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微
繁体版

第三十二章 温柔的力量

    “冒昧地问一下,在零上快四十度的天气里喝热奶茶,这是什么新的行为艺术么?”

    虽然是下午,不过透过窗户还是能看到外面的热浪。我和付源待在空调房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直到外面响起外卖的敲门声才不情不愿的地出去开门。我从门口接过奶茶外卖,惊讶地发现三杯里面居然有一杯热的,而且那一杯是付源最喜欢的杨枝甘露。

    “这你就不懂了吧,夏天喝热的可以促进新陈代谢,有助于排汗和调节电解质平衡。”

    付源正大大咧咧地躺在我的床上,仰着头玩平板。我把杨枝甘露放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他终于舍得把视线从平板上移开。

    “那你为啥不直接去客厅待着,外头热得跟蒸笼一样不是更有助于排汗。”

    我半倚靠在床头,把吸管插进我的雪顶咖啡然后猛吸一口。瞬间冰凉的咖啡混合着清爽的奶油在嘴里混合,由内而外地大降温。

    “我只是想排汗,不想死于热射病。而且蒸笼好歹还洒点水,外头纯纯是一个大烤箱。”

    付源坐直,从床头柜上拿起杨枝甘露,在我一脸鄙夷的目光里掀开了盖子嘬了一口。

    “嘶……哈。小伙子,等你老了胃疼了就知道了,不听老人言……”

    “开心好几年。付大爷,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活得跟二百来岁的老头子似的有意思么。”

    我冲付源翻了个白眼,顺势躺在床上,来回扭动着身体把他挤到床的另一边。手机里放着电影剪辑解说,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一部电影了,现在对于电影的了解仅限于抖音上的短视频。

    “就冲你扭的这几下,前几天运河城那个漫展没邀请你去COS个蛆真是他们的损失。”

    在绝对的体型优势下,付源只剩下了口嗨的本事,笑骂一句之后躺了回去。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被我压制得死死的,毕竟一米八六二百来斤的东北壮汉在谁面前都有一定的压迫感。

    我换了个姿势不想理他,毕竟好不容易止住了汗,我也不想两个人带着黏黏糊糊的汗躺在我的床上。

    其实不是我们两个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所以才挤在同一张床上——当然我只能保证我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主要原因是沈辞在隔壁付源的房间里面试。本来说好了趁着今天休息叫他来打游戏,晚上出去吃点好的,结果刚开局他就接到了线上面试的邀请。

    “可怜我这把晋级赛,差一点到王者了!”

    说罢,我狠狠地捶在了付源的大腿上,付源惨叫一声瞬间坐直了身子。

    “敬威你个混球!你再偏一点我就……”

    “你就怎么样?说下去?”

    我吸了一口咖啡,一脸戏谑地看着付源。

    “你差点把我家未来十八代都结束了。”

    “放心,我有分寸,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我完事了,晚上准备吃点……我有打扰到你们么?”

    沈辞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付源骑在我身上,跟我胶着得难舍难分。不过后来我们复盘了一下,沈辞的视角看我们的确像是在做一些不能明说的活动。

    “没有,你甚至可以加入我们。”

    我一个挺身把付源掀起,然后坐在床边整理了一下被付源抓得皱皱巴巴的衣服。

    “那倒是不用了,我没这方面的癖好。唔……我是说,我支持一切性别的……真爱?”

    沈辞一边从付源手里接过奥利奥奶茶道了声谢,一边顺势坐在了床角。

    “你面试完了?怎么样?”

    “还可以吧,是天津的一家第三方检验机构。”

    沈辞把吸管插进奶茶里,不断搅动着。透过透明的奶茶杯能看到黑色的颗粒在里面旋转着,像极了爱情。

    本人敬威表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网上的短视频里动不动就说某某某像极了爱情,但是这句话纯粹是作者想蹭个热度顺便装一个故作忧伤的……B。

    “第三方?公立私立?合同还是编制?”

    付源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刚才沈辞进来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屋里的冷气散出去了一些。

    “好像是政府入股的一家半国企,我也不太懂,反正也不是真的想去。”

    “这话说得,像极了个渣男。”

    我笑着吐槽一句,然后低下头继续翻看美团。

    “那你可真是冤枉沈辞了。”

    付源走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每个山东人心中都有一个编制梦,私企上班说出去会被家里乃至整个村里鄙视的。”

    “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山东人为啥对于编制有这么大的执念。”

    我灭掉手机,很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山东人。

    “想当年那一百单八人自己创业多痛快,到最后居然还是被官家充公了,图啥?”

