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爻之书:坎特瑞利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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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列小镇(上)

    *“我不怎么看得懂路牌,书却是看得多的……你问我《舌尖上的锯齿鳄》这本书讲什么的?噢,你问到点子上了——不就是讲把它们放在嘴里吗?”*

    加列小镇说是小镇,大部分的建筑其实都是作为车站的附属物,酒馆繁多就很正常了。那些酒馆大都是典型的半开式门扉,空酒瓶和碎玻璃成堆地方在门前,像“卡拉(Kara)”这样奢华的还配有几个巨大的啤酒瓶立牌。

    车站离得有些远,和我中间还隔着个大水池。我前一天就没合过眼,还碰上一连串事情。精神和身体上的不堪重负,让我决定其他多的不说,就在这睡个一天。这个“每日鲜小屋”就看起来挺适合,希望不会有掠夺者。

    小屋和那栋旅社糟糕的一层差不多,还多了很多股恶臭的气味。墙上全是粗野的涂鸦,以及不堪入耳的脏话。那些剩下的水果皮和核在角落里缓慢腐烂,一些被撬开的罐头内容物从货架上流了下来。空气中明显有一股尿骚味,看到柜台桌缝片状的黄色后,我有理由认为掠夺者把这里当成厕所了。令我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张小床。床垫上有些斑点血迹,床板断了几根木板勉强可以支撑,睡上去应该还舒服的。

    睡吧,其他的再说。

    ……

    “也就只有你,还能这么安定。换我在这种地方,首先做的就是先把小虫子们都碾碎了,再去开一瓶黑可为此庆祝一番。”

    “你是……”不知什么时候,我陷在泥流中,那片粘稠绿色的沼泽里。“我怎么在沼泽里!哎,你快来帮帮我。”我奋力对着前面的女人喊去。

    “做得还不错呢,‘泥坑里的雏菊’,”她轻笑着,离我越来越远。“下次再见。”

    我在泥坑里拼命挣扎,也无法阻止烂泥灌进我的嘴巴,没过我的头顶……

    ……

    “呼!”我翻下床,撞倒了货架。怎么又是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有窒息感。

    我懒散地环视小屋,身体上显得很轻松。日光!浓厚的光线弥散在屋子里,温暖,有些燥热。我从未见过太阳,除了辛城日月广场定时启动的人造太阳。我透过碎玻璃,向天空望去。怎么,太阳呢?那个绘画本中明亮得耀眼的太阳呢?天空依然被那些云充斥,呈现一种骇人的苍白色。但在视野上,这些广阔无垠的云也让我第一次感到城外世界的无边。我以为只有我一人。

    身体各处的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后,我尝试搜集一些食物。不出意外,这里已经被洗劫了许多次。我不可能吃那些可能早被蛆虫占领的饼干。这里的臭味丝毫没有消减,我做不到边享受苹果边让这些气味钻进我的鼻孔。

    我推开门,各种声音立刻淌入耳内:鸟儿清脆地啼叫,千米之外水池内流水肆意地起舞。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驱逐了屋内污浊的气味。

    一个掠夺者双手刚解开裤袋,抖擞着他的下半身向这里走来,抬头时正好和我目光撞个满怀。他满脸吃惊地取下背着的长枪,熟练地上膛后对着我的左胸处打了一枪。整个过程不过八秒,而我还呆呆定在原地。胸口处就如被马蜂叮了一下,没有什么感觉,但剧烈地冲击力将我震飞到了柜台后。

    炙热的灼痛感在胸口处发散,我在地上直打滚,听觉忽然变得异常灵敏。我能听到他小心地向柜台这走来,沿途再一次上了膛。我的小刀掉了出来,滑到我的臀后。我艰难地翻身握住了小刀,闭着眼舒缓疼痛感。我只有一次机会,假若我不能将他一击毙命,我将会被射成马蜂窝。

    我躺在原地,尽力减缓呼吸,使眼珠停止转动。他俯视着我,确定我死后蹲下来,摸索着我的衣袋。我屏住气息,闭上眼,双手合握住尖刀向上刺去。他倾倒下来,捂住胸口,痛苦万分地喘息,直至没了动静。

    我摸着左胸衣袋处,掏出了那块怀表。它的薄玻璃层碎了,子弹卡在了铜皮层中,在我的胸处留下了一个血色小孔。我站了起来,无意间看到了他上翻的红眼球,以及极度拧巴的表情。我心头一紧,冷颤传遍我的全身:我刚才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用他的披风盖住他后,我向门口走去。刚跨出两步时,我突然意识到出去不是个明智之举。掠夺者似乎不会单独行动。

