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有城隍？”

    顾爻看着眼前威严的的神像，惊讶出声。

    他一早就在爹娘忧心忡忡的眼神里到玄都观上值了，然后就被早早等着的李明月带到观里这处小庙里。

    道观里平时都供些三清神仙，这城隍没想到也有。

    李明月这时也换了身女冠打扮，衣青袍秀，淡雅可人，一派肃穆拈起玉指轻轻在香炉里插下三炷香。

    青烟缭绕，神像更显肃穆。

    我怎么觉得这神像这么眼熟呢？顾爻看着神像一身将军打扮，拄着一把粗大的宝剑端坐，心里想。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李明月看着城隍像，语露恭敬：

    “这是汉将军纪信，保护高祖被项羽烧死，忠心耿耿，世人奉了他做城隍，护佑一方。”

    昨晚不是梦！面前城隍就是昨晚之人！

    顾爻心里一惊，正想问几句，李明月在香炉旁的磬上敲了一记，悠远的磬声里，她脸上平日温和全都不见，朝着顾爻冷然道：

    “有汉一朝，匈奴闻风丧胆，之后汉失其鹿，换我李唐，匈奴之地，突厥并起，凭着快骑，来去如风，难当难敌，觊觎我汉家之地。”

    “我朝初起一统大宝时，与那狼子野心暂时合盟，不得已为之，而今天下初平，那突厥趁此时南下，分明想趁火打劫，不得不防。”

    “我父速来英雄，平突厥乃是他夙愿。昨天他问你之事，只因你灵符神奇，寻常驿差都可以用，更不用说我唐骑也可用。”

    “若有三十万符，可立十万精骑，大可直破匈奴最强处。”

    说着，李明月身子一软扶着顾爻，突显娇弱：

    “小爻，我昨晚在这汉家将军神嗣前立誓...若你真能如昨日所说，全我父夙愿，姐姐愿意...”

    说着，眼神看着顾爻一片迷乱，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别！顾爻心里一慌。

    李明月虽然看起来只大他一两岁，但是这是古代，过几年就带上凤钗结发嫁人了。

    怪不得昨天李世民对自己不爽，原来根子在这里！

    “小子顾爻，愿倾尽全力尽化灵符，助我大唐尽克北虏！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顾爻赶紧打住了李明月的话，举起小拳头，斩钉截铁地在城隍像前立下誓言。

    誓言一出，那神像仿佛亮了一下，香炉里的香也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顾爻和李明月再也顾不得刚才说的，齐齐走到神案前察看。

    “怪不得...”此时，顾爻身后声音传来，话里意味深长。

    “春风道长？”李明月见那人不慌不忙，点了点头。

    那春风道长点了点头，行了礼，径自走到顾爻面前：

    “纪信昨日护住你，原来是因为小主立誓要你这小子助我大唐破那北虏啊！若真能有三十万符，贫道一放恩仇也不是不可以！”

    又走到神像前，放声大笑道：“纪信！贫道以为你一神之位，只知道食这烟火，原来是你凡心动了，泥胎之中，热血未冷啊！”

    说罢，面上一肃，一反张狂，取了香恭恭敬敬上了一柱。

    是你？！

    顾爻心里大惊，脑子里瞬间就被某些横跨时空的回忆填满了。

    春风道长就是昨晚纪信口中的李淳风，那个前世无数乡野传说中的传奇道人！

    也是昨晚纪信口中搬弄天机，对他行刺的人！

    “李淳风，你想做什么？”

    顾爻咬紧牙关，摸着胸前早已不见的伤口，狠然看向面前道人。

    李淳风上罢香，却双手一背，冰冷的眼神俯瞰着他：

    “贫道，也有一誓，便是你若入我道门，便护你一生周全，你可敢应否？”

    ......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很快七月转，八月至，天气开始凉了。

    五更鼓响罢，朱雀大街上驾声不断。

    这一月来，太子监国，诺大的帝国朝廷照常运转不说，甚至还快了不少。

    今太子李世民勤勉之名，杀伐果断，没人想惹他不快。

    此时崇业坊内街上，比大街上安静的多。

    只有些收完夜露马桶的，三三两两，急急退去，唯恐恶了官驾。

    整条坊道，几无人影，独玄都观门旁，早早有人相侯。

    玄色铜钉的大门上，还有不少露水。

    此时，一只闲不住的小马伸出粉色的舌头，在上面不停舔来舔去。

    它的主人顾怀德在门边踱来踱去，门边青石露水上足迹斑斑，看样子有一会儿了。

    他一副心事，对自家牲口在那里占天下第一观的便宜视若无睹。

    突然，“昂......”，旁边侧门开了。

    一个青衣小道从门里飞了出来，像只偷嘴的雀儿。

    看到顾怀德，小道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顾叔父！你还是这般早啊！”