    我摊开手,看向他们俩。

    “图个稳定呗,主要是因为山东人太多,太卷了。举个例子,你看看这几年山东好考卷成什么样了。”

    付源掏出手机,给我看近几年山东的高考分数线。

    “拿走拿走,不想看。所以你们都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高考比我高出好几十分,结果跟我考到同一个学校了。”

    付源和沈辞对视一眼,付源问:

    “就冲他这话,你想不想干他?”

    “想。”

    沈辞点点头。

    “那就来吧!”

    付源突然发力,我一个没坐稳,被他摁倒在床上。眼角余光瞥到沈辞把奶茶放在柜子一角,一脸狞笑着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啊啊啊啊啊付源沈辞你们两个混账!”

    这俩狗东西居然在抠我痒痒肉!

    “喂?哪位?哦能能啊,怎么了?”

    这场闹剧以能能打来的电话作为休战标志。我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有些喘气,毕竟以一敌二还是有些吃力。电话那头传来了能能十分焦急的声音:

    “敬威你们在哪呢,快来警察局,出事了。”

    “所以……你们仨这是什么造型?逃难风?”

    接到能能的求助电话之后,我们仨疯了一样地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察局,以至于衣服穿得跟逃难的一样。付源开车,在不超速的情况下顶着限速踩油门,看得出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我们赶到警察局的时候,苏婉正坐在休息区,右手贴满了创可贴。她的身边还有两个警察在询问着什么,好像是在做笔录。能能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苏婉一个人。见到我们来了,苏婉冲我们挥挥手。这种环境下她还能打趣我们,看起来事情不是很糟糕。

    付源大步走到苏婉身边,把我和沈辞甩在身后,我们小跑着才勉强能跟上付源。

    “什么情况?怎么都闹到警察局了?还有你这手怎么回事?”

    警察做好了笔录,叫苏婉在休息大厅稍等片刻。刚才在做笔录的时候我们不方便打扰,见他们走了,我们赶紧围上去。

    “哦,行侠仗义的时候受了点伤。”

    苏婉轻描淡写地说,全然不顾付源黑得跟锅底灰一样的脸。

    “哎呀就是……出门打酱油碰到了社会杂毛欺负人。诺,那边蹲着的就是。”

    苏婉向一边扬了扬下巴,我说着她的目光往墙角看去,才发现墙角蹲着三个头发染得跟红绿灯似的精神小伙加一个精神小妹。此刻他们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原本的所谓的黑社会气质荡然无存。

    “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能能呢?”

    我收回目光,问苏婉。

    “她陪着受害者那个小女生进去做笔录了,应该等会就出来了。”

    苏婉想了想,突然兴奋起来:

    “哎你们是不知道,刚才我以一敌四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我跟你们讲,事情是这样的。”

    以下内容来自于苏婉的故事,真假自辨。

    “话说事情是这样的……”

    “能能你还有洗发水么?我剩得不多了。”

    苏婉在卫生间里想要洗头发,却发现瓶子里的洗发水所剩无几。

    “你看看浴室下面的柜子里还有没有?”

    能能在准备去南京大学报到的东西,前些日子她刚刚接到了拟录取的喜讯,不过在正式报到之前还有很多东西要处理。

    “没有了,要不你陪我下去买一下吧。”

    苏婉敲了敲能能卧室的门,门没锁,正好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弄完呢。”

    能能正坐在桌子前,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痉挛。索性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趴在桌子上,希望这个世界明天就毁灭吧。

    “好啦,别闹心了,陪我下去走走。天天在屋里待着,你都不知道现在看着有多憔悴。”

    苏婉顺势坐在能能的床边,伸出手指戳能能的痒痒肉。

    “哎呀你自己去吧,我快忙死了。学姐说得没错,考研这种东西,只有在考上的那一刻是开心的。”

    能能抬起头,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有一种摆烂的美感。

    “姑娘,你说的这是人话么?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去南京读大学了哎,哪像我们,还不知道有什么着落呢。”

    “大姐,你说的这是人话么?是谁说的哎呀我要是不努力,我就要回天津去继承家业了。”

    能能一脸怨念的阴阳怪气,苏婉心虚地避开能能的目光。

    “少废话,你去不去?”

    “不想去,懒得动。”

    说完,能能顺手从旁边抓起一根皮套,把杂乱的头发聚到一起扎了个马尾。

    “那就怪不得我啦!”

