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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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夜战

    六重天塌了,可里面受小镇香火的六尊菩萨一个未倒,怒目金刚脚底踩在陈辽塑像的头上,陈辽踩在阎王的头顶,以此类推,六尊菩萨一个踩在另一个的头上,像叠罗汉似的。

    合力救出曾辞镜和刘松亭的小镇百姓,看见这一奇景,纷纷跪伏在六尊菩萨面前虔诚叩拜,说是天佑青牛,不但没有把六重天倒塌的罪过怪到曾辞镜和刘松亭头上。

    反而认定了曾辞镜就是小镇的福星,日后一定会超越那位入住六重天第五层的陈大人,成就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将相之业。

    很多人簇拥着把曾辞镜和刘松亭护送回曾家,叮嘱曾辞镜父母好好对待两个年轻人,一个劲地夸赞曾辞镜以后绝对会有大出息,可不要苦了娃儿。

    历来不怎么喜欢走人户的曾辞镜,被邻里乡亲们的热情搞得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水灵丫鬟挤进人群扶住自家公子,青丝如瀑,身体线条渐渐张开的少女,引来了很多异样目光。

    在很多少年青壮的眼中,她就是自己守身如玉苦等多年的金玉良缘。

    在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和新婚燕尔的少妇眼中,她就是一个会勾人的狐狸精,最好是被镇子外的野男人拐跑。

    在那些膝下有男娃的老人眼里,长得又俊又这么懂事的女娃,要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就好了。

    因为曾辞镜的缘故,不管水灵丫鬟如何俊俏丰满,都没有哪个媒婆来问过她的生辰八字,有些事情,大家嘴上不说,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李俊生站在门口看着左拥右簇的曾辞镜,心中虽有自知之明,但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丝羡慕,自家父母相继离世办丧事时,都没这么热闹。

    一眼扫过去,大概有五六十号人,多是住在六重天小楼附近的人家,李俊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家门庭若市,虽然是托了别人的福。

    别人都是在和曾辞镜一家打交道,没自己什么事,顿觉无趣准备转身回屋的李俊生,脸色蓦然骤变,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瞪大了眼睛。

    那个清晨领着曾辞镜一路西行的文质青年,退出人群,站在墙角里,此刻正举着一柄青尺细细端详。

    李俊生紧紧盯着刘松亭手中的青尺,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今天睡回笼觉时做的噩梦,梦中那柄被鬼面阎罗按着写字的青尺,与刘松亭手中的青尺几乎一模一样。

    目力极好的少年试图找出二者的不同之处,但越看就越是心惊,找不出哪怕一丝不同。

    李俊生突然又想起了那天经过六重天小楼的情景,虽然没有仔细看,但好像楼顶就是一根绿色小横梁担着。

    当时还觉得是建楼之人画蛇添足,既不能避雷,又不能遮雨,至于美化点缀,风铃石珠都要比小横梁合适,联想起自己刚从梦中醒来,就见到六重天小楼处一道青光直冲天穹,少年心中有了一个大胆且十有八九为真的猜测。

    此时的刘松亭也有些吃惊,他虽然一直尽力护着青尺,但从六楼跌坠下来,不免会有磕磕碰碰,青尺被砖瓦横梁砸了好几次,看他脸上的淤青就知道分量很重,可青尺毫发无伤,一丁点磨损都没有。

    喜欢凑热闹的郑玄风,早就坐在李俊生家的门槛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个水灵丫鬟看,要是水灵丫鬟的身影被别人遮住了,他就会站起来踮起脚尖。

    也不知道伏龙山有没有这么好看的女人?年纪大一点无所谓,但一定要好看,吃不进嘴里,养一养眼也是好的。

    当曾辞镜和刘松亭笑着谢过乡亲们的护送,进了曾家别院后,大部分人各回各家,少数几个顺便到李俊生家预定豆腐,十几斤的生意。

    李俊生算过,如果外面的物价和小镇持平,那么这十几斤豆腐钱够他挥霍四五天,保守起见,李俊生一直把外面的物价当作镇子上的两倍来精打细算。

    看不见水灵丫鬟的郑玄风顿时失了兴趣,李俊生家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每次推豆腐都是在清晨鸡鸣之时,他起不来,拍拍屁股回自己家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自称来自伏龙山的师傅,捧着那本从他家破烂箱子里翻出的掉色老书,时而拍腿叫绝,时而皱眉沉思,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到晚都是在看那本书,至今还停留在第一页的正文。

    郑玄风在镇子上的私塾待过两年,自认也算是一个文化青年,昨天出于好奇向自家师傅借那本书看看,男人不吝啬,把书平整地摆在桌面上,动作很温柔,让开了位置,并叮嘱郑玄风,翻书时一定要轻。

