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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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六十六

    六十六

    六奶奶做梦都没有想到,丽秋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在霍荷与丽秋的张罗下,六奶奶欣然同意,丽秋收白淑珍为干姑娘。而且大动干戈地把白伦库、白尤氏请来,在家里举办仪式,并摆上酒席。至此,丽秋与霍荷会心地笑了,他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有丽秋干妈的帮助,白淑珍的心也踏实点,暂时不再想着与魏守林见面,等着干妈运筹下一步。此后,白淑珍的心情格外地好,每天睡觉也踏实,不再顶着黑眼圈,一脸憔悴的样子,又恢复到原来的白白胖胖。

    丽秋与霍荷开始密谋第二步,准备说服六奶奶同意她干女儿改嫁。时间有些紧凑,因为霍荷已经来有半个月了,再呆两天该回山里,不能再拖延时间,马上要过年了。白天的时候,霍荷吩咐树森媳妇,让她与厨房师傅说一声,给自己做几个菜,自己要和她婆婆喝点。杨家的条件,吃吃喝喝不是问题,准备一桌饭菜还是轻轻松松的。树森媳妇没有多想,吩咐厨房准备饭菜。等上菜的时候,霍荷让在六奶奶的炕上放一张小炕桌。她与丽秋脱了鞋,在炕里盘腿大坐地坐下。六奶奶有点疑惑,用小烟袋敲着小炕桌说:“你们俩又起什么幺蛾子?不在地上好好吃饭,跑炕上干什么?”

    丽秋说:“霍荷过两天要回山里,要和你近乎、近乎。今天要和你喝点,我们俩不仅在你炕上吃,今天晚上还在你这住呢!”

    六奶奶撇撇嘴说:“炕上还躺着一个病汉子,你们看了,能吃得下啊?”

    丽秋说:“杨哥哥现在好多了,你看现在多有精神。现在还早点,等过完年,没准和咱们一起喝呢?是不是,杨哥哥?”

    杨宗在一旁咧嘴笑着说:“你们喝你们的,我在一旁看着也高兴。”

    霍荷说:“这就对了,我姐夫看见我这小姨子就开心。一会儿我给你倒点,整一个。”

    六奶奶赶紧说:“得,得,得,你们赶紧停吧,你们喝你们的,别祸害俺们老头。”

    丽秋小声说:“今天是不是让媳妇儿们伺候伺候咱们?咱仨好好喝点。”

    六奶奶不屑地说:“自己啥酒量还不知道?还好好喝点。媳妇儿好几个呢,你相中哪个用哪个。”

    霍荷说:“让娴儿来吧。”

    丽秋说:“我可不用你姑娘,毛手毛脚的,伺候不好。”

    六奶奶说:“咋还挑呢?那用你姑娘。”

    丽秋说:“不用她,她该拦挡咱们喝酒了。”

    六奶奶说:“那让树春媳妇儿过来。”

    霍荷说:“行,树春媳妇稳重,性格好。”

    丽秋说:“那还不赶紧摆酒。”

    六奶奶摇摇头:“你们作吧。”然后叫来树春媳妇儿杨袁氏,给几个老辈儿温酒添菜。

    三个人在酒桌上,连说带笑,气氛异常活跃,杨宗在一旁看着热闹。丽秋今天的酒量好像大增,不住的劝酒。霍荷更不用说了,平时就好这一口,今天也使出浑身解数。六奶奶天生酒量好,当然不会扫她们二人的兴致了,肯定要满足她们的愿望。酒是热了一壶又一壶,菜是凉了热,热完又凉了。这么热闹的场面,已经是很久不见了。以至于引来一群孩子的围观,杨袁氏哄走一波,又来一波,小一点的直接爬上炕,要跟着一起吃。还有两个直往奶奶、姥姥怀里拱。当然,六奶奶也是十分开心的,从打杨宗有病以后,她的心像压着一块石头,近两天见杨宗一天天的好转,石头才松动一些。今天有老姐妹陪着,心情也放松了,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些,虽然不会多,但还是比较兴奋。这顿饭吃的时间超级的长,冬天两顿饭,晚饭一般在两三点钟左右。她们三个从晚饭的时候,一直喝到十点多,除了伺候饭桌的杨袁氏,其他人都去睡觉了。最后,还是六奶奶发话,让杨袁氏歇着去,才制止两个“魔头”的纠缠。杨袁氏撤下饭桌,两老姐妹借着酒劲,耍起酒疯,说什么都不走,非要姐几个一起睡。六奶奶也想,老姐仨好不容易凑齐,在一起也热闹。反正炕也够大,都留下吧。铺好被褥,吹灯睡觉。

