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再见韦叔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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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盎年过六旬,纵横半生,其政治嗅觉何其敏锐,到达他们这个层次,一言一行也是意义非凡。
看到身前负手站立的高冲,身躯挺拔,渊渟岳峙,冯盎在这一刻真心感觉到后生可畏啊。
李世民、高冲、长孙无忌等人,掌握大唐核心权力的这群人,全部风华正茂,无论权谋,亦或是智计,已不若于老一辈的人,冯盎更是深深地坚定内心的选择,在他看来,他跟宁长真这些人,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年轻时候没有选择割据自立,现在更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对于高攸之的心思,冯盎心知肚明,站在朝廷的角度,高冲必须施以霸道,威慑地方,而行抚慰之事,收取人心之举,必将由朝廷来进行,高冲也的确是如此行事。
但到冯盎这个层次,看待问题便更加深入,高冲刚刚随口一言,有意无意的提及韦李二位使者,其用意也是显而易见,冯盎岂会没有领悟,只看他躬身拜谢,高冲便是颔首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事情没有对错之分,无非是立场不同,人心二字,干系重大,只能归于朝廷,至少在明面上必须如此,但落实到实际情况里,高冲也没必要将事做绝,他要做的是重臣,而非孤臣,现在李世民的孤臣已有御史大夫杜淹,已经足够。
再者言,即便没有杜淹的存在,高冲也断然不会选择成为孤臣,这不符合他的行世准则,在高冲这厮看来,在坚决拥护李二凤的前提下广结善缘,这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所在。
正在众人各有所思的时候,远处掀起一阵烟尘,一百余人的使团打着旗帜缓缓而来。
高冲并没有上前迎候,达到他这个地位,出城亲迎,已经是看在天使代天承旨慰劳的份上,若非韦李二人代表着天子,他也没必要出城亲迎。
见高冲不动,冯盎等人也是侍立身后,一动不动。
李公淹远远看见,只见一群人在城门处侍立,顿时脸色一沉,有意无意的说道:“这冯氏可没有陈氏的心意啊”。
韦叔谐闻言顿时失笑,看着不明所以的李公淹,似笑非笑的捻须问道:“李侍郎莫非忘了这高凉城现今是谁主事?”
李公淹一顿,终于想起来,便脸色一变,后知后觉的惊道:“是了,高经略正在高凉”。
然后催促道:“那你我还需快些为好”。
韦叔谐嘴角一扯,只是轻笑一声,便是打马前行,后面李公淹摩挲着下巴,脸色丝毫不见赧然。
“攸之,河东一别,一年有余了,向来可好啊”,韦叔谐打马来到城门处,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朗声笑道,虽是一身文士装扮,也是尽显风仪。
“叔谐兄,别来无恙啊”,高冲也是笑着上前还礼,“嫂夫人生产可还顺利?我这身为表叔的可是早已备好礼物了”。
去年高冲途径河东时,曾在蒲州歇脚,当时便与时任蒲州刺史的韦叔谐有过接触,论起辈分来,韦叔谐是韦珪的从兄,同族不同宗,也就是高彦章那小子的远房表舅。
既有这一层关系,又是刚刚路过,高冲便秉持结个善缘的心思在蒲州和韦叔谐结交,高冲记得临别的时候,韦叔谐的妻子即将分娩,高冲的记性向来不错,现在将这事提起来,韦叔谐果然很是感动,毕竟这说明高冲是真心将他当做亲友。
听得这话,韦叔谐大为感动,拍着高冲的手笑道:“攸之还一直记得,真是有心了,母子平安,去年冬顺利诞下一子,名曰玄福”。
“好,好啊,恭喜叔谐兄喜得麟儿啊,虽然这贺喜有些晚了”,高冲紧握韦叔谐的手臂笑道:“回头一定要把我给玄福外甥的礼物带上”。
二人简单寒暄后,便是众人各自见礼。
“李侍郎,河北一别,已是多年不见了,想不到竟在集书省高就”,见李公淹上前恭谨行礼,高冲也是含笑点头示意。
当年李公淹可是窦建德的谋士,只是他和高冲的这份交情也真是多少有些强迫,但李公淹可是丝毫不敢怨愤,态度恭谨的回应。
集书省原来就是皇帝的侍从顾问,在内掌评议规谏,在外掌承旨抚慰,主官便是散骑常侍,以散骑侍郎充任属官,也称散骑省,后并入门下省,但在俗称上依旧是称其集书省,如同内侍省、殿中省一般。
众人各自见礼后,冯盎安排冯智戣引领韦叔谐等人进驻驿馆稍歇,高冲则是回到大营,只等晚间宴席再聚。
见驿馆一切全新,韦叔谐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敢问冯使君,高经略现住何处?”
