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在恒剑山庄足足躺了两个月，人才慢慢转醒。

    当他得知是顾丹仁为自己诊治后，总觉得那个老头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毒素。

    他左翻右看，见舌苔、瞳孔、耳鼻等都没有明显症状，心里好歹松了一口气。

    “醒了？”费永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则是头戴方巾的顾丹仁。

    “费先生，谢三宝怎么样了？”阿七着急问道。

    “他福气好，只是气力用尽而已，歇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不比你，你内力尽失，气息到处流窜，冲击着你的奇经八脉，致使你经脉尽断。若非顾神医惊天妙手，你我伯侄二人就难以相见了。”

    顾丹仁则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比费永峥大上两岁。但是他自身内力不俗，加上保养的不错，所以他比费永峥要显得年轻得多。

    人家好歹也算救了自己一命，阿七再不喜他，也还是得跟他点头致谢。

    “阿七谢过顾前辈。”

    顾丹仁缓缓点头，看得出来他也不怎么喜欢面前这个穿得破烂的瘦小乞丐。

    一老一少，互看不爽。

    费永峥寻了张椅子，坐下来说：“你自己感觉如何？需要顾神医继续为你诊断吗？”

    阿七试着感受自己的内力，苦笑道：“武功是废了，不过好在捡回一条命。”

    费永峥点点头：“你天赋高，眼力好，拾掇拾掇，武功就会回来，你现在差的只是一个教你内功的师父。”

    这世上的武功千变万化，倘若想要精进，都需要有一门心法辅助内功修行，而后所学之武功方能持久。

    像阿七这种属于是手跟得上心，心跟得上眼，可内力却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异类。

    阿七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可没办法，他的内功是自己从那些救治过的病人那里“看”来的，像一锅大杂烩，什么都往里丢。

    等到他遇见一个真正内力浑厚的，愿意教他内功的老师傅时，才发现他体内的这口锅已经变成了一把漏勺，破孔且生锈。

    当年那名老师傅摇摇头，心痛地责骂阿七为什么要先去学那些散人的三等心法，为何不肯先去寻一名师，白白“瞎”了这双眼睛。

    无论如何，当时的阿七已无法另学一门内功，他只能靠着体内这柄漏勺，惊艳地耍出这么一两刀，而后便要歇上好久。

    这是他的弱点，很致命！

    然，世间之事，福祸相依。

    阿七此次虽然武功尽失，但也成功把那勺“大杂烩”般的内力一并舍弃。他现在整个人精神爽朗，比以前轻快不少。

    阿七很乐观，他觉得自己只要医术没丢，行医救人也是一件乐事，不一定非要学武。

    却不想费永峥突然对阿七说：“顾神医师承武当，一身内力浑然天成，在十方榜上排行第五十六，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想，由顾神医来传授你心法是极好的事。”

    阿七一惊。

    武当心法源远流长，现任的武当掌门张真人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学大家。张真人坐道修心，不愿入世，故而十方榜上并未有其名。

    少林主持空空大师也是一样。是以两大门派的弟子都不入俗世，不过问江湖。

    然江湖人士都把此二人奉为武林至尊，并将少林绝学和武当绝学并为天下武功之首。

    顾丹仁早在十年前便被武当除名，但一身武功并未被剥夺，无人知其缘由。

    倘若阿七能从顾丹仁身上习得武当心法，必定对他日后的武功精进大有裨益。

    顾丹仁站在一旁悠悠开口：“武当心法源于道家，主张清静无为，不争不抢；内功修炼亦是如此，讲究养气练气。虽一气同源，但有虚实动静之分。

    气，乃人先天真一之气；与少林的后天气劲不同，武当以内敛为主，分为‘文火养丹’和‘武火急烹’，一阴一阳，相辅相成。

    文火十年，武火十年，而后方见成效。”

    “二十年呐……”阿七闻言咋舌。

    见阿七犹豫，顾丹仁不爽道：“你天赋高，眼界广，厚积薄发，以你如今的岁数，再修内功自无不妥。然内功修行讲究循循渐进，贪多嚼不烂，是以十年最短。”