    躺下以后,她们俩也不消停,车轱辘话是翻过来掉过去地说。弄得六奶奶有些无奈,而且还有些困了,商量她们睡觉,明天再聊。霍荷说什么都不干,对六奶奶说:“你好好和我亲热亲热吧,我在山里,多长时间不来一次。过两天回去了,再来说不上啥时候啦。”

    六奶奶说:“那你忙啥的呢?在这多呆几天,等帮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吧。”

    丽秋说:“她啊,打多暂①就想回去了,离不开男人哟。”【注释】①多暂:方言;时候,这里指很久。

    霍荷说:“那咋的?谁不惦记自己掌柜的,我家那个就得我伺候,不然吃不香睡不着的。”

    丽秋说:“你净说那些没有出息的话,我一辈子没嫁人,也活得好好的。”

    霍荷反驳她说:“那是你没有过男人,你要有了,就离不开了。不信你问赵姐姐,你看她能不能离开姐夫。姐夫有点小病,这家伙地,给她吓的啊!”

    六奶奶说:“你别血淋①,俺还不至于那样,不信你问小秋,俺还能沉住气。”【注释】①血淋:方言;夸大其词。

    丽秋说:“你可拉倒吧,如果要是没有我,你早堆挂①了。现在杨哥哥好了,你又支棱起来了。”【注释】①堆挂:方言;瘫软。

    霍荷说:“你看看咋样?我说你心口不一吧?”

    六奶奶说:“你俩净胡扯吧,都多大岁数了,哪至于你们说的那样。”

    丽秋说:“那人家不是说吗?老来伴、老来伴,老了是个伴。秤杆配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儿。”

    霍荷说:“那是啊,到老了,一个人该有多孤单啊!”

    六奶奶说:“哪至于那样啊?人咋的都能活。”

    霍荷直率地怼她说:“怎么不至于?那你当初咋要嫁姐夫,你咋没有直接守寡。”

    六奶奶被她怼得要急眼,碍于情面又不能发火,只好说:“俺一个人守寡,再带孩子该有多难啊?不然谁走这一步?为这个,还把小秋给耽误了。”

    丽秋叹口气说:“都过去的事儿了,说那些干啥。我啊,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就是可怜我干闺女。不差看她可怜,我也不能收她当闺女啊,人家也是有爹妈的。”

    六奶奶说:“可怜啥,俺当婆婆又不恶,一大家子人都和气,还不用她做啥,日子不是挺好过的嘛。”

    霍荷又开始呛她:“呸,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秋姐姐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把你干起来二年你试试,说不定早扛不住了,哈哈哈。”

    六奶奶生气地说:“你怎么净说那粉话呢?只有你那样吧,反正俺不会。”

    丽秋说:“不管会不会,你都多大年纪了?才敢这样说。如果你要放在年轻,那恐怕不好说了吧。”

    六奶奶有些赞同:“那兴许是吧,那也说不准。”

    霍荷说:“啥叫说不准呢?那肯定是。”

    六奶奶说:“行,你说是就是,可以了吧?”

    丽秋说:“所以啊,将人心比自心,人家树山媳妇儿守寡好几年了,也算可以啦。你也得为她想想。现在孩子也大一些,可以撒手啦。是不是趁着她年轻,给找个人家,别耽误人家孩子。”

    见六奶奶沉默没有说话,霍荷说:“真是越有钱就越小气,不就差给白家那一点彩礼吗?再找一个有钱的人家,要一份彩礼不就得了。”

    六奶奶说:“你说的话越说越难听,俺哪是那样的人呢?总不至于为那点钱斤斤计较。”

    丽秋说:“我也知道你不差钱,可你究竟咋想的?嘴上答应,可迟迟不提这个事儿,那究竟为啥?”

