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出自南阳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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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高冲只是负手端详着城门,并没有应声进城。
刘衍昌的心里七上八下,只得垂首低眉,不敢再有催促的言语,甚至都不敢表现出急迫神色,唯恐高冲见疑。
殊不知高冲现在心底已然起疑。
西门这一段城墙,来来回回仅有那么几队人马巡查,博白城并不宽大,仅有四门,按照这种配置,守城仅需二三百人足以,那其他人何在,莫非尚在大营里酣睡不成。
看来这刘衍昌并不实诚,他的胆子比想象中的更大啊。
“刘统军”,高冲面无表情的看向刘衍昌,“我若是没有记错,你应该是水鸣军府的统军吧?”
“正、正是”,刘衍昌不解其意。
“水鸣地处水陆要地,不可松懈”,高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道:“这博白城自有博白军府来驻守,刘统军可以下令换防了”。
刘衍昌一惊,忙是说道:“经略,这朝廷旨意未到,未有新官上任,博白城需有人驻防啊”。
高冲脸色一沉,“庞使君不在此处?本官不在此处?”
“这、可是庞孝泰他是叛贼啊”,刘衍昌瞪眼咋舌,很是不理解为何庞孝泰公然相应宁道明反叛,现在竟然安然无事。
庞氏兄弟顿时对其怒目相视,只是庞孝节紧紧拽着兄长衣袖,示意忍耐,绝不可在经略面前与之争辩。
“是非曲直,自有圣人定论,刘统军这是乾纲独断了?”高冲眼睛一凝,沉声问道。
“不敢,不敢”,刘衍昌忙是低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高冲挥袖斥责道:“本官奉旨经略岭南,现命你部,即刻撤出博白城,回防水鸣北戍滩,尔敢抗命不成?”
刘衍昌脸色变换。
“怎么,刘统军很为难?”高冲上前一步,含笑问道。
刘衍昌不自觉的后退一步,然后牙关紧咬,思虑再三,便是壮起胆子,伸手向一边偏僻处,躬身延请道:“还请经略这边说话”。
“经略,小心有诈”,庞孝泰急忙说道。
高大也是手扶腰刀,警惕的看向刘衍昌。
高冲打量一番刘衍昌,摆摆手道:“无妨,高大随我去”,说罢抬腿向城角而去。
高大闷声应着,手扶腰刀上前,紧紧盯着刘衍昌,只要刘衍昌有何异动,便可迅速拔刀斩之。
高冲向来不会托大,既然已经怀疑这刘衍昌心思不纯,他可不会孤身犯险,这并非胆小怕死,这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直到现在高冲也是以为刘衍昌可能图谋不轨。
看见高大如此戒备的盯着,刘衍昌苦笑一声,心中更是觉得那个计划太过冒险,因为这位经略使实在是太过谨慎。
看他马背上左边悬挂一副熟铜金锏,右边悬挂一支丈八马槊,威势逼人,更听闻他也是天下名将,南征北战,立功无数,怎的如此惜命。
不仅在城门徘徊良久不愿入城,现在单独见一个髀肉复生、身材臃肿的人也需要亲卫相随,那如果在刺史府埋下刀斧手,岂不是更加招他怀疑。
想到此处,刘衍昌只得叹道:“经略明鉴,我刘衍昌忠心耿耿,对朝廷,对经略绝无二心,只是对于云飞山庞氏实在是信不过,那庞孝泰响应越州宁賊反叛,已是众所周知啊。
末将实在不解,经略为何对他如此信任,但若是放他入城,交出城防,末将唯恐再生波折,还望经略明察”。
看着刘衍昌肺腑之言,高冲倒是有些诧异,这厮难道心中并无不轨。
当即便是直盯着他的眼睛,若有若指的问道:“你敌视庞氏,只是因为庞孝泰曾经附逆?”
刘衍昌面色一滞,然后有些犹豫的说道:“刘庞两家确实争斗已久,有些私怨,但末将绝对是出于公心……”。
高冲摇头一笑,心底大概明白,“那我不管,首先,我告诉你,庞氏现在不是逆党,其次,你要撤出博白城,可能做到?”
刘衍昌脸色很不好看,“经略是要扶持庞氏?”
高冲没有理会,只是继续看着他,“可能做到?”
“好教经略得知,白州刘氏出自南阳刘氏分支,对朝廷……”。刘衍昌继续说道。
只是他还没说完,高冲的脸色便是一沉,“你在威胁我?”
