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宁长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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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也是清楚黔中田氏现在跟高氏关系匪浅,再加上他只是一名亲卫,现在听得田世康的安排,自是应诺,“高仁谨遵都督安排”。
田世康骂骂咧咧的出门,闻言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老夫可不敢安排”。
高二只是挠头笑着,看着田世康远去的背影,隐隐听到他在啐骂,“无端端惹一身骚……”。
不多时,一名医师奉命前来医治宁长真。
眼见这医师对宁长真检查良久,望闻问切只剩下没问了,因为宁长真已陷入昏睡。
“医师,如何了?”高二探头探脑,闷声问道。
那医师年岁不小,在彭水城中应该也是有些名望,闻言只是皱眉说道:“病人身体本就亏空,再加上奔波劳顿,已是药石难医了”。
高二闻言一顿,连忙问道:“那可有办法救醒他?”
“最好不要强行唤醒”,医师喟叹一声,摇摇头直说道:“现在唯有静养,辅以良药,仔细调理,才有可能延寿一年半载”。
“那可不行”,高二闻言直摇头,“没有时间了,他需要尽快入京”。
“怎可如此草菅人命”,医师心中不忍,瞪眼说道。
“他奉旨入京自辩,如若失期,也是罪责难逃”,高二只是坚持的摇头,翁声说道:“劳烦医师将他救醒,再取些药来便是”。
听到涉及旨意,医师不敢再多言,心里猜测这老者或许是犯事的官吏,当即开始施针开药。
及至半夜,宁长真幽幽醒来,医师已经离开,看见床榻边侍立的高二正在眯瞪着眼昏昏欲睡。
宁长真感受到身心无力,不由得长叹一声,眼神中满是悲戚,嘶哑着声音幽幽叹道:“老夫、仿佛看见吾祖了”。
高二闻言浑身一颤,顿觉遍体生寒,睡意全无,看看这狭小房间,嘴角强行扯出一丝笑意,“宁都督说笑了”。
宁长真的祖父宁逵,也就是开创钦州宁氏基业的人,那可是早在南陈时期便已去世,至今已有五六十年。
宁长真一怔,不由得愕然失笑,“竖子也惧鬼神呼”。
高二脸色一肃,不予理会,出门唤进来一名驿丁,“劳烦兄弟给他喂药”,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隐隐听到高二吩咐,“阿九你看紧了…”。
那驿丁知道这可是都督亲自来见的人物,不敢怠慢,恭敬应着。
翌日一早,高二推门而入,顿时眼睛一凝,大步上前,匆忙将宁长真从吊索上取下。
“来人,快请医师……”。
说着高二探一下宁长真鼻息,便是脸色一变,“慢着,请仵作”。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田世康匆匆赶来,看一眼挂在房梁上的床单系成的绳索,兀自来回摇荡,还有床榻上已经断绝生息的宁长真,也是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田世康沉声问道。
宁长真毕竟是三品都督,更是宁氏大酋长,论起声望,更在他这位黔州都督之上。
如今竟是死在他彭水驿馆,这使得田世康心中很是不爽,死在其他地方也别死在黔州啊,这人身份如此敏感,相当扎手啊。
高二也是脸色郁沉,对田世康见礼后,便是直说道:“昨夜醒来还是好好的,我便让驿丁给他喂药,早上一过来便看见这……”。
田世康咬牙啐骂道:“直娘賊,他死我黔州算怎么回事”。
这时,田世康身后一名年轻人忽然“咦”的一声。
高二顺声看去,只见是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长得黝黑,但显得非常精神,高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子腾,怎么了?”田世康也是转身看向这年轻人,然后对高二说道:“这是彭水县尉冉升,冉子腾”。
冉升对着高二点头一笑,“当年我们见过,家父前黔州司马冉观志,高经略于我冉家有大恩”。
高二终于想起来,这位便是当年黔江城的那位冉家郎君,也曾在高冲身边数日,其父冉观志追随田宗显安定黔中,颇有功勋,最后在黔州司马的位置上致仕。
冉家当年在黔江也是胡作非为,侵占田亩,只是高冲念及冉子腾投效之功,只是施以惩戒,并未覆灭黔江冉氏,对冉氏真可谓有再生之恩。
“见过冉郎君”,高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急忙行礼道。
当年的冉升未曾出仕,只是作为冉氏郎君跟随高冲数日,那时候的高二跟他并无多少交集,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冉升已经出仕,官任县尉,已是官身,高二可不敢依仗背景便托大失礼。
冉升笑着拱手还礼,也不拖沓,直接走到房梁下面,伸手拽一拽这床单拧成的绳索,很是牢固。
便是面色古怪的说道:“昨日听闻那宁都督已是病得昏睡,不能下地,试问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如何有力气把床褥拧做绳索,他又是怎么将它穿过房梁?是怎么爬上案桌自缢的?”
