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爻！我要杀了你！！！”

    捧着糕饼喜滋滋的小道姑满心欢喜一推开门，一盆凉水就从天而降！

    入秋的早上，道袍湿透贴在身上，顿时让她打了几个寒战。

    更可气的还是自己，每次都会中招！

    见到屋里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迷糊小童，尹桃儿气急的，甩手将小包裹丢了过去。

    没睡醒的顾爻嘴角撇了几下，无奈地地说：

    “师姐请自重！”

    他住的寮房，是观里给外来客人临时过夜的地方，他并未未正式入道门，在这玄都观一个月都住在在这里。

    玄都观弟子大多多人住在一起，他不习惯，现在正好。

    虽然寮房简陋了点，但是比起他家条件还要更好些。

    别的不说，起码有个茅房，比起家里他多年未适应的马桶。

    顾爻一边解开有些湿的包袱，一边嘟哝：“你一个姑娘家，老是一大早闯空门，像个什么样子？再如此，我今日就便搬回师兄他们道房去。”

    正要抢包袱的尹桃儿一听糕饼也不顾了：“那不正好？”

    师兄们的道房，自己虽然不能随便进出，但小师弟有人照顾，更让人放心些。

    而且这样一来，某些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又年长些的大小姐，就不方便霸占小师弟了。

    想着想着，尹桃儿脸上不禁乐呵起来。

    “想得美！搬回去被你跟师兄混合双打吗？”顾爻看到她样子，没好气的回道。

    他从包袱里已被揉成一团的糕点里捡了块还没湿的，丢入口中。

    嗯！还是自己阿娘做的好吃，饼里和有阿娘用宫里送的荔枝做的酒娘，佐上青红丝，一点都不输宫里的手艺。

    想到这，顾爻嘴上微笑起来。

    只是耳边传来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小爻！喂！都被你吃完了哇！”

    顾爻一看，不知不觉，这一会儿没停，糕饼被自己送掉一大半。

    再一看尹桃儿，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你比我还像个小孩子......顾爻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将手里的半口荔枝糕送到尹桃儿口中。

    “哎？！你干嘛！”

    尹桃儿又羞又急，慌忙咽了，耳根都红了，鬓边绒毛也悄悄地竖了起来。

    顾爻摇了摇头，抽了旁边几张未用的符纸，将剩下的糕饼细细包了起来。

    到了最一角，带着包裹的糕饼，包了个胖乎乎的兔子，递给了尹桃儿。

    “这.......这是给我的？！”

    尹桃颤巍巍地接过带着荔枝甜香的肥兔子，爱不释手。

    这小师弟除了画符，就是跟师兄拌嘴。

    两个人都围着那个大不了她多少却喜欢装样子的大小姐转。

    平时陪尹桃儿的时间少了许多。

    她此时见了这兔儿，倒是喜出望外。

    只是，哎......自己这是怎么了？

    尹桃儿心头一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上渐渐没了力，委顿下来。

    “师姐！”顾爻也慌了，急声大喝。

    这时，“顾爻！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这时从门外传来，瘦长的身影已然飞了进来。

    “淳风师兄！小桃师姐她.......”

    顾爻见到身影激动说道。

    李淳风飞快地划过几个指诀，在闭目无息的小桃儿身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一会儿功夫，他头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白气在头顶盘成一团，泫然不散，嘴里令咒循环往复：

    “谨按上元经云，厌病患沈重，臧福短寿之鬼，凡心耗百颓，留身有余，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正是上清《回春符》。

    大片的青光随咒而起，没入呼吸渐弱的尹桃儿体内。

    只是，情况并没有好转。

    而且空耗道力的李淳风，也像变了个人，佝偻在那里，整个人喘气如风箱，脸上惨白如纸，双颊凹陷。

    平时的凌厉荡然无存，像只被捏瘪了的田鸡。

    唯一庆幸的是，小桃师姐还有呼吸，但有一下没一下，怕是撑不了多久。

    照这样下去，李淳风眼看着也要搭进去了。

    怎么办？

    顾爻瞬间感觉得胸腔快要憋炸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从寮房外传来。

    一个长眉长须的中年老道，满脸冰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刺人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不停游弋。