南阳刘氏,虽不是五姓七望,也不是关中四姓,更没有渤海高氏、兰陵萧氏等氏族那样掌控权势,但是提到南阳刘氏,天下士族也是不敢轻视。
原因无他,只因为南阳刘氏影响太大,族人太多,遍布天下。
只看白州刘氏便知,距离南阳数千里,依旧有他的分支,更是在白州创下偌大的基业。
南阳刘氏在朝廷中枢里,现在或许并不出彩,但是在各州县的地方官府,常能看到南阳刘氏的身影。
南阳刘氏出自西汉长沙定王刘发,属于长沙刘氏的北派分支,刘发便是汉景帝之子,封长沙王。
刘发的后代遍布大江南北,其后代之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
刘衍昌的祖先是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慎侯刘隆,刘隆同样出自南阳刘氏。
当今天下刘氏基本分有七房,即彭城刘氏、尉氏刘氏、临淮刘氏、南阳刘氏、广平刘氏、丹阳刘氏、南华刘氏,统称定著七房。
其实还有一个源出匈奴的河南刘氏,或许是因为出自匈奴,便未将其列入定著七房之中,刑国公刘政会便是出自河南刘氏。
近年来刘氏真可谓是人才济济,如刘文静出自彭城刘氏、刘仁轨出自尉氏刘氏。
据不完全统计,有唐一代,刘氏定著七房之中,共计宰相十二人。
即:彭城房刘滋、刘文静、刘瞻;尉氏房刘仁轨、刘琢;临淮房刘祎之;南阳房刘洎;广平房刘祥道、刘景先、刘从一;丹杨房刘邺;南华房刘晏。
而刘衍昌这一房的南阳刘氏同样人才辈出,且不提两汉时期的辉煌,只说最近百来年,随便举例。
南梁名臣刘之遴,八岁属文,名动天下,其弟刘之亨代替兄长接任南郡太守后,品行高洁,政绩卓然,荆楚士民至今缅怀,甚至在后来的文章史籍之中提到刘氏兄弟,竟不忍直呼其名,以“大南郡”、“小南郡”尊称。
甚至在数年前,高冲平定南梁萧铣时,亲笔在奏疏上写过一个人名,那人名叫刘洎,出自南阳刘氏,时任伪梁国黄门侍郎,平定萧梁时,刘洎正在岭南平定僚人叛乱,听闻国都已破,便只得上书归降。
高冲对刘洎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便接受归降,并为其表功,于是李渊赦免刘洎之罪,并将其启用,授任南康州都督府长史,直到如今。
但是高冲心里清楚,这个刘洎乃是宰相之才,后来登阁拜相,以直谏著称,颇有贤名。
见高冲面露怒色,刘衍昌忙是躬身拜道:“末将不敢,只是我们同出中原名门,那庞氏不过蛮僚之徒,经略何必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汉蛮,同是大唐臣民,圣人自爱之如一”。
高冲负手仰天,大义凌然的正色说道:“庞氏功过,且等候朝廷判决,至于你进驻博白城一事,本官也当秉公处置,刘统军,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莫要自误”。
刘衍昌闻言只得应着,若不应着也没办法啊,现在高冲拒不进城,掌控主场的便是高冲,他若敢违抗命令,那高冲正好借机将他处决,刘衍昌心里已经在盘算:莫非高冲有何把柄在庞氏手中不成,为何他如此信任庞氏……
想到这里,刘衍昌决定暂时不与高冲冲突,且顺从他的命令,再将白州情况如实上报朝廷,他也不是告状,反正他作为军府统军,自有上奏之权。
既然高冲以大义来压他,那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向朝廷禀明情况,他相信朝廷一定不能容忍叛逆。
只是悲催的刘衍昌后面一定后悔,后悔他的探子并不靠谱,没有将姜州平叛的具体情况探知明白。
直到现在,刘衍昌依旧坚持认为庞孝泰是叛逆,暗戳戳的以为高冲和庞氏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末将谨遵经略之命”,思前想后,捋清心中思绪过后,刘衍昌便躬身应着。
转身来到城门处,“传令水鸣府兵,即刻整军,回防北戍滩”。
刘衍昌既是白州刘氏家主,也是军府统军,命令传下,水鸣军府兵不敢耽搁,片刻后便集结完毕。
“经略,末将即刻回防北戍滩,明日再来拜谒经略”,刘衍昌躬身拜道。
高冲点点头,笑道:“水鸣府兵训练有素,可见刘统军统兵之能啊”。
刘衍昌干巴巴的回应一声,便是躬身告退。
目送水鸣府兵逐渐远去,高冲收敛笑意,看向庞孝泰,“九百人左右,这个数对吗?”