听得这话,高二顿时瞪大眼睛,转身抓过守门的亲卫,“阿九,昨夜是你守门,我走后还有谁进去过?”
那亲卫正是高九,闻言很是确认的说道:“除了那喂药的驿丁,再无他人”。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田世康沉声道:“速将那驿丁寻来”。
不多时,驿丞哆哆嗦嗦的说道:“都督,那黄三不见了”。
“不见了?”田世康顿时震怒,“怎会不见了?那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快去找”。
既然这黄三无缘无故的跑路,那就说明他心里一定有鬼。
冉子腾略一琢磨,便说道:“一夜过去,那黄三一定是做好准备,他家里想必也是不用去了,城门,城门马上就开了,快去城门处堵他”。
田世康直点头,“子腾速去”。
冉升应着,当即扯着驿丞就往城门处去,“稍后你便跟我在城楼上盯着,指认出黄三”。
驿丞忙不迭点头应着,他心里也是恨死那黄三,平白给驿馆招惹祸端。
随着城楼鼓声作响,即将开城,冉升不敢再耽搁,心思急转,宁长真既然买通驿丁黄三,那黄三极有可能逃至钦州,钦州方向,那就是…南门。
当即带领驿丞直奔南门。
刚到南门,城门嘎吱响着,缓缓打开,不待驿丞平复一下,冉升便是大声呵斥道:“瞪大眼睛,看看有没有黄三”。
驿丞立即跑到高处,仔细盯着出南门的行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络绎不绝,毕竟彭水城在这黔中之地也是繁华的州城。忽然,驿丞抹抹眼睛,指着一个牵着驴子的汉子,“驴,黄三家的驴”。
冉升立即上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冉升按在地上,“过来看看”。
驿丞跳下石墩,低头一看,便是咬牙骂道:“狗娘賊黄三,你差点害苦了我,少府,他就是黄三,化成灰我也认识,这头黄毛驴就是他家的,看得可精贵了”。
少府便是县人对县尉的尊称,对县令则是尊称明府。
“好”,冉升大喜,“带回去交给都督”。
田世康等人还在驿馆,仅仅片刻功夫,便是抓住黄三,这使得高二很是敬佩,田世康也很满意。
当即看向惊慌失措的黄三,沉声问道:“本官田世康,你是从实说来,还是要先吃些苦头再说”。
“你是峒民吧?我是冉升,你若胆敢隐瞒,教你死后让野狗分食”,冉升仔细看一下黄三的装扮,便是呵斥道。
黄三听到田世康的名字本就是心中惊惧万分,再听到冉升的名字,顿时惊恐得跌倒在地,脸色煞白,“头、头人,不,我说,别杀我”。
冉氏本就是黔江一带蛮人的首领,听到冉这个姓氏,黄三便不敢抗拒,更何况死后野狗分食这等残酷的惩罚,差点将黄三活生生吓死。
峒民,也就是汉人口中的蛮人,在黔中蛮的习俗里,人死后应该停灵三日再火化成灰,然后入土为安,最是忌讳尸身遭到破坏,如若尸身惨遭禽兽分食,那死后将会永无宁日。
黄三哆哆嗦嗦的看向一旁,那衙役手中拎着一个包裹。
冉升示意将包裹还给他。
黄三接过包裹,从包裹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奉上,“头、头人,我不敢骗你,这就是那大酋给我的,让我把这个送到钦州宁家人的手里,他会给他还、还给我这个,作为答谢,说是完成后宁家人会给我更多的谢礼”。
黄三颤颤巍巍的从怀中看出一枚玉佩。
高二眼睛一凝,点头道:“这确实是宁长真的随身之物”。
田世康接过来油纸包,里面是一团布帛,展开一看,上面仅有一行血字,“老夫死于高冲之手”,其下落款“钦江宁长真”,最后更是加盖宁长真私印。
田世康脸色一变,递给高二,高二看完也是心里一震,气得破口大骂,“老贼胡言乱语”。
尽管冉升很是好奇,那布帛上写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可不敢去问,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
接下来审问不出所料,宁长真趁黄三喂药之际,循循善诱,许以重利买通黄三,让黄三协助他自缢,黄三经受不住威逼利诱,便答应相助。
等冉升将黄三带下后,田世康看向高二,“你打算怎么做?”
