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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凉城，城北。

    在汉家文化的城池里，城池一般以均以南北一条最为宽阔的大街来分割东西两城，如长安城，朱雀大街贯通南北，左右两城便是万年和长安，其他州县的城池也不外如是。

    并且官衙，即州衙和县衙，一般修建在南北大街的尽头，也就是城池的最北边，体现着地位的尊崇，当然也有记载，长安城的最北边是太极宫，洛阳城的最北边是紫薇宫。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记载，也就是现在的高凉城。

    高凉城历史悠久，因背靠高凉山而得名，《读史方舆纪要》记载：“高凉山，本名高粱，以群山森然，盛夏如秋，故名高凉”。

    西汉武帝元鼎六年，在此设置高凉县，归合浦郡属县，三国东吴改设高凉郡，后来多次废置，武德四年，废高凉郡，改设高州。

    高凉郡的官衙本来也是在城池最北边，后面便是高凉山，风景秀丽，甚是怡人。

    仁寿二年，名动天下的岭南圣母冼夫人在高凉山下的别院逝世，隋文帝追谥“城敬夫人”，并在其住所立碑纪念，后来冯盎继任高凉郡守，便陆续将官衙搬离。

    现在高州的州衙已经迁到城中，城北的原官衙已经改成岭南圣母庙，以供人拜祭。

    时隔五年，高冲再次来到圣母庙，拜祭完冼夫人，也看到当年他在墙壁上的题诗，感慨万端。

    转身看着身后脸色戚惶的冯暄，高冲沉声道：“你知道为何令祖母如此受人尊敬吗？”

    冯暄默然不语。

    “纵观圣母一生，大力推行汉文化以及伦理道德，移风易俗，改善陋习，坚持天下大一统，不搞分裂，不搞独裁，致力于维护华夏团结，使得岭南民众安居乐业，她是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第一人，是女性立德立功第一人，更是女性享万民祭祀的第一人”。

    高冲声音激昂，侧身指着那些排队上香的人，有行商，有学子，更有众多当地的老弱妇孺，“你看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就是百姓的意志，这就是百世流芳，再看看伱，心中作何感想？”

    冯暄闻言脸色煞白，上下嘴唇直哆嗦，低着头只觉得羞愧难当。

    “经略使，家父昨夜已在宗祠跪拜一夜，他已知错了”，冯万辅忙是搀扶着冯暄，脸色悲戚的说道。

    高冲闻言脸色一肃，看向冯盎，“戴罪之人，缘何出现在这里？”

    冯盎脸色一变，忙是躬身拜道：“经略恕罪，这便将其押入大牢”。

    高冲不置可否，看向冯暄，“不管你用何等手段，我只要谈殿下山，无论……死活”。

    冯暄木然的点点头，他也是明白高冲的心意，如果事情办不成，或许念在冯氏面上，可免死死罪，但活罪难逃，但若是办成了，那他冯暄或许还有进一步的空间。

    等冯暄出发后，高冲径直来到州衙。

    “冯都督，近年来高州各地编户入籍的成果如何了？”高冲换上官袍便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这可是最能体现岭南羁縻州县政绩的地方，冯都督莫要懈怠啊”。

    冯盎也不在意高冲的态度，躬身回道：“还请经略放心，高州下辖各州县的编户入籍一直在持续进行，不敢懈怠”。

    “好”，高冲点点头，然后活动一下筋骨，“左右无事，那就将户册拿来看看吧，哦对了，先前传信于你的事，可有回应？”

    冯盎一愣，这还真要查验户册，竟是如此较真，不过他也丝毫没有慌乱，躬身应着，然后说道：“已遣人去查，但有消息，便即刻上禀”。

    看得出来，冯盎绝对是看出高冲的意图，无论高冲表现得如何强势，即便冯智戣那厮已经面露不满，冯盎也一直是态度恭谨。

    高冲对此也很是满意，不怕你看出意图，只要你倾力配合便好，当即下座来到冯盎面前，也不避讳冯智戣等人，直接说道：

    “明达公，想必你也明白现今局势，圣人即位后，大刀阔斧进行改制，三日一诏，五日一旨，从未间断，这天底下只准许存在一个意志，那就是朝廷的意志，你我私交，暂且放在一边吧”。

