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寒
繁体版

第十七章:青束压倒六重天

    清早,今天是大年初五。

    刘松亭带着曾辞镜来到六重天小楼门前,老和尚罕见地没有睡懒觉,浑浊的双眼精神烨烨,似乎知道今天有香客早来,蒲扇插在后脖子那里,盯着门口。

    曾辞镜上前递出四文钱,老和尚没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们这是在逼我老人家露宿街头啊,我都这把年纪了,膝下无儿无女,放不下身段去要饭,又卖不了力气,可怜呐。”

    身为主谋的刘松亭也不知道老和尚所言何意,他只是来取一件原本属于断鸿书院的东西,并非是赶老和尚出六重天,其次,就算他想赶,也没有这个权力。

    曾辞镜也是不明所以,“不知老先生此言何意,我们来此地,只是烧几炷香拜一拜菩萨,顺便取一个小物件,老先生可继续在这六重天里生活起居。”

    老和尚没有搭话,转身向楼上走去,只是本就佝偻的身子,一下子矮了不少。

    刘松亭也追问了一句,但老和尚依然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往楼上走,到了六楼,打开一扇天窗,没有梯子,天窗刚好在怒目金刚的头上。

    曾辞镜和刘松亭从一楼开始烧香拜佛,老和尚打开天窗之时,两人才拜到二楼,并没有看到老和尚打开天窗的手段。

    当二人一路拜到六楼时,老和尚却背着一个包裹往楼下走,还是一言不发。

    抬头向上看,透过天窗,刚好能看到青尺的一端,刘松亭面露喜色,四下找了找,却没看见上楼顶的梯子,倒是那尊怒目金刚可以攀爬,踩着怒目金刚的头便能登顶。

    两个年轻的读书人不敢亵渎神灵,出了六重天,到附近的人家借了八条凳子,堆叠三层后,刚好能站在最上层的凳子上伸出天窗半截身子,两人陆续从天窗上了楼顶。

    曾辞镜按照刘松亭的指示,两手握住青尺的两端,闭目静心,努力去回忆进私塾这些年所读的圣贤诗卷,特别是李春回平常刻意叮嘱的一些话语,心中默念,越清晰,越完整,效果越好。

    曾辞镜以为要不了多久,最初是两腿分岔站在楼顶,一个时辰后,变为蹲坐。

    刚握住青尺时,手心先是一阵清凉,而后渐渐温热,曾辞镜发现,自己记忆诗文的速度越来越快,但这四五年所学有些杂,单是老师李春回丢给自己研读的竹帛经卷,就不下三百,多是人生哲理与治世韬略,偶尔夹带一两篇山川大河的游历随笔。

    那位教天象地理的先生只给了自己两本书,一本是南陈各地的水经集注,一本是星位释解,至于其它诗文怪谈,可能也有五六千卷了。

    雨雪中不改容颜的青尺,在曾辞镜闭眼静心回忆诗文经卷后,从青光微亮到刺眼夺目,站在一旁观礼的刘松亭因受不了渐渐扎眼的青光,也早早闭上了眼睛。

    背着包裹的老和尚站在六重天楼外,远处观光,并不刺眼,只是眼中的落寞,估计不太懂事的彭姓孩子都看得出来。

    那片青光闪耀处,不知是自己的功德无量,还是罪业无疆。

    私塾里面

    李春回遥遥望着六重天处一道青色光柱冲天而起,与老和尚的落寞相反,李春回眼中满是期待,“你觉得他能走多远?”

    李春回身边,站着那个教天象地理的先生,“南陈的山川大河我都走遍了,但他将来要走的路,我没走过,你倒是走过很长一段,不过,辞镜的目力慧根都不比陈辽差,跨过南陈应该不难,至于能不能到我们最期待他到达的那个位置,就很难说了。”

    三百年了,没有一个可称圣的读书人,文庙庙门的香火,一直被其他流派压着,这些年,剑道的香火最为鼎盛。

    曾辞镜家院子里,龙渊剑宗的于不深和韩朵并肩而立,看着那束冲天而起的青柱,“你说我们是应该遵守承诺与他结下这一份香火情,还是应该斩草除根,哪种更划算?”