    六奶奶说:“俺倒是和白亲家说过,他想再给闺女找一家,俺也不拦挡,可白亲家不管,交给俺了。俺实在舍不得,下不了这个决心。再说了,树山没啦,俺再把他媳妇儿嫁出去,于心不忍呀。”

    霍荷说:“你别说那么多,我想听你说,树山媳妇儿该不该找人?凭良心说。”

    六奶奶说:“按理说,是应该再找一嫁,可是……”

    霍荷说:“可是什么可是,该嫁就行。你不忍心没有关系,你现在委托秋姐姐可以吧?现在秋姐姐也是她妈啊,你说行不行吧?”

    六奶奶让她挤到墙角,平时很有主意的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会乱了分寸。有些迟疑不定地说:“行是行,可是哪有那么相当的?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霍荷见她还要拖,赶紧说:“你说行就可以了,和树山媳妇提改嫁的事儿,交给秋姐姐。要找的人家呢?有没有相当的,也她去找吧,秋姐姐你说可以不?”

    丽秋也抢着说:“行,那我管吧,杨哥哥现在身子骨不利索,别让嫂子分心了。”

    六奶奶不太情愿地说:“啊,那你管吧,要是有相当的,你们把她嫁了吧。不过,和人家娘家爹妈商量商量。”

    见她松口了,丽秋赶紧答应:“这事儿你放心吧,我办事儿不能有啥差错,你好好管好杨哥哥管好家,一点小事儿,我能办好。”

    在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夹击下,六奶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又闲聊一阵,六奶奶情不甘意不愿地睡去了。

    第二天,丽秋又找霍荷又商量,用不用去找魏守林的寡妇妈,把婚事儿说说,毕竟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霍荷直接给否了,说魏守林他那个家,有人给媳妇已经不错了,她直接给魏家做主。丽秋说,你如果能做得了主,我现在去白家通告一声,我也不需要他们同意,不然怕这事儿夜长梦多。

    娶个媳妇在她俩看来,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可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有好多的问题。各方面都要照顾到,即使是她们已经代替了双方的父母,那婚后定居在何处?有没有新房?如何迎娶?司仪、宾客、娶亲婆、支和人、捞头忙的……这些人如何解决?各种婚庆用品都没有准备,咋能办置得齐?当一旦进入实施阶段,让二人傻了眼。最后,她们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六奶奶。

    第一个开炮的当然是霍荷,进屋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赵姐姐,我们俩来找你,和你说点正事。”

    六奶奶说:“哟,看来你们平时都没有正事儿呗?”

    丽秋说:“你别挑小字眼,你听她说,今天是一个大事。”

    六奶奶扛不住她俩地折磨,满口答应:“好,好,你们的都是大事儿,说吧,俺听着。”

    霍荷说:“那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要给树山媳妇儿找个人家……”

    杨宗在旁边听着了,吃惊地问:“啥?要让树山媳妇儿改嫁?我咋不知道?”

    丽秋呛了杨宗一句:“好好歇着你的,我嫂子都答应了,你还能不同意啊?”

    杨宗的确没有那个勇气,来推翻六奶奶的决定。只好说:“不是,我是想问问。”

    丽秋说:“前儿晚上说的,你睡着了,现在你接着睡觉去,别管。”

    杨宗败下阵来,说:“行,行,我只听听,不问了。”

    霍荷接着说:“昨天我们两个琢磨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我们两面都问了,他们也都同意,我们俩来找你商量商量。”

    六奶奶冷笑一声:“哼,你们一撅腚,俺能知道你们拉啥粑粑。那天晚上俺就知道,你们两个已经串通好了,当俺傻是不?”