    见阿七还在犹豫，顾丹仁有些恼了，武当心法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求着，人才肯学？

    “我大师兄天赋异禀，远高于你，我师张真人曾言他乃百年‘丹心’，我穷其一生都不能望其项背。连我大师兄当年都要在武当山顶修行十年，方见大成，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散人？”

    阿七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人家一个名门大家，想要传你心法，你还这样扭扭捏捏。好像你一推辞，人家还非你不可一样缠着你，怎么可能？

    养了一辈子气的人，难道骨头会这么贱吗？

    阿七说：“非我不愿，实乃是我没法在一个地方久待。我救治的病人太多，一些疑难病症当时无法立即清除。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要在何月何日再次回访，以彻底根除他们体内的顽疾，所以……”

    “哼，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江湖郎中本事低，效率也低。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你们非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去处理。”

    阿七算是猜到顾丹仁为什么会被武当除名，一看他这种性子就是养气功夫不到家。

    阿七摇摇头，说道：“医者仁心，小心谨慎总归是对的。”

    顾丹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传承一事就此中断。

    费永峥见了，不免有些哀怨：“唉！你把顾神医给气走了，你的内力怎么办？你的武功怎么办？就这么扔了？”

    阿七一脸平静地说：“不碍事的，至少我已经看过内力在体内运转时的样子，只要能救人，这样也挺好的。”

    …

    谢三宝在自己的身体痊愈后就离开了恒剑山庄，他本想等阿七转醒后再走的。他想跟阿七当面道谢。

    想他与阿七相识只是几天而已，可阿七却肯豁出性命来救他，谢三宝很是感激。

    但他一样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久，似乎所有江湖人士都是这样。

    江湖，是需要靠脚去丈量的，若只是待在一个地方，那只是囚牢。

    那天的天雷降罚竟让阿七他们二人侥幸活了下来。

    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巨阙剑经此一役，竟失了凶性，就是不知道是天雷罚罪的可能性大些，还是阿七那一刀的可能性大些。

    费永峥把巨阙剑赠予了谢三宝，这无疑是贵重的，是需要拿命来换的。

    费永峥当时只是笑笑，并未要求谢三宝做什么，不过谢三宝自知他的命已经记在恒剑山庄里了。

    两条命，一条欠阿七；一条欠费永峥。这让谢三宝更没法厚着脸皮在这里待着了，他需要去精进自己的武功，好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有能力偿还。

    阿七也离开了。虽然费先生很热情，但阿七还是走了。

    他背上斩风刀，腰间挂着两柄短刀，一把“合宜”，一把从积石村带出来的障刀，右肩挎有一个小医囊，就这样满满当当地离开了恒剑山庄。

    至于温让，可能只有费永峥才知道他在哪。

    费永峥站在一个看得到日出的地方，对身边的顾丹仁说：“你我不是说好，要把你这一身的内力都传授给他的吗？”

    顾丹仁哼哼唧唧地吐着气，明显很是瞧不上阿七的性子。

    “连这点苦都不肯吃，传给他岂不是浪费我这几十年的修为？”

    “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了，而且行医也很辛苦。”

    “游历江湖也叫苦？内功修行，耐不住性子，如何大成？”

    费永峥看了他一眼，说：“倘若你当年也是这般想，又怎会被武当除名。”

    费永峥这一句话，令顾丹仁的心神顿时一颤。

    他面容苦涩地呆立在原地，又听费永峥继续道：“这座江湖已经老了，你我也已经老到变成了我们当年都讨厌的模样。

    他还年轻，路还很长，你能确定他选择的路就是错的吗？”

    “顾兄，你曾经不也希望有人能支持你吗？”

    顾丹仁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清晨的暖阳怔怔出神。

    突然，他身形一动，窜了出去，掠过树影，穿过大道，赶上暖阳。

    他身子落下，站在土路边的一棵古树上，对底下那个瘦小的年轻人说：

    “小子，若你哪天真上了武当，记得替我告诉张真人。告诉他，丹心不在炉内。在炉外，在这天下攘攘。”

    阿七抬起头，认真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