。运河就在旁边过身。”

    “正是!正是!俺老家就正在堡子正东,挨着河的!你看!这么几千里地还攀着个贵人亲戚,真正是福分不是!”老头越发起了精神。

    闫武义记起柳林镇外头是有个屯子住的都是姓倪的,没想到这老头一家跟那个屯子沾着亲。那时候他没少在那一带打转。那些人物和往事被老头的絮叨给勾了出来,让他心潮暗涌。他曾发誓不再去想过去,可是每当有人提及他存有记忆的部分,他又总是忍不住回下头。仿佛是结痂下长的新肉,痒得只想去抠破那层捂着的硬壳。不过眼下他可没打算去抠这个结痂。

    “俺算哪门子贵人!”娘的!这只琉璃猴子!闫武义大笑,“你老一家在关里有根有基,不同一般,咋还迁到关外了呢?”

    “不能提,不能提!都是苦胆水,真正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老头笑了笑,说道:“不是俺吹,太平时候,就算年头不好碰上灾荒,种地的兴许会饿死,俺家却从来都屯着粮!俺家到俺那老子那辈,地面、河里从来打点得索索利利,”他低头掐了掐手指,“自打咸丰十年捻子成了气候,和官兵你来他去,走灯般的转!作孽!柳林团的人仗着有了后台,手里又握着刀把子,也变得不讲道理。酒说拿就拿,开始还写欠条,到后来连这个都懒得写了!就是偌大座东昌府也经不起这样掏,何况俺家?俺家是······”他又低头想了想,“啊,俺那老子是同治五年间,一跺脚,喏,连我那叔伯兄弟一家就过了海。出来前俺一家没伺弄过庄稼,看见没?这荒山野地的几百垧地,都是俺们年轻的时候开始拾掇的。现下地熟了,俺们这几兄弟也成了老骨头。”

    倪老六把嘴说顺溜了,舌尖舔了舔嘴角,对闫武义说到:“说句得罪的话,俺年轻的时候贼去兵来,兵去贼来,梳过了再篦一遍,最怕听到拍门。只要手里头有片铁的,总是没俺们的好。俺那老子讲什么?跑远些!虽然也有抢王、响马,总算还有个清净时候,能勉强过日子。你看!这好容易收拾出个模样来,外边又在打仗!这就是命。嗨!人老了,话说着说着就没了个样子!不说这败兴的话!今年好收成,打算造些酒过年让您赶上了!您好口福。俺们也有福气。碰上你老这么个讲道理,不白拿俺们,管得住下面的军爷,虽说······”

    门“砰”的一声,老头惊兔子般循声看过去,黑皮抱着来一摞粗瓷碗跟着一口冷风挤进了屋。他脚一勾,门“嘎吱”一响,便把风挡在了门外。他把那一摞碗撂在了炕桌上。

    “爷!我都洗过一遍了。”黑皮把通红的手在身上蹭了蹭,一只只把碗里的水往出甩了甩,一溜的摆开,抱起酒瓮便往里倒。

    “这么灵泛的人,怎么不晓得找个烫酒的家伙什一并拿来呢?”闫武义说到。

    “哎呀!”黑皮猛一拍脑门,卖乖的笑了笑:“你看看我!”

    倪老六就要下炕,闫武义伸长胳膊拉住了他:“算了算了。你老把屁股放稳了。等得都备齐那就天都亮了!这屋里暖和,冷的就冷喝吧!放炕头上,一会儿就不呛嗓子了。冷的俺们先醒肠子,让它也精神精神。只可惜香味给埋没了!”

    “你叫个人,”闫武义冲着黑皮说,“把那一瓮给弟兄弄去,俺说的,一人一碗,都解解乏,暖暖身子。只一件,不准胡闹!喝完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