    他身后几个年轻道士也满含警惕地看向自己。

    尹观主？

    顾爻看到来人，心里一松。

    眼前之人正是尹敬崇，玄都观观主，大唐第一道门楼观道派道首，尹桃儿的亲爹，李淳风现在的师傅。

    没等顾爻庆幸，尹敬崇一声冷哼，他身后的道士一拥而上，将顾爻压在地上，他自己勘察起爱女和李淳风的状况。

    只是他双眉紧皱，显然状况不太好。

    顾爻喘着粗气，也不挣扎，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只觉得......不对！

    尹敬崇在查看李淳风，却对自己亲女儿反倒不管不问。

    “淳风道力已尽，两个人怕是都回不来了。”

    长长一声叹息，从尹敬崇口中飘出。

    他看了一眼顾爻像是猜到顾爻心里在想什么，又说：

    “桃儿自小为心悸所害，只是我这些年也难寻良医，她苦了这么久，也算是解脱。”

    “可惜，淳风他正当壮年，鸿途无限，救我桃儿，道力不支，油尽灯枯，我岂能连他也搭进去？”

    “况且，道术一途，贫道并不如淳风。贫道皓首经藏，尽在学术而已，淳风入我教派前，在上清派已道术大成，贫道是教不出来他的。”

    说完，一脸沮丧，拳头重重砸在地上，不能成语。

    完了，顾爻听到这话，这也是个无用的。

    突然他眼前一闪，信息出现：

    “命禄：1”

    “是否使用？”

    正手足无措的顾爻看到信息，喜出望外。

    难道这始终搞不清楚的命禄，可以用来救师姐？

    是！顾爻毫不犹豫地在心里确认。

    信息框消失不见。

    而寮房里骤然一冷，昏暗起来。

    门口进来的那一缕晨曦也被这昏暗被搅得稀碎。

    屋里恍惚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身影在昏暗中慢慢浮现出来。

    “是......是你？！”

    顾爻看到那身影，有些不敢相信。

    城隍纪信，那夜挡住了李淳风救了自己一命。

    “这命禄我收回了。”

    纪信向顾爻点了点头，沉声说了一句，眼神沉着见惯生死，红黑烈焰的英甲披身，金盔炫目，身后弓铉低鸣。

    顾爻这才看清，纪信真的一身汉将军模样。

    纪信没管尹桃儿，却走到奄奄一息坐在那里的李淳风前，剑光一闪，在他头顶虚虚一削，便收剑回鞘。

    便再次带着铿锵的铁甲声，消失在迷雾的黑暗中。

    而李淳风枯涸的肉体，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充盈起来。

    “这就行啦？！”顾爻伸手去拦那身影，却是拦了个空。

    一时间，昏暗退去，晨光又回来了。

    “淳风！你......你还好吧！”

    尹敬崇看着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恢复的李淳风惊喜地叫出声来。

    只是他眼神落在另一边的身影上时，哀荣立现，紧紧祈求起李淳风：

    “淳风，救救桃儿！”

    李淳风点了点头冷眼看了顾爻一眼，伸手拦住尹敬崇，画掌为指，再次点向人事不知的尹桃儿。

    青光顿起，白雾再现，咒词再次响起。

    顾爻紧张地盯着，听完咒词才舒了一口气。

    这次，李淳风并没有油尽灯枯的反应。

    一声浊气长长从尹桃儿的嘴中吐出。

    活过来了！终于结束了！

    顾爻心里满是欣慰。

    只是......