    冯盎闻言心底更是一松，笑着回道：“攸之有心了，老夫晓得，断不会辜负圣意，还有攸之的一番苦心”。

    “那就好”，高冲颔首一笑，正准备抬腿就走，然后一顿，看着低头垂眉的冯智戣，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三郎，拳头松松”，然后朗声大笑着离去。

    待高冲走后，冯智戣便是一脸悲愤，“阿耶，他高攸之怎敢如此姿态？”

    “他代表朝廷，你要他作何姿态？”冯盎只是云淡风轻的负手说道。

    冯智戣挠挠头，也是实在想不通，“高攸之一时亲近，一时疏远，也不知他到底何意，实在令人费解，昨夜席间还私交甚笃，今日便这般不留情面，当众训斥冯……伯父，更要查验户册，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伯父附逆从贼，难道不该训斥？查验户册本就是履行公务，难道不该查验？”

    在教育子弟这一点上面，冯盎效仿其祖母冼夫人，并没有一味的训斥，而是采取循循善导的方式，一点点引领思路，这便是宗族的传承。

    原本轨迹上，冯盎三十多个儿子，二十余人出仕，其中七八人做到刺史之位，其中不仅有冯氏家门的缘故，更是传承有道的原因。

    在冯盎的三十多个儿子里面有一个叫冯智玳，冯智玳有一个孙子叫冯元一，后来入宫被内侍高延福收为义子，改名高力士，官至扬州大都督，爵封齐国公。

    听到父亲的话，冯三不由得一怔，愣愣说道：“该、是应该啊，只是他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情面？在场也无外人，要情面何用，再者说，我冯氏可有损失？”

    冯三闻言，再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尽管高冲来到高州对于冯氏似乎很是严厉，但冯氏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户册给是不给？”冯三反应过来便是问道。

    这下冯盎也是有些忍不了，一巴掌呼过去，“户册你是弄虚作假了？”

    “没有啊，清清白白，一清二楚”，冯智戣大叫冤枉。

    “那还不搬过来，不，搬过去，送给经略使查验”，冯盎差点气糊涂，毕竟年过六十的人了。

    冯智戣忙不迭应诺，急匆匆而去。

    一个时辰后，冯智戣回到后衙，一脸不解的问道：“阿耶，那高攸之好端端搬去城西大营作甚，莫不是这驿馆住得不舒服？”

    “搬去城西大营了？”冯盎闻言一愣，缓缓将手中书籍放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高攸之让我转告阿耶，说是将驿馆打扫干净，再加强城中巡防”。

    冯智戣忽然一个激灵，探头问道：“阿耶你说该不会真的是驿馆进贼了吧？哪个不长眼的，回头我一定肃查全城”。

    “闭嘴”，冯盎揉揉眉头也是无奈，然后沉思良久也没有搞清楚高冲的用意，只得吩咐道：“照做，让驿馆从里到外清扫一次，另外这几日你亲自巡防，确保无虞”。

    冯智戣愣愣应着，在他看来，高攸之这厮有点神经兮兮，一言一行总是让他令人费解，然而他父亲却这般配合，冯智戣虽是不解，也是听话照办。冯智戣开始亲自巡防，街道、城防全部一一巡视，还真是抓住几个小蟊贼，这让冯智戣更加以为驿馆是进贼了，所以高攸之要搬去城西大营。

    高冲看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户册，取过去年底高州都督府下辖各州县的户册数量，一脸慈爱的笑意看向四名少年，“你们来核对一下”。

    高侃等人看着那厚厚一摞的户册，也是不寒而栗，只得闷声应着。

    正在这时，冯智戣急匆匆而来。

    “三郎有事？”看着一脸扭捏的冯智戣，高冲有些纳闷。

    “这、这个经略见谅，我一定加强高凉治安，绝不会再出现这类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重要财物丢失？我一定尽全力搜寻，找不回来的话我冯氏一定全额补偿”。

    看着冯智戣一脸羞愧，又是一脸坚定的说完这三个“一定”，高冲也是有些懵了，但是也大概听明白了，当即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城中失窃了？”

    冯智戣不由得愣住。

    高冲见状便是沉声说道：“失窃这种事可大可小，偌大的城池在所难免，可命州县两衙勤加巡察，各里坊之间多加戒备，不必专程上禀到我这经略府来吧？”

    冯智戣挠挠脑袋，也是反应过来，“难道不是驿馆失窃，经略你才搬来城西大营的？”