“高经略车驾在城西大营呢”,冯智戣在路上便是得到父亲嘱咐,谈到经略使的话题不得多言,言多必失,冯智戣最听父亲的话了。
听得这话,韦叔谐若有所思,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含笑点点头,“有劳冯使君了”。
城西大营,高冲将高大唤过来,“行囊中可有适合能送给婴儿的礼品?”
高大闻言一愣,“郎君你没有提前准备啊?”他可是跟随高冲前去城门处迎接天使,明明听到高冲说早已备好礼物了,他还在纳闷,卫队的行囊一直由他管理,也没看见高冲特意吩咐准备礼物啊。
“别废话,到底有没有”,高冲脸色一黑。
高大挠头一想,然后说道:“郎君在金州时,蛮酋邓世洛赠送给二位小公子两柄匕首,就是镶嵌宝石的那两柄”。
“甚好,小孩子玩什么匕首,你去取来,我晚上正好送给玄福表外甥,对了,记得寻个礼盒装着”,高冲挥挥手说道。
高大嘴角直抽抽,应声下去。
位于城池里的军营并非全是帐篷,而是一排排的营房,再加上军府的署衙,高凉军府的统军和别将分别由高冼两家的人担任,他们在城中皆有住宅,便没有住在官署,正好方便高冲等人入驻。
见高大下去准备,高冲负手走向后衙,他想看看那四个小子计算得怎样了,虽然只是走一个过场,但高冲也真是对高州都督府下辖各州县的户册产生兴趣,毕竟在岭南,可以产生政绩的地方无外乎这几个,开地拓州,编户入籍等等。
刚刚跨过院门,高冲忽然脚步一顿,“玄福表外甥,韦玄福?”
高冲瞬间想起韦玄福是何许人也,说起来他重活高攸之这一世也跟韦玄福有些关联。
太原郡,晋阳城,晋祠。
韦玄福这人的经历也是有这意思,他的父亲韦叔谐曾任蒲州刺史、库部郎中这等要职,他的祖父韦瓒在前隋也曾担任尚书右丞,但韦玄福后来仅仅做到城门郎,后外放为兰台县令,一生没能进入中枢,其成就可谓是大不如其父祖。
但是韦玄福可能教子有方,他的两个儿子都很不错,长子韦凑,先任洛阳留守,后任太原尹,这可是正三品的要职,洛阳和太原可是仅次于长安的陪都,晋祠也正是由韦凑主持修缮,还特意题字立碑,高冲对此印象深刻,其次子韦昶官至邓州刺史,也颇有官声。
两个儿子且不多说,名声仅限于史料,也不至于声名显赫,但是韦玄福的孙子可不得了,姓韦名见素,字会徽,先扈从玄宗入蜀,后奉命辅佐肃宗平定安史之乱,历任侍中、尚书左仆射等职,爵封豳国公。
不过那也是百年后的事,更何况历史进程已然改变,韦氏南皮房这一支还能不能有原本轨迹上那样显赫,还未可知呢。
高冲甩甩头,不再去想太过久远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将四个小子培养起来,足可以保证高家百年富贵了。
“不对,七上七,七去三进一,你怎么得出这个数了?”“哦对,还是师兄细心,我最是讨厌算术了”。
来到院中,便听见屋里四名少年激烈的探讨声,高冲会心一笑,推门而入。
“怎么样,算得如何了?”高冲径直来到空着的主位坐下。
只见案桌上全是散乱的户册,四个小子面前堆满稿纸。
“这是重要的户册资料,不得污损,快整理一下”,高冲看见这乱七八糟的一幕,也是头大。
四人忙是起身整理。
“师父,数据是没有问题的,其中白州的数据连年增长,对比去年更是翻番,只是儋州崖州振州等海外之地,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四人对视一眼,最终由大师兄薛仁贵起来做一个简单的总结汇报。
高冲闻言也不意外,白州就是庞孝泰所在的白州,庞氏没有野心,作为当地大酋,也是一直积极推行编户入册,山中俚僚对于庞氏也是十分信赖,再加上庞孝泰善待乡里,从不鱼肉百姓,户册增加也是情理之中。
而儋州崖州等地,地处海外,也就是海峡对面的珠崖,即海南岛,那里地处偏远,当地局势更甚岭南,多族杂居,编户入籍推行缓慢也是情有可原。
高州都督府,下辖高、罗、春、白、崖、儋、林、振等八州,其中一半是荒芜之地,儋州、崖州等地便是前隋的珠崖郡、临振郡、儋耳郡等地,这里几乎只是名义上归属于大唐,属于真正的蛮荒僻壤之地,高冲现在分身乏术,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除非等到将来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否则仅凭农林牧渔业想要改变岭南海南等地,千难万难。