    丽秋说:“知道你是鬼子溜的,瞒不过你。但是,你可是答应了,不许反悔。还有啊,我可是为你们老杨家好,别不识好人心。”

    六奶奶说:“领情的不应该是俺,应该是他们。说吧,找俺啥事儿?”

    霍荷说:“我挑选了一下,我们那几个炮手里。小魏子还没有定亲,小伙子挺勤快、能干,还挺机灵懂事儿,你看他行不行?”

    六奶奶没有表情地说:“俺看行不行有什么用?如今不行,俺都得说行,恐怕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吧?你们是给俺堵豁子呢?俺说得没错吧。”

    丽秋一看也瞒不住她,对六奶奶说:“你也别挑他们理了,不管咋样,他们的婚事你得同意。信我一回,当帮她一个忙了。”

    六奶奶叹口气:“唉,好像俺不近人情一样,好好跟俺说不行?俺会挡着她不成?不说了,你们说吧,找俺啥事儿?让俺做啥?”

    霍荷一拍六奶奶:“赵姐姐讲究,是个场面人儿,我佩服。”

    六奶奶反感地说:“你拍得俺生痛,快说吧,别忽悠俺了。”

    霍荷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我们俩想快点给他们办置了。可现在抓瞎呀,啥都没有,我们还都没有办过,想来讨个主意。”

    六奶奶问:“都差啥?”

    丽秋说:“啥都差。”

    霍荷问:“彩礼你想要多少?”

    六奶奶说:“一块大洋,等于你们花钱了,俺不是白送的。”

    丽秋问:“现在没有新房咋办?”

    六奶奶不假思索地说:“原来的两间小房子,一直空着。收拾一下,将就着把事儿办了。事儿办完以后,想回山里回去,不想回去,对付完半冬,明年开春盖新房。”

    丽秋竖起大拇指,说句:“像样!”

    霍荷问:“那日子咋定?”

    六奶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事也问俺?让那小子自己去,上街里找批八字的算去,顺便置办些结婚用的。至于都买什么,让树森媳妇儿找她们妯娌商量,拉一个单子,按她们结婚用的不就结了?”

    霍荷说:“那娶亲婆、司仪、大支那些人咋整?”

    六奶奶说:“他们结婚那天,作坊停一天工,让大家伙都来捞忙。也没有那么多人,找几个伙计家里的帮忙,让厨上大师傅准备酒席。去城里的时候,直接定鼓乐班子和花轿。娶亲婆、媒人由小秋当。司仪在长工伙计里找个能说会道,懂点章程的,大支你来干。送亲的是妯娌、小叔子、侄男哥女,迎亲的是你们那些炮手或者山里再来人。还有啥?”

    丽秋与霍荷二人面面相觑,在她们看来很困难的事儿,在六奶奶这里轻而易举地都化解了,让她们实在佩服。霍荷说:“暂时没有了,等有事儿再来问你。”

    六奶奶说:“没有去张罗吧,俺现在不想看你们俩,心烦。对了,花钱得你们山上出,娶俺媳妇儿没管你们要钱,再让俺出钱,那俺杨家也太大头了。”

    霍荷赶紧说:“那是,那是!钱我出,我马上派人回山取。”

    六奶奶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先从你闺女那借,将来记得还就行了。”

    丽秋说:“还是嫂子想的周到,好人啊!”

    六奶奶不耐烦地说:“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丽秋做个鬼脸,拉着霍荷跑出去了。

    杨宗试探着问:“你真同意树山媳妇儿走道儿?”