庞孝泰明白高冲的意思,直点点头道:“水鸣军府乃是中府,不足千人,这个数没错”。
“好”,高冲点头吩咐道:“即刻入城,接管城防”。
庞孝泰喜出望外,立即招呼远处等候已久的博白府兵入城。
高冲打马来到路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找两个机灵的,进城探探情况,着重打听一下刺史府附近”。
高大应着,“阿五,阿六,你们各带一队进城”。
两名亲卫闻言立即出列,随军进城。
庞氏兄弟并不知道高冲和刘衍昌在角落说了什么,但见刘衍昌灰溜溜的退出博白城,便以为是高冲给他庞氏撑腰了,庞孝泰扬眉吐气,只顾兴奋的招呼着人马入城。
众人见到这一幕,也是各有所思。
田阳明好奇的问道:“经略,你给庞氏出头了?”
高冲眉头一挑,“为什么这么说?”
“那他们……”,田阳明愣愣的指了指进城的人,再看看刘衍昌所部远去方向。
“我什么也没做”,高冲很是诚实的说道:“只是勒令刘衍昌换防,仅此而已”。
田阳明显然有些不相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唯有裴行俭从头到尾观察细致,有些迟疑的问道:“师父,刘衍昌似乎自始至终坚持认为庞氏是叛逆,他好像对姜州平叛的详情并不清楚?”
高侃闻言也是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刘衍昌一副有恃无恐,大义凛然的模样,从心底认为他杀白州司马庞大纪,进驻博白城,这是在进行平叛,那他一定是不知道庞氏兄弟在姜州的所作所为了”。
高冲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说的不错,在刘衍昌心底,庞氏就是叛贼,他甚至以为他会受到朝廷褒奖,你们继续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薛仁贵忽然好像是明白过来,眼睛一亮,直说道:“然后师父勒令他退出博白城,他也照做,但其心底极有可能认为师父是跟庞氏是一伙的?”
高冲没有说话,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刘衍昌极有可能上书朝廷,诬陷师傅私通叛贼”,薛仁贵一语道破事实真相。
高冲击掌赞道,“不错,仁贵进步很大”。
事实上这一点也是高冲在刘衍昌搬出南阳刘氏的时候才想到,刘衍昌同样自持大义,有恃无恐,他就一定会给自己身上揽功,站在刘衍昌的角度,他是忠于朝廷,表述事实。
而他所认为的事实就是庞孝泰响应宁道明反叛,然后又跟经略使胶在一起。
不得不说,刘衍昌还是有些聪明,他一没诬告,二没凭空捏造,他只是对姜州一事真不知情。
如果庞孝泰真的是叛党,那将给高冲扣上结交叛党的罪名。
只是高冲早在越州时,便将平定宁道明的详情经过,一五一十的上报朝廷,如果刘衍昌再次上报庞孝泰是叛党的话,无异于自取其辱。
想明白这其中关节,众人心中佩服不已。
好半晌过后,田阳明也是反应过来,啧啧称赞道:“经略你可真坏,就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刘衍昌如果稀里糊涂去向朝廷上书,将立功的庞氏打成叛逆,便有破坏汉僚和谐之嫌疑,然后不知死活的诬陷你结交叛党,这……这完全就是自寻死路啊”。
田阳明拍着脑袋惊愕笑道。
身旁的闷不做声的突地谨偷摸看一眼高冲,也是出声道:“然后刘衍昌肯定会因此触怒圣人,定有责罚,师父你这就是变相的给庞氏兄弟出头了”。
庞孝泰在姜州东罗城及时醒悟,暗中和卢南结盟,然后配合诈城,夜破封山城,这些事并未外传。
一是因为姜州地处深山,仅有三县,本就道路闭塞,消息不通。
二是因为平叛事宜,官府有意封锁,毕竟朝廷旨意还没下达,具体有些事情不好定论。
也正如田阳明所言,高冲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依照规定,勒令水鸣府兵回防,交出城防,只做这一件事,其他的事便只有等刘衍昌他本人去做。
当然,高冲对于白州刘氏也留有后手,那就是威风卫那一队人马。
进驻博白城,对于庞氏来说,不仅仅是重新夺回城池的掌控,更是夺回城中的诸多产业。
回到刺史府,昔日亲近庞氏的人,有些惨遭杀害,但更多的人是本地豪族,见风使舵,及时投效刘氏得以保全,现在见庞氏再次回归,惊愕之余也只得再次登门谢罪。
庞孝泰的生性仁善,对于那些州县属官既往不咎,再次启用,得以迅速接管博白城。
待安顿下来后,高冲觉得他不应该继续前往广州了,宁道明反叛之事必须要有结果,否则太多东西不好定论,包括其他人的功绩,当即决定在博白城暂留数日,以等候长安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