    “如果他最后真能走到那一步,就一定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如果走不到那一步,做个首辅对我们而言,无足轻重,我们做的这笔买卖,于公于私都不会亏。”

    取名为青丝的水灵丫鬟,站在角落里,离于不深夫妻较远,也在望着青色光柱,眼中有高兴,有贪婪。

    对门的李俊生家前院,李俊生正指着那道青色光柱问张姓中年道人:“道长,那是什么?好像起于六重天那里,要不咱两过去看看。”

    因为见过张姓中年道人的本事,也从其嘴中知道一些‘内幕’,李俊生在做一些吃不准的事情之前,都想着先问一问张姓中年道人的意见,这样才能活得长一点。

    张姓中年道人只是负手而立,身体格外挺拔,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俊生,才将目光移向青色光柱,“别去了,热闹都是别人的,你别瞎掺和,安安分分地在家过完十五,之后不管你是要远行求学,还是娶媳妇生儿育女,都不会有大碍。”

    ……

    一道青色光柱,激起千层浪,很多睡梦中的小镇百姓在亲朋好友的呼唤下,都急忙披衣穿鞋跑出房门,观看这一百年未见的盛景。

    不消片刻,六重天小楼外已经围了不知多少人,身子佝偻的老和尚淹没在人海中,不知去向。

    性子急又喜欢凑热闹的郑玄风,想出门拉上李俊生去六重天小楼观光,被家里某个不曾露面的神秘人拦了下来,那人并未经过李春回的点头就进了小镇,不知是伏龙山的特殊,还是李春回不想追究,任由他自由出入。

    就在昨日,郑玄风端茶行了拜师礼,叫了伏龙山来人一声师傅,彻底断了入张姓中年道人门下的念想,师命难违,也只得在家里抬头遥望。

    聚在六重天小楼周围的人潮,交头接耳,指着青色光柱窃窃私语,光芒璀璨,曾辞镜和刘松亭的身影淹没其中,眼尖之人也瞧不清楚。

    一直快到傍晚,青色光柱才渐渐消散,人潮也退得七七八八,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无事可做,不用照顾老婆孩子的光棍汉还守在楼外,估计是想等青光散尽,看看能不能捡点宝贝作聘礼。

    大年初五,虽然没下雪,但一到傍晚,雾气就很重,气温骤降,所剩不多的几个光棍汉又跑了两三个,只剩两个,一个脑袋光溜溜的,坐在包裹上,后脖子那里插了一把蒲扇。

    一个蓬头垢面,蹲在地上,一张嘴,就能看见两排比姜还要黄的牙齿,衣衫褴褛却很有层次感。

    “和尚,你常年住在里面,可知楼顶青色光柱是个什么玩意,这都亮一天了。”

    老和尚置若罔闻,一言不发,闭着眼睛入定,那人以为老和尚睡着了,正准备蹲行过来拍一拍老和尚的肩膀,青色光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两个年轻人的身影。

    一个是镇子上的大名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曾家那个独苗少爷。

    还有一个不认识,蓬头垢面的汉子,歪着头打量楼顶上的刘松亭,确实没见过,但一表人才比曾辞镜还要出类拔萃,看起来应该也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此时握住青尺的是刘松亭,左手推,右手拉,正将青尺一寸一寸地从楼顶的避雷锥下抽离,当刘松亭把青尺完全抽出时,两人明显感受到脚下一阵晃动,幅度不大,刘松亭拿着青尺翻来覆去地观看,就像是看刚娶回家的新媳妇,眼中满是爱意。

    突然,脚下又传来一阵晃动,幅度比之前稍大,两人身子一个踉跄,差点从楼顶跌落,感觉不妙的刘松亭收起青尺,与曾辞镜慌忙下了楼顶。

    两人刚刚下到六楼的楼层里,外面一阵稀里哗啦,头顶上的房梁砖瓦簌簌掉落,两个柔弱的读书人怕被砸伤,各自找了一个角落蹲下,突然想起老和尚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楼体极速下坠,和怒目金刚共处一室的两个读书人吓得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身子跟着倒塌的小楼东倒西歪,不知是见惯了大场面,还是读书人的风度在作祟,两个人愣是一声不吭。

    奇怪的是,怒目金刚似乎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受到坠楼的影响,只有片片破砖碎瓦从其体表滚落,随着阵阵不绝于耳的轰隆巨响,整个六层小楼如一个小巨人摔跤般轰然倒地,两个弱小无助的年轻人掉入一片废墟中,不知死活。

    早有准备的老和尚抽出插在后脖子处的蒲扇,扇去扑面而来的灰尘,捻起袖袍捂住口鼻。

    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汉子,很不幸地吃了一鼻子灰,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打了两个喷嚏,六层小楼倒塌的动静太大,不等蓬头垢面的汉子叫人救人,周围的住户像早晨青色光柱初现那时,纷纷跑出家门前来帮把手。

    听见蓬头垢面的汉子说废墟里埋了两个人,众人齐心协力搬砖挑瓦,不一会便将埋在断木碎瓦里的两个年轻人挖了出来。

    此时的两个年轻翘楚,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翩翩风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并没有昏迷,刘松亭死死握住青尺,大有人在尺在,人亡尺也要在的气势,曾辞镜稍微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