    六奶奶说:“你说呢?你还听不出来呀,她们两头活兽是为咱家好。咱那媳妇儿心野了,你还想让她把野汉子招家不成?她们用锦被一盖,好里子好面子,外面人看见了,风光着呢。”杨宗不言语了。

    有了六奶奶的加持,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操办得非常的顺利,婚礼的节奏也加快了许多。霍荷担心有什么纰漏,又从沙金沟挑出二十多人,都是懂点操办婚礼路数的人。一张罗就十多天,把日子订在腊月初六,因为是六奶奶的提议,让白淑珍守孝满三年,也算对杨树山一个交代。

    一切张罗就绪,在正日子这一天,按照传统的规矩,把所有过程都走了一遍。白淑珍给杨宗六奶奶磕头,拜别上了花轿,至此杨家已经没有了树山媳妇,而杨家烧锅屯的屯子里,多了一个魏白氏。白伦库与白尤氏也很欢喜,拿出五垧地送给二位新人,设想着魏守林可以一面给杨家值更,一面种点地,一年的收入够一家人吃喝用度。婚礼虽然不是多隆重,但也有应该有的气氛,一天下来,都是十分的顺畅。不管是谁结婚,毕竟是喜事嘛,作坊都歇了工。无论与魏守林认识不认识的,除了花子房,把整个杨家烧锅屯的人都请来,老人、妇女、小孩都来吃席,毕竟村里又添了一户。连花子房的花子也十分的开心,因为今天的伙食也改善了,不是大碴子粥了,给的是高粱米干饭下大豆,炖得干乎乎的大豆腐,还有折箩吃,又叫杂烩菜,也就是把大席上所有的剩菜倒一起。菜里面还有肉,霍荷还让人送几坛子酒,让花子们过过瘾,大喜的日子嘛,见者有份儿。

    一直忙活到小半夜,到晚上十点多钟,人们也都忙完、吃喝完,散了去睡觉。也就是刚刚睡熟的时候,料水楼子上的锣响了起来。值更叫喊着:“着火啦、着火啦。”

    顿时整个大院一顿慌乱,最先出门的是六奶奶她们老姐仨,因为来人多,各房腾出地方给来客住,霍荷丽秋又跑到六奶奶的屋住。而且几个人还是合衣而卧,今天她们没有喝酒,多聊了一会儿。因为明天霍荷要和她的人回山,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凑一起,所以睡得晚一些。

    突然听见有人喊起来,六奶奶和丽秋听说着火了,有些心慌,吓得腿脚不太利索。霍荷则能沉住气,也许是她胆子大,或许是打打杀杀过来的,也可能不是自己家,反正她是第一个冲了出去。各处叫人去救火,来到大门外,发现着火的是杨家的东院,是油坊的房盖着了。所有的房子都是羊草苫盖的,好在上面有一层雪,但也已经是浓烟滚滚,个别处已经见到小火苗了。人们逐渐多了起来,有找梯子上房的,有去井里打水的,还有去找水桶、铜盆的。吵吵嚷嚷地乱作一团,也没有一个能具体主事的。六奶奶平时安排个伙计,处理一些事情是有韬略的,可遇见灾难也束手无策,一时麻了手脚,不知道咋指使众人了。霍荷看着着急,告诉丽秋照顾六奶奶,自己冲前面去。霍荷临时当上指挥,好在她从山里带来的二十来人中有十来个男人,还有原来当炮手的几个,她一喊,他的人马上立即聚齐。霍荷安排八个人上房,又在两架梯子上安排四个人,其余的排在梯子旁边。又叫那些长工、伙计从井里打水,从院外端来积雪。再一桶桶、一筐筐、一盆盆的往房上传。女人们则在院外铲雪,装到家什里。冲在房上的人,由魏守林领着,下面递给他一把二齿钩,他把冒烟的地方刨开,扒开房草,立刻见到一股火苗,旁边有人灌一桶水下去了“呲”的一声,一团烟气窜了出来。不一会功夫,把房上的几个人,弄得烟熏火燎的。有的头发燎焦,有的手被烫起泡,井水洒在身上,又冻得硬邦邦的。多亏人多力量大,齐心合力把一桶一桶水泼上去,逐渐地把火势压下去,再怎么翻动房草,也只见烟气不见火苗。就在众人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个伙计的家人跑过来,在六奶奶耳边说了几句话,当时差点把六奶奶惊得坐在地上。赶紧叫过丽秋,让她找霍荷赶紧过来。

    霍荷听见六奶奶叫得急,又看火势下去了,不会再有啥大闪失,赶紧跑过来。问六奶奶:“你叫我干啥?那面还没有完事儿呢?”