    没想到自己连正文的第一行字都认不全,越往下看,不认识的字就越多,语句凝练至极,晦涩难懂,死要面子地硬着头皮翻了两三页,就不得不站起身让开位置。

    来自伏龙山的男人看破不点破,没有奚落郑玄风,更没有谆谆教导,想要看懂书里的一言半句,至少得先跨过修行的门槛。

    对于修行人而言,现在的郑玄风连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都算不上。

    天色黑了下来,李俊生和张姓中年道人共进‘烛光晚餐’,青色光柱冲天而起时,李俊生曾提议过去看个究竟,被张姓中年道人劝告最好留在家里,李俊生觉得张姓中年道人肯定知道今天曾辞镜和那个文质青年要做什么,也知道那柄青尺的来历。

    几次想开口询问,话至嘴边又吞了回去,一是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话不太好,二是怕张姓中年道人觉得他烦,三是觉得既然张姓中年道人知道其中秘辛却不言语,应该是不可泄露的天机,问了也白问。

    李俊生不断用眼睛偷瞄,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姓中年道人全部收进眼底。

    “想问什么就问,我知道,又能让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你不能知道的,我自然不会让你知道。”

    李俊生快速吞咽嘴里的饭,问道:“今天那束青色光柱是不是一柄青色的尺子发出的?”

    张姓中年道人干脆利落答了一个字:“是。”

    “道长能不能告诉我那柄青色尺子的来历?”

    “那柄青尺至今无名,最早出现在桃源郡断鸿书院第一任院主手中,之后为历代监礼手持,据说能吸收一些文脉走向的‘书生意气’,我也不知道真假,青尺的其它作用我也不了解,更多的是一个身份象征,正常情形,只有断鸿书院的监礼才能长期随身携带青尺。”

    “文脉走向和书生意气是什么?”

    “文脉走向就是某一个地方读书最厉害的那个人,用你们的话说叫文曲星下凡,比如住在你家对门的那个曾姓小子,书生意气,顾名思义,就是读书人的意志和精神气。”

    李俊生似懂非懂,主要是这文脉走向一词听着别扭,和人不怎么搭边,倒是形容山川大河的时候听得多一些。

    不过经过张姓中年道人的一番解惑,李俊生大概清楚了今天发生的事,那柄青尺应该就是吸收了曾辞镜和那个文质青年身上的‘书生意气’,才会青光大放。

    “那如果这柄青尺出现在一个人的梦里,还有一个索命阎王,但那人最后并无大碍,这是吉还是凶?”

    李俊生把自己早上做的噩梦委婉表达,但少年自己知道,无论他怎么委婉,张姓中年道人都能猜出是他做的梦,因为就连他这个不太灵光的脑瓜子都能想到,何况张姓中年道人是‘人上人’。

    张姓中年道人答得很敷衍:“是吉是凶,现在还看不出,可以说是吉凶参半吧,这世间诸事大多祸福相依,主要是以后站在是非路口必须做出抉择时,看你怎么选,选错了,是吉也会变凶,选对了,逢凶也能化吉。”

    现在的李俊生还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即便懂,张姓中年道人如此说法等于没说,少年没再继续追问。

    看见张姓中年道人放下筷子后,李俊生默默起身收拾碗筷,张姓中年道人翘着二郎腿,掏出一根牙签剔牙,像极了村口那个死去十几年的李大爷。

    这幅画面,李俊生才像是寄人篱下的小学徒,而张姓中年道人更像当家主人,主次颠倒。

    就在李俊生烧水准备洗碗时,灶台传来些许震动,很轻微,少年捕捉到了,但没当回事,不过片刻,又传来些许震动,这次少年放在心上。

    可青牛镇附近并没有高山大河,下午六重天小楼崩塌也没有引起地面震动,自家隔壁周围也没有搬坠重物的声响,一般修葺房屋的石工也弄不出这种动静,感觉奇怪的李俊生开门四下张望,一片漆黑寂静。

    历来奉承独善其身的少年,不想再继续探究,就在他转身要关门时,一道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金铁交击声如惊鸿入耳,李俊生出于本能地捂住耳朵,闭眼皱眉,抽了一口气。

    等金铁交击声远逝,李俊生隔墙看向六重天那边,这道听起来不响,却让人无端心闷发慌的金铁交击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灯火渐灭的小镇,因这道极具穿透力的金铁交击声,重新焕发了几分活力,有人提灯夜行,朝六重天那边走去,但到了一定距离就寸步难进,离六尊菩萨大概有百步路程。

    一传十,十传百,不大一会,整个小镇都知道六重天那边有人在夜里打架,在小镇百姓看来,更像是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