    我摘下帽子,拿着帽檐伸出到门外。就那一瞬间,数发子弹倾泻而下,其中一发打飞了帽子。我深吸一口气,捡起帽子。差点就没了。我估测不出其他几个离我的距离,更不用说方位了。如此看来,我必须守株待兔。我捡起长枪,尝试上膛,躲在一张翻倒的货架后。我从来没打过枪,第一次还是这么危险的情况,我只能放手一搏。

    脚步声逐渐变响,随后停了下来。他们停住了。

    “——嘀——”

    什么声音?

    “——嘀——”

    我还在思考为什么的时候,一个圆饼被丢了进来,撞到柜台上反弹到了门框处。“——嘀嘀嘀——”

    “轰!”

    一股热波瞬间爆发出来,直接掀翻了我躲着的货架。我感觉在草原里起飞了,只不过一会便摔到了石板地上。疼痛在我的尾椎处扩散,接着被麻木演替。那是什么鬼东西!我无比震惊地从货架下爬出,顾不上身体的隐隐作痛,转移到了柜台后,小心地抬起头观察四周。所有货架都被震倒,穿插在一起,火焰席卷了整个房间——到处都是碎片。

    没想到,我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坟墓,难怪他们没有闯进来。我把枪支在台面上,对准门口。一个掠夺者探头探脑地跨过了门槛,环视周围。“中!”我心里默念,扣下了扳机。枪声响起,门板上开了两个孔。他迟了一会,将猎枪口对住了我这边。霰弹穿过夹层,破裂成弹片,划伤了我的左颊。该死,这么近都没打中,浪费了两颗子弹。他接连打了许多发,四溅的木屑在我的正上方起舞。

    “平衡射击模式,”我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手环立即启动,在前方投出一块蓝色的立体显示屏,两个红点在内部缓慢移动。这是——我趴下去,和柜台拉出一段距离,将长枪口对齐红点,打了四发子弹。离我最近的红点消失了,另一个红点迅速向我靠近。我调过枪口,又开了两枪,那个红点随声消失。

    这个手环还有什么功能是我不知道的……

    清理完他们的尸体后,我得到了一杆没有子弹的猎枪和两个圆饼。我仔细地研究了这种恐怖的武器——这其实就是大一圈的炮仗,只不过多了一个拉环作为触发装置,我还没弄清楚它是如何做到延时爆炸的。那些掠夺者能造出这种东西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现在应该没有人了。我撕下他们的部分破衬衫角扎成一块,将剩余的菽叶草捏碎和着包在脸上。舒麻的阵痛过后,我从后门离开了小屋。

    大街上满是瓦砾和垃圾,两旁的民宿在烈焰中俨然成了焦黑的残垣断壁,地面零散地分布着数个大坑。我听过代冠者口中那场灾变,看到这种场景时不免一怔。辛城里极少几个过期颐之年的老者常聚在一起回忆。说是,那场战争是老天对整个人类的惩戒,因此波及了整个坎特瑞利。目前来看,连处在边缘的这个小镇都无可避免。

    我紧贴着民宿墙壁,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行走。途径一座餐馆时,我被混杂奇特香味的恶臭引了进去。怪诞、疯狂的涂鸦遍布大厅各处,每一面墙纸都或多或少的刻上了不堪的脏话,一些还脱落了下来。我随着一条直延伸到厨房的裂缝走去,来到厨房里时,顿时被恶心的场景噎住了:到处都是污秽的痕迹。洗手池里堆满了死老鼠,一根铁丝横穿天花板,数不清的死猫吊饰品样的被挂在上面,全都成了干尸。

    我立马跑了出来,刚好跑到了厕所里。一个掠夺者正靠在墙壁上,品尝架在手中的老鼠干。他呆滞地望着我,黑血一汩汩从鼻孔里流出来。我急忙抽出手枪,刚抬起时,他就倒了下去,七窍全都开始流血,附着了某种蓝色结晶。那恐怕是某种恶性疾病。我害怕地跳出厕所,回到了大厅里,用从厨房搜出的消杀剂喷洒全身各处。

    从餐馆里出来后,恶心感就长久地纠缠着我。我从餐桌上拿到了一把(儿童大小款)霰弹枪,这可是意外之获。现在我有三把枪,五枚半自动子弹和两发霰弹枪弹药,这让我斗志昂扬,心中莫名地闪耀着正义之火,谨慎地前往中心水池。

