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张弦，亏月即盈。

    二更鼓已响，长安县外郭城沐浴在一片月光下。

    丰安坊的坊民们早早睡下了，四周寂静。

    唯独丰安坊一角的杨家小院里，正房里有人正独语，又时不时有惊惶的女声响起。

    “......那棺材盖一打开，只闻见一股腥臭，那味道就跟...就跟河东道那边.....不，比岭南道钦州那边万里而来的那些咸鲞还要臭，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屋子里，昏暗的灯火下，杨凡头上蒙着他娘的披肩，只留着一双眼睛，鬼鬼祟祟地看向布衾里一边抖得跟鹌鹑一边情不自禁点头的两个小娘，还有抱着她俩的老娘，继续低沉地述说道：

    “那几个胆大不怕死的，捏着鼻子，凑到跟前一看！棺中躺着一具女尸女尸的头顶，蹲着一只全身绿毛的小怪物，青面獠牙，赤身裸体，正缩成一团睡觉.....小怪物看到他们，突然就醒了，就像我这样，这么一......跳！哇唔！！！”

    杨凡突然挑起来，眼睛暴张，手臂扬起，张牙舞爪！

    两个小娘惊恐难抑凄惨地喊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抖得更厉害的两个小身子，缩在布衾里往身后杨田氏怀里窝得更紧。

    杨田氏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没抖，脸上惊色更甚。

    正在这时，窗外耳房那边，一声怒吼传来：

    “小爻！你是不是皮痒了！都二更了！还不快滚过来睡！”

    杨凡悻悻地解下老娘的披肩，向三个大小女生耸了耸肩：

    “阿耶叫我过去入寝了，都二更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嗳......”

    说完，就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慢慢爬下床，就着昏暗的灯光下摸着鞋子。

    这时，一双穿着短袖缂丝纱罗的白净藕臂从他身后紧紧拉住他的小褂，不让他下床，尹桃儿在后面可怜巴巴说道：

    “好师弟，再讲一会儿吗......再听一段，一段就好了......”

    听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娇嗔，杨凡就不禁头疼。

    素来爽朗的桃儿师姐怎么也这样。

    早知道就不讲这鬼故事了。

    自己回家斋戒三天，原本以为是放假。

    结果跟着来的尹桃儿、李明兰两个小娘也赖着也不走了。

    尹桃儿还好说，尹敬崇一向是管不住她的。

    李明兰堂堂郡主，未来公主，赖在平民小院里是什么道理？

    杨凡还以为李二会过来催，结果就头一天李二太子派人来过一次，后面就没影了。

    跟李明兰来的尉迟恭，也跟着匆匆回去了，没见回来。

    这三日里，杨凡他苦啊，院子里三个娘们儿围着他转，半刻不得闲。

    本来以为自己寻常人家没什么消遣的，两个小娘逛腻了就会走。

    谁知杨田氏白天使唤她们干活晒肉，晚上抖落他的儿时糗事，乐此不彼。

    连他爹杨怀德都被赶到耳房与自己儿子同住。

    他爹白天可以上值，他却要留在家里斋戒，更是惨。

    杨凡都不知道初见就是修罗场的两个小姑娘，现在为啥好的跟一团油一样。

    连他装模作样打坐斋戒避开找清净，两个小娘都会一起鬼鬼祟祟地围观，鼠草撩之。

    为了应付两个停不下来的，他只好绞尽脑汁回忆起前世的闲书讲故事。

    以前他经常出差天天跑业务，长途火车上消遣，流行的电子书读的倒多，拿来应付绰绰有余。

    只是这一讲就不可开交，小姑娘入迷了，尤其是对鬼故事又恨又爱。

    这不？

    连续讲了两天，夜以继日，颠倒黑白，嘴上都起燎泡了，还不成。

    幸好自家老爹疼儿子，借着喊他睡觉，救他于水火。

    杨凡给自己老爹暗暗竖了个拇指，装作听不到尹桃儿的话，在床下摸鞋偷溜。

    这时，李明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慵懒温和，略带水音：

    “婶娘，桃儿，就让小爻儿去吧。他年龄尚幼，禁不得熬。”

    “明兰自幼没了娘亲，这几日与你们相处，就跟家人一样，都不想回宫，宫里平时冷清.....明兰一时贪恋爻儿故事精彩，一时忍不住听得多了些。”

    “都是明兰的错处，你们不要责怪叔父和小爻......”

    说完，抽抽噎噎起来。

    这小娘温柔是温柔，却是带着刀的那种。

    听到这番话，完蛋！这戏码头天晚上已经上演过一次，老娘你可千万别再上当啊！

    杨凡心里苦叫一声，摸到双鞋顾不得看，赶紧胡乱撒拉上，头也不回往外跑。

    只是屁股刚离床，他耳朵上就是一阵剧痛，忍不住痛呼一声！

    然后就是自己老娘的吼声：

    “杨怀德！你叫什么？！我们娘几个在这听听小爻讲古怎么了？！只需你白日跟些夯货打呱扯闲，不许我们这些娘儿听听稀罕的啊！”

    而两个小娘听到杨凡痛呼，异口同声地想阻止杨田氏：“婶娘！别揪了！爻儿阿弟/师弟不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眼看这火都要烧到救场的阿耶身上，杨凡本能地转身想跟自家阿娘辨白。

    头刚往后一偏，两片包着纱笼的白腻就在眼前飘过，还有尹桃儿李明兰两张惊羞娇艳的俏脸。

    杨凡迟疑了一下，接着自己的脸就被充满杀气的老娘硬生生掰了前去：

    “看什么看！你个大小子不知道羞啊！”

    造孽啊！

    杨凡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还无处去说，窗外耳房那边，阿耶此刻声都没敢出，自己还敢出头？！

    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屋里倒是清净下来了，老娘在身后低声跟两个小娘在被衾里淅淅索索不知道说些什么。

    索然无味的杨凡，摇了摇头，忍着自己耳根子火辣辣地疼，蹑手蹑脚出了正房。

    月光洒在院子里，隐约坊墙边桂花的味道飘了过来，清凉幽香，让杨凡不禁身上一阵轻松，连日来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的烦闷一扫而空。

    “又快到中秋了吧.......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杨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那弯峨眉，不禁痴了：“故乡......”

    又回头看了那正房窗户上依旧烛光飘摇，听到里面吃吃的隐约笑闹声，脸上慢慢释然。

    此心安处，是吾乡。

    月光如水，浇灭心头愁。

    杨凡笑了笑，心想自己刚才似乎有点酸。

    刚刚所吟诗句的主人，还要等上百年才会横空出世，自己这里倒是先剽窃上了。

    还是早点睡吧。

    过了午夜，这名而无实的斋戒就要结束了。

    天一亮，自己就要再次回到玄都观，等参加完祭天祈福大典，就要开始做个小小道童咯。

    想到这里，杨凡抬腿向耳房走去，想起被挤到耳房里的阿耶，禁不住一阵歉意。

    正走神间，杨凡若有所感，抬头一望，月光下，一个人影从远处连片的屋脊上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