若是换做其他人,田世康一定如实上报朝廷,更不会给区区一个亲卫如此礼遇,可偏偏这人是高氏的人,现在田高两家,关系匪浅,田世康也不好自作主张。
高二一脸纠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即问道:“要不劳烦都督写封信问一下我家郎君?”
田世康脸色一黑,“你自己写,我给你用官驿,让信使快马加鞭,十天足以往返”。
高二连忙拜谢。
随后田世康看一眼硬邦邦的宁长真,眉头一皱,“找人收拾一下,再寻副好棺木,好歹也是岭南大酋长,莫失了体面”。
高二再次应诺。
田世康无奈看一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高二,只得骂骂咧咧的离开,嘟嘟囔囔的一路啐骂,“无端端,平白惹这晦气……”。
岭南,白州,博白城。
高冲看着眼前恭敬行礼的刘衍昌,只见他下颌修理得整整齐齐的一缕短须,圆脸白面,很是富态,不像是一位军府的统军,倒更像是一位富家翁。
“刘统军真乃有福之相啊”,高冲翻身下马,叉手还礼笑道。
刘衍昌忍住不看高冲身后怒目圆睁的庞氏兄弟二人,只是对高冲躬身笑道:“现在国家承平,百姓安定,末将久不征战,已是双髀生肉了”。
“刘衍昌!”庞孝泰终于忍不住,指着刘衍昌目眦尽裂,“汝何敢妄动刀兵,害我叔父,占据州城?”
猛然间听得庞孝泰怒斥,刘衍昌竟是大惊失色,仿佛现在才认出来一样,一脸惊诧,“庞孝泰,汝这逆贼怎在此地?”
然后故作惊恐的看向高冲,“经略,这、这庞孝泰可是越州宁賊的党羽,怎、怎在此地?”
高冲只是笑盈盈的看着,这刘衍昌的演技还行,至少表情非常到位。
庞氏兄弟二人眼见刘衍昌作这般姿态,直恨得咬牙切齿,忙是拜倒在地,“还请经略主持公道”。
刘衍昌脸色再次大变,惊疑不定的看向高冲,“经略,庞氏可是逆贼党羽,附逆谋反,你这……”。
高冲只是负手打量着博白城门。
这时候,太阳初升,城门刚刚打开,然而空无一人,并无行人进出。
“刘统军,这博白城现在何人主事?”高冲并不理会二人先前话语,反而问道。
“好教经略知晓,白州司马庞大纪乃是叛党,已经伏诛,现在暂时由末将代管博白城,其中详情已上禀都督府”,刘衍昌如是说道:“只等朝廷和都督府派遣上官接任”。
高冲微微颔首,指着城门问道:“为何不见行人?”
刘衍昌面色不变,再次躬身说道:“末将在此迎候经略,已提前通知各门,过往行人皆从其他城门进出,西门暂时戒严,以免冲撞经略”。
高冲听得这话,摆手笑道:“谈不上甚冲撞,还是莫要妨碍百姓进出才是”。
刘衍昌很会来事,闻言直接对后面吩咐道:“没听见经略的话吗?快速解除戒严,西门正常出入”。
他身后的佐官闻言忙是下去安排。
刘衍昌脸上重新堆起笑意,一双眼睛眯成缝,笑得很是谄媚。
侧出身子,向城门处伸手延请道:“还是经略入城稍歇,末将已略备薄酒,好为经略接风洗尘”。
高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厮先前装作没看见庞氏兄弟,而后便是自持大义,对其好一番义正辞严的斥责,现在居然一字不提,转而恭请他入城。
事有反常,必有猫腻,高冲心底一凛,抬头看了看城头,只是一些正常的巡防,西门解除戒严后,也有百姓陆续进出。
只是高冲依旧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