    六奶奶低声说:“别吵,不好了,家里可能是进贼人了。”

    霍荷吃惊地问:“你说啥?哪里来贼人了?”

    六奶奶指着西院开着的大门,说:“刚才孙二家的回家取家什,回来的时候,看见从西墙根溜进院子好几个人,咱们的男人都在救火,能偷着进院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霍荷说:“还有这事儿?看清了吗?”

    六奶奶说:“肯定看清楚了,灯笼火把的照着,她年纪轻轻不会看花眼。再说火起得蹊跷,今天油坊都歇工了,哪里来的火?备不住有人放的。”

    霍荷说:“噢,那肯定是,我也看了,火不是屋里起的。”

    六奶奶说:“西院大人都出来,剩孩子了,这可咋整?”

    霍荷一听孩子,想到自己的外孙外孙女了。立刻火冒三丈:“干他,管他天王老子呢?”

    六奶奶说:“打仗俺不内行啊?你领着人去弄吧。”

    霍荷没有说话,点点头,手放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然后对新婚的魏白氏白淑珍说:“你在东院,张罗年龄大点长工伙计,看住房上的火,别再烧大发了,让你十兄弟、老兄弟领着。叫年轻力壮的由你七兄弟领着,带点家伙到西院来。”白淑珍听明白了,马上去传信儿。沙金沟的人听见呼哨,扔下手中的工具,急匆匆的下房围拢过来,弄得杨家烧锅的男人莫名其妙。

    霍荷见她那二十多人过来了,低声说:“赶紧操上家伙,跟我来,有贼人来了。”

    这些人一听,赶紧去找家伙。原来在杨家的几个炮手,带了几杆长枪,后来的除了两个人带着短家伙,其余的都空手。一时找不到什么武器,只能摸着啥算啥了,有的弄个扁担,有的拿门闩,实在没啥拿的捞一根柴火棍子,还有一个拎一把铡草的铡刀。霍荷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涌入西院,打着几个灯笼火把,把院子照得通亮。前面是沙金沟巴彦通山林队的人,后面是杨家烧锅的,前前后后进来五六十人。进了院子,没有贸然的往屋里闯,因为不知道屋里的底细,在屋里混战,怕误伤到孩子。

    霍荷站在院子当中,清清嗓子叫到:“枪是梗,弹是花,一无姓来二无家;走着吃来打着花,江湖路上是一家。”

    屋里竟然没有动静,霍荷纳闷了,是不是六奶奶的消息不准,看错了?转头对魏守林说的:“叫棍!”

    魏守林要来两根木棒,梆梆梆敲了三下。再听屋里,也传来三声敲击。

    霍荷心里有了底,说明屋里的确来人了。于是又喊到:“里码人盘盘道儿,碰碰码,对对脉子吧。”她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同行,出来见见面,聊一聊。

    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伙人涌了出来。一共有八个人,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麻子。霍荷一抱拳,自报家门:“啸虎顶子有我家,刀是爷来枪是妈,在下五湖孟良放。大当家的请报报迎头,攀扯个底柱子。”她说的是:我们是啸虎顶子的人,五湖绺子的姓霍,请来人报个姓名,交个亲近的朋友。

    麻子的话不多:“镇南山挣不了。”他说:镇南山绺子姓裴。

    六奶奶一看对面,明白了,是有人勾引来的。虽然里面一个人用锅底灰,抹了脸,躲在后面躲躲藏藏的,但还是被她让认出来了,是白世宝。也就是说,白世宝现在当了胡子,引导绺子来砸窑。

    几个胡子出来的时候,有两个人拖着杨宗,另外三个各自夹着一个孩子。六奶奶赶紧吩咐人,去找白淑珍来,现在叫白伦库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希望白淑珍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霍荷说:“裴大柜,都是绿林好汉,今天有幸相遇了。能不能给个面子,先把人给放了,然后喝上一杯酒,有什么话桌上唠如何?”

