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天竺来的
诗曰: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玄奘师弟?你又与那陆家小姐讲经了?”
一名矮小瘦弱的翘鼻僧人,站在梯子顶上,用手里的掸子,正小心拂去山门“大兴善寺”匾额上已经干去的雀粪,突然向身下经过的一个俊朗年青和尚笑着招呼道。
只是他手上并不停下,任由那些灰白的零碎倏然而下,看着那那底下的和尚停下脚步,不由眼里讥笑,还带着一丝期待。
“阿弥陀佛!”
那年轻和尚正是在陆家两腋风茶舍辩经而回的玄奘,听见招呼,抬头回喏。
他一双星目无苦无相,面容俊朗慈悲颜色,却被洋洋洒洒的腌臜掩了一身,却无动于衷。
那扫灰的僧人,见状不由咧嘴一笑,好似奸计得逞,只是突见玄奘合十,也赶紧唱喏回礼,双手合十,手急一松,身子一歪,直接从梯子上滚落。
“哎呀!”扫胡僧人双眼恐惧的闭上,惊呼一声尾音未落,却感到身上被一阵大力一扶,脚下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师兄,小心些。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玄奘也不辩驳,见那和尚惊魂未定,只叮嘱了一句,便匆匆进了山门。
“哼!装什么装!看那陆家小姐,实在是便宜你了。不过那陆家小姐今日有跟他参了什么欢喜经,嘻嘻嘻嘻......”
那扫门和尚一点感激的颜色都没有,却是看四下无人,对着玄奘的背影偷偷地啐了一口,靠在门边也不继续,丢了掸子,忽地两眼迷迷失神,嘴里念叨叨想入非非去了。
玄奘倒是无所谓,脚下健行,一阵风样地过了钟鼓楼,却不入天王殿,径直往大兴善寺深处去了。
等过了一汪古幽的池水,玄奘身上腌臜已经被过路劲风扫落一空。
他脚步一慢,整了下身上的玄色坏色衣,轻轻地推开了旁边的偏殿。
偏殿倒也亮堂,殿堂上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窗棂名瓦投入柔和的光线,给满地的湛黄小片书页上,染上一层细细的光晕。
一名身穿百补袈裟的老僧,正端坐殿上矮案之前,埋首黄页,不停拾起一片,比对抄录。
那老僧浓眉结绕,长须纠缠,相貌不似唐人,嘴里念念有词,那声音也不似唐语,音韵奇特。
玄奘轻步走到那老僧对面,也不出声,又看了桌边一个空空如也的烂钵,心中一阵鼓动,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放在老僧旁边,静坐一旁,收拾起散落的文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僧哦然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笔,看了对面正默读经文的玄奘,微笑着点了点头,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看到旁边的包袱,顺手打开来。
包裹里,是油纸又包的几个素点,还有几块黑黝黝的东西。
老和尚对点心不是很在意,拿了块嚼了,手上却翻看着那几块黑黝黝,颇有兴趣,拿起一块在旁边砚上细细磨了去,不禁开口道:“好墨!”
旁边玄奘听到老和尚出声,将疑问的眼神投了过来。
老和尚手上转过那墨锭,看到上面几个古篆,向玄奘展示,却是一笑:
“风迫雷落,入得六十四卦风雷益,果然是上好的松墨。”
“玄奘,今日又劳你讲经,换得这些。”
玄奘面上肃然,放下经卷,双手合十:
“波颇师父,自天竺行万里,来我大唐传此大义,又亲译宝经与我唐人。玄奘本当亲奉身前。师父苦心译经,小僧动些腿脚口舌,出去化些缘合该如此。”
“如今李唐喜道,传释不易,译经艰难,寺内这几月香客稀少,斋饭不济,笔墨不加,小僧更当勤快些,让师父与寺内少些操持口舌。”
说着,玄奘眉眼含光,宝相庄严,看了一圈殿里,捧起一叠湛黄贝经书文,说道:
“玄奘当舍全身,保得这译场万全,愿我师宝经早些传世!”
老僧听了玄奘一番恒愿,心里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看着案上仿佛翻译不完的贝叶梵经,不禁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愿如来意,及此多罗叶,往诣佛所。”
说完,伸手轻轻拭去面前爱徒泪水,又拨去玄奘眉上一处灰白,再也不言,顾自磨墨书写去了。
玄奘见师父专心,也不再打扰,施了一礼,取了桌上的烂钵,出殿去了。
大兴善寺,香积厨,殿门紧闭,门内时有嬉笑。
玄奘捧着烂钵在门前,无喜无惊,手上的珠串却拨得跟个陀螺一样。
看着日将当中,檀珠一停,推门而入。
几个和尚捧着钵盂正吃个不停,谈笑不禁,看到玄奘只是一愣,又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只有一旁一个满身烟火气的白胖和尚,撩起有些起腻的袍底,腆了下肚子,走到玄奘跟前,沉声闷气说了句:“玄奘?你来做甚?”
又看了下他手里的空钵,眼里带着一丝讥笑:
“来取斋饭啊?刚看门的不性和尚来用斋的时候说你不是在那陆家用过了吗?怎么又来了?难道还缺我这大兴善寺香积厨几口不咸不淡的斋饭不成?”
说完,转身回走,还不忘奚落:“不好意思,今日的斋点已经过了,厨里就是想给你也没剩了。”
玄奘紧紧闭上双眼,按捺下心里如鼓,好一阵子,才低头轻声道:
“小僧替我师来取斋饭,我师埋首译经,未来得及过堂用斋,烦请火头通融一二。”
那火头和尚一听,再次转身讥笑:
“哦,替那个译经的波颇来讨斋啊?”
看到玄奘脸上忍不住扭动几下,火头和尚更是有些看不起,只是懒得理会,向四周几个还在用斋的和尚问道:
“各位师兄弟,尔等可知玄奘的师父是哪位啊?”
其中一个,从钵盂中仰起头,想了想才犹豫说道:
“不会......是那偏房驿场的那个天竺来的吧?”
另外一个惊道:“是那个啊!怎么?他还在啊?不是早几年都说他回去了吗?咱们主持还送过他,对了,是武德哪年来的?”
又有一个一边就着钵盂边,边唏哩呼噜喝着,边道:
“咱这大兴善寺都过了几朝了,谁记得哪年?不过,既然是天竺的,也不知道寺里口合不合他口味。”
那火头和尚听了几人说话,点了点头,顺便接了那和尚话语,看了玄奘一眼,慢悠悠说:
“想来是不合的,不然我等香积厨众僧怎会看不到他几次,听不到他几声?”
说完,就双手合十,又对玄奘做了个向外的手势,漠然说道:
“玄奘,请回.......”
话没说完,火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珠串,正是玄奘手上那副,顿时让他一愣。
玄奘没乖乖出门,反而将那个破钵毕跟那串檀珠一起,毕恭毕敬在他面前又递一步:
“这檀珠已度百年,依师兄看,可化几顿?可劳烦师兄,每日斋点送几日斋饭与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