“将海南岛、也就是儋、振、崖等海外诸州的数目单独列出来”,高冲略一思索,便吩咐道:“然后今夜你们随我赴宴”。
四人闻言应诺。
既然要表态给朝廷看,既然要让韦叔谐二人起到抚慰作用,那我高攸之又要来做这个恶人了。
高冲也是觉得牙疼,他真是公忠体国的大忠臣啊。
驿馆里,韦叔谐二人洗漱更衣后,便在堂中闲聊饮茶,等候晚间的夜宴。
“常侍,我看高经略和冯氏关系亲近,好像也无需我们抚慰啊”,李公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言语间有意无意的提及高冲对冯氏的态度,似乎若有所指。
韦叔谐眼皮一抬,“我等才来不到一个时辰,你就看清了?”
李公淹闻言一噎,忙是说道:“那倒不是,只是圣人命……”。
话还没说完,韦叔谐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案桌上,“侍郎慎言”。
李公淹诚惶诚恐,忙是告罪。
韦叔谐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公淹,“我等身负重任,侍郎当谨言慎行才是”。
李公淹忙是应诺。
韦叔谐再不多言,径直前往后院小憩,在他看来,李公淹这是在集书省蹉跎多年,已经丧失基本的政治敏感,今后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了,绝不可深交。
看着韦叔谐离去的背影,李公淹脸色如常,只是自顾自品茗,也不知其心思。
日落西山,都督府后衙灯火通明,冯盎亲自操办,一场盛大的夜宴即将开始。
当田阳明换上一身亮眼的长袍后,特意来到高冲面前显现风度,“攸之你看我这身如何?是不是风度与威仪并存?黔中第一美男子,是不是非我莫属?”
面对这个显眼包,高冲早已经免疫,“今夜全是男人,你打扮成这样给谁看?”
田阳明瞬间吃瘪,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做好心理准备”,高冲起身整理衣襟,一边说道。
田阳明一愣,“什么心理准备?”然而高冲已经抬腿出门。
“允直你说说,什么心里准备啊”,田阳明一把抓住高侃,“说话说半截,这习惯可不好”。
“兄长准备在宴席上发难”,高侃无奈,只得如实说道。
“发难?”田阳明一惊,“向谁?冯氏?还是天使?”
高侃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仁贵你给我说说啊”,田阳明又抓住薛仁贵。
“也不算发难,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薛仁贵一脸为难,绞尽脑汁斟酌着言辞,“也就是给天使一个展露手腕的机会,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没、没明白”,田阳明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行了,自光兄,到时候也没咱们的事,我们闷头吃喝就行啦”,裴行俭见状只得说道。
“这就明白了”,田阳明一拍巴掌,恍然大悟,“还是小守约说话言简意赅,你看你俩,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四人面面相觑,直点头附和。
驿馆距离都督府仅仅相隔一条大街,也无需车驾,高冲当先而行。
身后一文一武两个年轻人,昂首阔步相从,即田阳明和庞孝节二人,左右则是高薛等四名少年,最后面则是高仁率领的百余亲卫,浩浩荡荡直奔都督府。
来到都督府门前,高冲正准备出声,岂料田阳明一挥衣袖,竟从怀中掏出一封请帖。
“岭南经略使、广州大都督、冠军大将军,兼广州刺史、广州市舶使,燕国公,特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