    小道声音清脆莞尔，眼神灵动，倒是个八九岁的姑娘。

    “小桃道长！”

    顾怀德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小道姑，急忙正经回礼。

    眼前小道姑，正是玄都观主尹敬崇的女儿，尹桃儿。

    这个把月，两人常常如此一早在观门口碰面。

    除了每天照常来取儿子为驿里画的灵符。

    也顺便给儿子送些顾田氏做的吃食，解他思家之情，好安心在观里做大事。

    至于什么大事，他不敢问。

    见顾怀德施礼，尹桃儿有点不好意思，急忙从身上装经的青绣道挎里掏出一叠黄色符纸，递给顾怀德：

    “喏!这是小爻昨日画的！”

    顾怀德赶紧接过，小心从车上取过个匣子，装了起来。

    这符纸来之不易，顾爻在这观中不便，他更珍惜了许多。

    扣好匣锁，顾怀德正准备离开，尹桃儿又叫住了他：

    “叔父不忙走！今日还有新符！”

    “哦？新符？”

    顾怀德有些奇怪，一脸喜悦。

    自家儿子搞出新玩意儿，性命才有保障。

    没听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

    所以这一个多月，不管自家婆娘再闹，他也从不让她跟来，免得扰了儿子心思画符。

    好在这么久过去，不仅没坏消息，好处更多。

    驿长这官没丢，顶头上司驾部郎中长孙敞高升了，不再管他。

    驾部郎中出缺，被个豪门弟子得了，听说也是这眼前小姑娘的俗家师兄。

    还是靠了自家小子的福啊！

    顾怀德不禁赞叹，对自己不禁有些埋怨。

    这时。

    “叔父你看！”

    尹桃儿小心翼翼，从挎里翻出一张黄符，在顾怀德面前一晃，朱唇微张念念有词，朝顾怀德一指：

    “厌金鸦贪息炙烤相煎之苦！焜焰稍歇，黄叶复青，裂土回壤，肺腑弥润！”

    声停符消！

    一大团米白色的水汽在空中突显，随晨风鼓动如云。

    随后那团雾汽，化作一条灵动的白蛇，顺着顾怀德的手臂缠绕上去跟着她口息，灌入他口鼻。

    “这是？！”

    顾怀德惊呼出声，随后肺腑里一片湿润清凉。

    好久，整团水雾化成的白蛇最后全部消失在他口鼻之中。

    顾怀德这才用手捂住口鼻，稍后“嗝！”的一声，像是喝饱了。

    小道姑眼里水波婉转，小脸儿一红，啊了一声，在心里暗怪自己一声，向顾怀德施礼解释道：

    “叔父......恕小桃失礼了！”

    “这是小爻师弟新做的甘泉符。”

    “此符一出，化气为雾，暂解口舌干涸之苦。”

    “小爻昨天试做了几张，交代我拿给叔父，给驿中试用。”

    说完，又从青绣道挎里掏出几张黄符，递给顾父。

    那可是太好了！

    驿线漫漫，孤骑上路，路上干渴喝水不方便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陇右往西，更是唯恐带水带的不多，速度都慢了几分。

    顾怀德满怀喜悦接过，仔细端详了几下，放入符匣，便登上马车前驾匆匆道别。

    扬起驾绳，拿起身边的一个小包，递向尹桃儿：

    “小桃道长，这是你婶娘给小爻做的一点吃食，劳烦你拿给他？”

    尹桃小道姑看到小包裹惊喜地叫了一声：

    “啊？！婶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啦？！”

    飞快地跑到顾怀德跟前，接了过去。

    正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瞥顾怀德，脸刷一下红了：

    “叔......叔父，我会拿给小爻师弟的，你放心！”

    顾怀德满目深意地看了羞不自胜的小道姑一眼，往长安驿去了。

    看到马车走远，小道姑长舒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胸口，眼睛滴溜溜一转，麻溜地揭开包袱。

    层层叠叠的糕饼，出现在她眼前。

    玉饼净白，红绿丝缠绕，甜香扑鼻。

    “这个味道？！....荔枝味的？！”

    小姑娘闻又闻，脸上惊喜。

    刚拿起一块往口中送去，就听到顾笑声远远传来：

    “小桃道长！新鲜吃了味道更好！哈哈哈哈哈！”

    尹桃一听，偷吃被人抓哪还好意思，脸上一红飞快地卷起小包裹，赶紧跑进观里。

    “臭师弟！今日早课，看我不给你加几本经！”

    小姑娘越想越恼，却不知道包袱的糕饼被她青葱玉手攥紧渐渐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