    糟糕，怎么头有点晕。

    顾爻一阵恍惚，看着信息里，命禄再次归于0，倒在地上。

    “小爻！”尹桃儿正软绵绵靠在父亲怀里，看到顾爻倒下的身影，身子急忙站起来，却又软了下去。

    李淳风神色复杂地走到顾爻身边，在尹桃儿期待的眼神里，走到顾爻身边，触了下鼻息，将顾爻抱回榻上，才缓缓开口：“这小子无碍，想是刚才心急耗神，现在放心了睡了过去。”

    尹敬崇也没说什么，勉强站起来，搀起尹桃儿，出了寮房。

    尹桃儿想说些什么，却被尹敬崇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师傅，我去趟宫里。”

    李淳风没跟上去，再次确认顾爻没事，便向尹敬崇告别。

    “你去吧，桃儿与我回殿诵经。”尹敬崇这会儿缓过气了，拽着不情不愿，看着顾爻一步三回头的尹桃儿也离开了。

    ......

    玄都观，三清殿。

    大殿里光亮宽敞，香火撩撩，高大的三清座像久经南北历朝，一派穆然。

    上百蒲团陈列殿上，鱼、鼓、磬、铃、铛等各色科仪之器琳琅满目。

    此时早课已毕，只有几个小道士在那清理，见自家观主进来了，匆忙行了礼便出去了。

    尹敬崇回了礼，直接带着尹桃儿去了殿后自己清修的精舍。

    进了精舍，尹敬崇将一颗干松子燃起放入莲苞炉，缓缓跟女儿说：“桃儿，今日早课你便与我同修吧。”

    看着女儿不情愿的在对面蒲团坐下，他也不多言，拿起小锤儿，轻轻一击鸣磬，闭目颂起经来：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虽然精舍里无正殿全班经韵相合，他念起来，仍有一番合韵祥然。

    “又是这个......”

    尹桃儿坐在对面，心里却沉不下来。

    此时她心思全在顾爻道房之内，看着自己阿耶摇头晃脑，更是心烦意乱。

    看父亲双目紧闭，声声韵清，便坐不住了，爬起来在精舍里偷偷乱。

    翻着翻着，她突然觉得身边声音不对，怎么阿耶诵的经变了：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

    韵声起伏，绵绵不绝，让人宽阔，心生青云。

    尹桃儿暗暗吐了下小舌头。

    【澄清韵】？！

    这是阿耶在提醒自己安心做课，灵台清明？

    她赶紧随手拿了本经，一看名字，眼睛骨碌一转，像模像样地坐下来念起：

    “......大道之始，无象无言......始证帝真，位居碧天......辅忠助孝，翼正扶贤......保生益算，延嗣绵绵......”

    只是她这一念，音韵不同，倒是把对面尹敬崇一派祥和搅合了个一干二净。

    “嗯？这念得是？”尹敬崇研修深厚，心生疑问。

    经法醇熟的他一听女儿念得，就知道是《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

    女儿念这个干嘛？

    还没等他想明白，尹桃儿经文又变了！

    尹桃儿一经还未念毕，又随手抽了一本。

    这次更不得了，直接让尹敬崇道心失守，无法再继续自己的经韵：

    “......无尽意!观世音菩萨，有如是等大威神力......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

    这次念得连道家经都不是，却是释家的【法华经】。

    还是他与楼观道众贤正在译读之本，尚未面世！

    这个孽女！

    “桃儿！”尹敬崇再也不管什么道家三不，睁开眼，怒容满面，大喝而起。

    只是他一看自己女儿，就再也骂不下去了。

    尹桃儿眼泪正扑簌而下，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嘴里不住小声念着：

    “小爻......”

    尹敬崇心里一痛，再一想尹桃儿所念经文，瞬间就懂了。

    道家碧霞元君，释家观世音菩萨。

    管的不都是送子吗？

    桃儿，她太孤单了。

    罢了！

    尹敬崇一阵头痛，顾爻的影子在他脑海里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