    裴麻子说:“镇南山和你五湖没有瓜葛,别耽误我们做生意。”裴麻子说的也是,本来要过年了,他带人跑了上百里,就是为弄些钱。白世宝给他引的线,说他知道谁的家业大,由于他好几年不在家,也不清楚杨家烧锅什么样,还以为与以前一样呢?裴麻子也是大意了,事先没有探明情况,冒冒失失地下手了,哪里知道杨家是一个“响窑”,一个“硬窑”。

    按照本来计划,先放一把火,把人都调到东院救火,他们趁乱进内院,抢了财物再绑两个肉票。哪里知道霍荷指挥得当,很快灭了火,而且还发现了他们,更出乎意料的是被堵在屋里。镇南山来了只有八个人,八条枪,面对的是杨家的几十号的人,其中还有绺子的人,并且也有七八条枪。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处在下风的自己。只好押着几个人质,太小的孩子不太好经管,抓了几个大点的好经管,以此来要挟。

    霍荷说:“裴大柜,咱们都是吃同一碗饭的,拜的同一个祖师爷。在道上,相互关照一下,各自都方便。如果裴大柜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们给你准备去,不必拿人吧。”

    裴麻子说:“不废话,要过年啦,兄弟们也得吃饭,杨家拿一万大洋,我立马走人。”

    霍荷说:“裴大柜,你是不是有点难为人了,谁家能放这么多现大洋啊?”

    裴麻子说:“那对不起了,我拿人走,你们拿钱赎,三天时间,见钱放人。”

    霍荷说:“你太不仗义了吧?好歹我们五湖绺子在依兰一片还有一号。即使不给我面子,也不至于把事儿做得太绝吧?你真以为你能带走人吗?”

    裴麻子说:“那你就试试,反正你们的人在我手里。”接着对手上的人说:“把人看紧了,他们一动,直接把人给我做了。”

    霍荷勃然大怒:“你敢?兄弟们,他们敢碰杨家人一根毫毛,把他们打成肉泥。”双方僵持起来,谁也不肯退步。魏守林碰了碰旁边的拿短枪的兄弟,把自己的长枪交换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往后退,同时拉了三个兄弟跟着他。

    六奶奶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俺说大兄弟啊,你看你先别动怒,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是想要钱吗?可不能伤了俺家人,你让俺凑钱也得个功夫吧?动刀动枪的多不合适。再说了,你们绺子里还有俺家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有话好商量。”

    把裴麻子弄一愣,自己绺子有她亲戚?是谁啊?于是说:“少套近乎,镇南山又不在你们依兰地界,哪有你亲戚。”

    六奶奶对白世宝叫到:“老白家那小子,你出来。俺与你叔是亲家,你在家的时候,俺没少帮你吧。再说当初俺也放过你一马,怎么的?今天你不能替俺说一句话吗?”

    白世宝见已经认出来他了,也装不下去了,胆怯地说:“我,我也说了不算啊,六奶奶,赶紧给拿钱吧。”

    裴麻子说:“他一个窝囊废,白吃宝是你亲戚呀,还给他面子。他那面子也只能是个鞋垫子,你要是他妈,或者还能给你免个百头八十的。”

    “那我是他妹子,能不能行?”白淑珍挤了进来,对白世宝说:“哥,你也真行,带着人来绑你外甥是不?你没钱可以找我要,不能干丧良心的事吧?”

    白世宝让她说的无言以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是……没……”

    裴麻子凶狠地说:“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看好你手中的人,差了事儿,我扒你的皮。”

    白淑珍说:“大柜,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们把我绑啦。把我爹放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

    说着往前走过去,裴麻子喊到:“你站住,你一个女人家,能和老掌柜的比吗?你,他们家可以不赎,老掌柜的,他们不能不赎。少啰嗦,你给我退回去。”说着抬手朝天上开了一枪,白淑珍只好站住了脚步。