    前方,一座巨大的喷泉全貌渐渐展开,水池中心石台上矗立着一座大理石雕像。披风匀称散开,她左手怀着一本书,右手高驮了一只鸽子,眼神中透露着轻松。喷泉周围几乎没有涂鸦,水比我想得清澈,但有些粉红。我随手往池子里认了一块石头后就知道了原因——数不清的蛇鳄在这里聚集在这里,悠闲地伏在水面下静候猎物。

    目光下移,我看到了壁墩上刻着的几行字:

    谨以此碑向伟大的北铭表述崇敬——加列镇镇长默斯通(Merston)

    沃特手环又亮了起来。我抬起左腕一看,发现它给立碑定了名:帕革会议纪念碑(MonumenttotheCongressofPug)。

    下面的字有些小,我看不太清。喷泉旁刚好有一个告示牌,我凑近观摩的同时注意着蛇鳄的方位。上面刻了一些铭文。

    “热烈庆祝莫图走廊和谈会议的顺利结束,以及北铭女士出席的代表团对坎特瑞的崇高贡献。”

    在立牌后,我看到了一个偌大的仓库,房檐下刻着“戈尔马斯”四个字。我回想起昨天的经历,将手环调亮。上面多了许多负载功能,其中就有一个“消息箱”。

    “……他们打死了我的一个孩子。我们想到辛城里,但被粗暴地赶走。现在我们藏在加列小镇的仓库‘戈尔马斯’里,西弗出去搜寻救援了……”

    没错了。我抽出半自动手枪,小心靠近库门。在我推开门时,一台飞萤机响着音乐突然从草丛里飞了出来撞到了我。

    “……你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我不满地对它叫了一句。它没有回答,在原地停了一会。

    “砰砰!”

    两发子弹从屋内打了出来,径直打穿了它。我吓得往草丛一跃,躲在了枯木后。该死,这又是守株待兔。

    我的手环可以锁定他们,但我不认为可以打破这面石墙。更糟糕的是,刚才的两声枪响直接把那些蛇鳄引了出来。我宁愿被打死也不想被吃掉。我冒着弹雨冲进了库房,滚到一堆木箱后,小腹处被子弹擦出了血。

    我从缝隙中看到了三个掠夺者,他们两个拿着猎枪,一个还拿着个气枪!我尝试用手枪射击,但太远了,加上射击模式都打不准。

    “子弹用完了吧,小妞儿!你干嘛不直接出来呢?我保证爽后给你个痛快。”一个掠夺者抬着脖子向我这叫嚷道。我厌恶地抬头看他,仔细往他身边一看,那似乎还有个人——我眼睛瞬间瞪大了:那是一个……那是一个衣服破烂不堪,受尽折磨的女孩!

    愤怒顿时在我胸腔内爆燃,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们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畜牲!我瞥到了背包露出的那两个圆饼,用力拽了出来,扯开拉环就是向他们那里使劲丢去。

    “轰——轰——”那爆炸声堪比雷暴,直接撕裂了那些混蛋。渐渐地,我从愤怒中缓过来,才明白这种爆炸会波及到那女孩。我迅速冲了过去,踏进了血肉中。还好,刚才的冲击波击飞了一个铁桶,万幸中罩住了她。我把她抱到库门前的一堆草料上,锁紧了大门。

    她的眼神中尽是绝望的呆滞,脖子长有数条殷红的勒痕,没有发出一点动静。直到我取出消杀剂给她腹部的伤口消毒并敷上草药时,她才直直地望着我,抱着我的脖子嚎哭起来。我感到眼眶一阵酸楚,也哭了出来。

    我做不到放她不管,这无疑是让她自生自灭。我取出包里两个苹果和所有薯片、面包放到了她的面前,只留了两块饼干和一罐肉罐头。她盯着那些东西,畏惧地摇了摇头。看到她嘴角上污浊的黄泥巴层,我心头突然一紧——他们给她吃了什么!我将一片薯片放到嘴里嚼,向她表现出很满足的情态。她尝试了咬了一口,便开始狼吞虎咽。没过几分钟,她都要把塑料袋塞肚里去了。她脸颊上全是灰,手臂上沾满了薯片屑和泥巴,和我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想把她抱起来,却被她激烈地推开了。她跑到一旁,眼神里全是惊恐。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有名字吗?”我轻声问了一句。她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指着我的背包。我疑惑地把包打开,挪到了她面前。她钻进背包里,用翻盖掩住了头。