    高冲愕然无语，看着愣愣的冯智戣，不由得重重一叹，“三郎啊，怪不得令尊只将你留在身边了，你真是个人才啊”。

    “是吗”，冯智戣一脸惊喜，“我也这么觉得，经略你别看我大哥二哥在外面主政一方，可无论何处还是没有在家好啊，尤其是我大哥，春州丁点大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

    “行了行了，你下去加强巡防吧”，高冲含笑点头道：“冯氏的未来在于你，我看好你哦”。

    “谢经略看重”，冯智戣忽然觉得经略使非常有眼光。

    等冯智戣走后，高侃等人一脸茫然。

    “你们丢东西了？”高侃看着薛仁贵等人。

    “没、没有啊”，薛仁贵也是稀里糊涂。

    “行了，没丢东西，是有些人出门忘带脑子了”。

    高冲摆手笑道：“来，我教你们如何快速统计这些州县的数据，你们看，注意力集中，这叫数字，嗯，也可以叫高氏数字，这是1……这是0……这是加法……”。

    四名少年瞪大眼睛，聚精会神。

    城墙之上，冯智戣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巡防。

    “三郎”，城门校尉恭谨的见礼。

    “叫甚三郎，叫使君”，冯智戣昂头挺胸，正色说道：“最近经略使巡察高州，你们定要上心巡防，莫要给我高州丢人”。

    “遵命”，一众守军纷纷应诺。

    三郎，这便是对冯智戣的尊称，郎在这个时代便是一种最普遍的尊称，仆人可对主人称郎，朋友之间也可以称郎，下级对熟悉的上级也可以称郎，如李二郎，高大郎等，冯智戣在冯氏排行第二，便是冯三郎。

    值得一提的是千万不要称呼他人为“爷”，爷即耶，在这个时候专指父辈，清代学者对此也有专门说明：“唐人称人郎，犹如今人称人爷耳”。

    正在这时，远处奔来一骑，马头一侧竖立小旗，冯智戣一看便是脸色一肃，“所有人退避左右”，然后快速下城迎上信使。

    “本官高州刺史冯智戣”，冯智戣皱眉问道：“何事急传？”

    “天使已到城外五里，还请冯使君快快准备迎候”，信使不敢怠慢，来不及平复喘息便说道。

    冯智戣闻言一惊，“好，有劳了，本官这便准备”，说着翻身上马急忙回到州衙，也就是冯府。

    “阿耶，快，天使来了”，冯智戣火急火燎的冲到后衙，“刚刚收到信使急报，天使已到城外五里”。

    冯盎一惊，噌的起身，“原来如此”。

    “速速通知府州县三级属官，全部随老夫出城迎候”，冯盎迅速反应过来，“来人，更衣”。

    高州都督府、高州刺史府、高凉县，三级行政官衙全部在城中，当然，其中大半职位由冯冼两家的人充任，这也是情理之中，羁縻州县基本全是如此。

    冯智戣忙不迭应诺，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差点将冯盎给吓着，当即呵斥道：“一惊一乍，还不快去准备”。

    “阿翁你说经略使搬出驿馆是不是因为天使要来？”冯智戣瞪大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怪不得让我加强巡防，我还以为是驿馆失窃，原来是担心惊扰天使，如此说来，经略使还是好心啊”。

    冯盎只觉得心口一堵，阵阵无语。

    “倒老，经略使已经出营，准备前往东门”，城西大营来人禀报。

    冯盎闻言不敢耽搁，忙是前往东门。

    “攸之，这天使来的突然，真是让老夫好生意外啊”，城门外，冯盎整理衣襟，捋一捋胡须笑道。

    “明达公安心，总归不是坏事”，高冲笑道。

    “那老夫就安心了”，听到高冲的话，冯盎也是捻须笑道，然后好奇问道：“不知此番天使是何身份，竟得攸之亲自相迎？”

    若是一般的黄门或内侍承旨慰劳，高冲这位皇亲国戚，兼封疆大吏，大可不必亲自出城相迎，现在高冲亲迎，如此礼遇，冯盎人老成精，瞬间就明白，来者身份不凡啊。

    高冲闻言也是摇头一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明达公啊”。

    当即也不隐瞒，将韦李二人的身份如实相告，这也不是隐秘，也可以让冯盎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以便应对。

    冯盎听完后便是由衷的表示感谢，高冲只是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莫名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