    这声枪响,把魏守林吓了一跳,他以为动手了呢。魏守林带三个弟兄,从人群中悄悄地溜出来,从南墙根一直拐到西墙根。这条路他每天都在走,因为是上料水楼子的路。因为着火,料水楼子上的兄弟也救火去了,哪里想到,人家用的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料水楼子空了,给裴麻子等人一个机会,他们才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进入杨家烧锅。料水楼子拐过去,是杨家的后院,也就是菜地,当初魏守林与白淑珍经常私会的地方。魏守林轻车熟路,很快来到了后墙下,找准六奶奶那个房间的窗户。冬天的北窗户,先是用土坯砌上,然后再用草捆封住。几个人轻松的撤掉草捆,又七手八脚地拆掉土坯,糊着窗户纸的北窗露出来。窗是用木条做成的方格状,伸手捅破窗户纸,两个人一用力,哗啦一声,窗户被他们给拽下来了。就在此时,裴麻子开了一枪,一声枪响,把魏守林吓得一哆嗦,他以为自己偷袭行动晚了呢,前院已经开始动手了?几个人也顾不得太多,连滚带爬地钻进屋,再听听前院已经没有动静。悄悄地开门来到过道,又挪到外屋门口。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裴麻子一伙人的身后。

    前面院子里的人还在劝解、硬钢、讨价还价,始终是互不相让。裴麻子也知道,他如果没有了人质,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六奶奶霍荷则认为,人不能让他们带走,以杨宗的身体状况,带走肯定是九死一生。那几个孩子还小,被带走做肉票谁也舍不得。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六奶奶下了狠心,咬着牙说:“姓裴的,俺好话说了三千六,你是一点盐酱不进啊。你不就是认为你抓了掌柜的、几个孩子,刀把就在你手攥着?俺告诉你,掌柜的重病在身,你不抓他,他都没有几天时日了。你不是抓俺几个孙子孙女吗?俺有十多个呢,你动一下试试,看俺能不能让你活着走出杨家烧锅?”对着身边的人喊:“准备!”

    裴麻子一见心有些虚了,但嘴上不拉松:“哎呀,你拿大咂咂①吓唬小孩子呗?去,再给我抓几个来,看谁怕谁?”他带来的人,有两个答应一声,窜进开着的门。他们一进去,外面听见里面打了起来,接着传出几声惨叫。【注释】①咂咂:方言;乳房。

    原来那两个人,哪想到屋里还有埋伏,一进屋,让魏守林他们几个给放倒。

    裴麻子连忙转过头,问:“咋了?咋了?”

    魏守林从屋里跳了出来,喊一声:“大掌柜的,动手吧。”接着他手里的枪也响了,在他面前的是白世宝,首先挨了两枪,白世宝第一个被打倒。

    霍荷喊了一声:“动手!”

    身后这些人“嗷”的一声扑了上来,一时间枪声、喊声、惨叫声,乱做一团。人影幢幢,你撞我了,我砸中你了。一阵的混战,很快平息下来。

    六奶奶赶紧让人看看自己的人,杨宗已经昏过去了,三个孩子,只有二姑娘受了伤。二姑娘是树山家的,白淑珍抱着孩子哇哇大哭,丽秋赶紧过来查看。孩子的腿被子弹打穿,伤到了骨头,此后肯定要成一个瘸子。丽秋有救治伤员的经验,马上抢救。还有一个伙计挨了一枪,但从肩上擦过去的,皮外伤不要紧。另外还有两个,是自己人打的,兴许是棒子、扁担一类的东西砸的,弄得一脸血而已。至于裴麻子几个人,已经是面目全非,没有人形了。六奶奶吩咐救治伤员,抬出裴麻子等人的死尸,远远地找一个大坑给埋了。

    霍荷怕杨家烧锅再有危险,又给六奶奶三个炮手,六奶奶在东院新建一个料水楼子。留下了裴麻子的几杆枪,由魏守林领着,建立自己的自卫队。魏守林此次的英勇救人,让六奶奶刮目相看,从此得到了重用。

    杨宗被连冻带吓,病情又加重了,无论丽秋如何用药,再也不见好转。将养了三个多月,还是撒手人寰,享年四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