    唉,她能感到温暖又无危险的只有这个吗……

    我使劲地背起肩包,没有想到这么轻,差点飞了出去。依据那条信息,附近应该有一个被封死的地门。

    ……

    我拿出包里的两块饼干,小口地咀嚼,看了一眼这个狭小的地下室——地板上嵌着一张桌子,旁边放了三张发霉的竹席。我将席子全部拉到桌子下,尽量不去想角落里那绞在一起的三具骨架。

    “不要发出声音,”我将她和背包放在空地上,“也不要离开这里半步。”我拿出仅剩的罐头,拉开了铁环,递给了她。她又望着我,用左手舀着肉汤喝,似乎点了点头。

    来到仓库后,我遥看到了一条笔直的轨道,外面还套着一层黑色的空心管。管道开口处建着一座白色玻璃房,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八九不离十就是招待厅了。我摸着黑从房子交界处的步道向那栋房子靠近,小心地注意着周围。

    一个人突然从招待厅里跑出,向楼群这里跑来。他的速度渐缓,跌倒了就站起来接着跑,拼命向我这边移动。

    当他跑到六七百米外时,后面响起四声枪响,当第四声消失时他就趴在了地上,身体痛苦地扭动。我侧过脸去,不想接着看下去,直到一块光斑照到了我前面的石头上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倚靠着一根从墙体内钻出的水管,抬头看向玻璃房的顶部,直觉告诉我开枪的人在那里。

    我调开手环的操作界面,试图找到望远功能,还真找到了一个什么“视界延展”——一个电子化的望远镜。我看到了房顶的状况,正面进入的希望同时瞬间破碎——那是一个狙击手!他旁边就有一杆细长的步枪,通过脚架为支点旋转来实现任意方向射击,威力不言而喻。

    如此,我唯有绕行到玻璃房后才能脱离他的视野,而不会让脑袋开瓢。我回到仓库,绕行半个小镇,从树丛里悄悄地接近。我必须保持潜行状态前进接近两里左右,还是在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过度的紧张让我双手战栗,霰弹枪也跟着摇晃。我尽可能快速地靠近且不制造动静,来到玻璃房后面的杂草丛里时衣服已经完全浸湿了。我小心地从窗口爬进,落到地板上,观察周围。

    血迹,到处都是血迹。鲜血混合着尿液淌过地板,柜台和书架上沾满了粪便。整个房间全是暴戾的涂鸦和恶臭的脏话。一张巨大的简报(“动驱车行程表”)上溅满了污浊淫秽的液体,盖住了文字。角落里摆着一张人皮相框,里面放着一副掠夺者QB女孩的照片。他们看着都脏兮兮的,那个掠夺者还摆出了一副极度痴颠的笑容。一些木质的手册和被子被烧成了灰烬,火苗在里面窜动。我深吸一口气,这无比糙恶的气味差点让我当场晕厥。

    木桌旁的椅子上绑着个人,他的头发被拔得一根不剩,整层头皮外结了一块巨大的暗红色血痂。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被铁链拴在支撑柱下,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们浑身沾满了血污,似乎丧失了生机。发现我的到来后,他们都抽出脸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沙哑地发出呜呜声。

    我胸口感到一阵绞痛。

    我咬住嘴皮,避免叫出来吸引掠夺者注意。恐怖的景象猛烈地冲击了我的大脑,我失去意识般地向后退,瘫坐在地。

    我再也忍不了了。头一扭,呕吐物混合着肉的酸臭直接涌了出来。我看着那些可怜的奴隶们,身体只感一阵乏力。

    “……呜呜……呜求你……”他们中的一个女孩无力地说,“……救救我们。”

    哀求声传到我的意识里,莫名加重了我的恐惧。我双腿不自觉地往前蹬,想要逃离这个活生生的牢笼。

    我要活着!我没有道理要救他们……我根本救不了!这……这就是地狱!

    求生的本能指引我猛地起身向那扇破窗户跑去,疯了般要逃离这个地方。

    “求求你,我们快要死了……”

    我停住了脚步,使劲咬着舌头直至咬破,咬尽我的痛苦。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还能讲话就说明还没死透!

    如果我遵从我的本能,那我和那些杂种,那些他妈的狗砸还有多少区别?

    【活下去,你必须要死死盯住自己的利益,无论身处任何险境或是面对任何人】

    滚他娘的吧,我不诞生于这片废土!我抽出螺丝刀和扳手,向他们的脚铐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