    苏婉突然站起来,一把抱住能能,把能能压在身下。

    “啊啊啊啊啊苏婉你大爷!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最终这场战斗以能能服软落幕。

    (付源:这画面似曾相识啊。

    沈辞:这不是咱们出门前的剧情。

    敬威:作者偷懒了,这段场景原封不动地复制过来的。

    鬼医:安静,闭嘴。)

    “你们就是在买洗发水的路上碰到的这群小混混,然后你们俩就仗义出手了?”

    苏婉在一边讲得眉飞色舞,突然被付源打断。

    “差不多,我们小区侧面不是有个小巷子嘛,我和能能有时候会从那里抄近路。从那过去的时候听到有骂人声,我们过去就看到这几个小屁孩一群人欺负那一个小女孩,把她摁在地上踹。”

    苏婉冲着远处那几个她口中的小屁孩努努嘴,刚才注意力全在苏婉身上,也没仔细看他们几个。仔细看一眼,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衣服,画着吓人的浓妆。

    “*的,谁让这个小*反抗的,不然我们能揍她?”

    为首的小太妹一开口就是垃圾话,别说苏婉了,我都想去给她一巴掌。

    这TM是人说的话?

    “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辞岔开了话题,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边问苏婉。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是当时我撅折了一根拖把杆,不小心被刮到了。”

    苏婉抬起手看一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只是她这份淡定让我们心里一惊。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沈辞跟人打架,也是抄起一根拖把杆一脚踹折,冲着对面就要扎过去。还好付源及时把他抱住,才没酿成大祸。我看向付源,发现他也在看我。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他跟我在想同一件事。

    “苏婉……这么生猛?”

    沈辞小声地问付源,付源回答:

    “我也…刚知道。”

    “什么叫我这么生猛?”

    苏婉听到了他们的讨论,有些不满地站起来。

    “你俩少看不起人了,女生就不能见义勇为了?你以为我学跳舞就只会劈叉下腰给别人看?”

    说着苏婉居然抬起腿,众目睽睽下一脚搭在了付源的肩膀上,做了个标准的一字马。

    “下次再看不起人,小心我一脚把你脑袋旋下来,是不是敬威?”

    “啊?跟我有啥关系?”

    突然被cue到,我有点懵。

    “我们出来了……我去你们这是啥姿势?”

    就在苏婉越说越上头的时候,能能搂着一个瘦小的女生从谈话室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女警察。三个人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婉的一字马,空气中满是尴尬。

    “你们做完笔录了?”

    苏婉有些尴尬,放下腿走到能能身边。

    “嗯,本来就是他们欺负人,有监控。”

    能能点点头,扶着女孩在长椅上坐下。不知为何,这个女孩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所以,你俩这算是见义勇为,做了件好事?”

    “算是,但是不提倡。”

    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女警察合上了手里的本子,一脸严肃地对我们——或者是对苏婉说。

    “你们两个女生,再能打也不应该以身犯险,应该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用最快速度赶过去的。”

    我们一行人有些局促地垂着头,像是犯了错被教训的小学生。

    “不过小姑娘很勇敢,这种时候能挺身而出,很不错哦。”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失落,女警察换了个语气,对苏婉和能能的挺身而出提出了表扬。

    “挺身而出不敢当,但是就是看不惯他们几个欺负人家一个小女生。”

    警察带着那几个小混混去了审讯室,大厅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女孩抬起头,看向我们一行人,我能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和感激。她突然站起身,冲我们鞠了一躬。当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沙哑着开口:

    “我……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大夫!”

    女孩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我的身上,也我瞬间回忆起,她就是之前在抢救室吞药的女孩。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苏婉瞪大了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我。

    “嗯,之前在医院急诊见过。”

    “她不会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女孩吧?”

    付源大概是想起了这个故事,我冲他点了点头。

    “啥情况?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哎你别拽我。”

    “来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付源不等能能说完,就拉着她去到一边,连带着苏婉和沈辞。

    “你……还疼么?”

    我在距离女孩相隔两个空的座位坐下,有些迟疑地开口。女孩沉默着没有回答,我也不急,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那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我时不时还能感受到他们抛开的探究的目光。

    “我……我还手了。”

    挣扎半晌,女孩给出了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

    “还手就对了。”

    苏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走到女孩身边,把她搂在怀里。

    “你的善良换不来恶人的良心发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看着能能和苏婉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女孩,我识趣地默默起身,和付源沈辞一起退到门外不打扰她们。

    这一刻是独属于她们的温柔和勇敢,我们不该打扰。

    “来一根?”

    付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我和沈辞,沈辞伸手接了一根,我瞥了一眼,付源识趣地收回了烟。

    “从前只觉得苏婉脾气好,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放飞自我的一天。”

    付源没有接沈辞的话,只是向屋里淡淡地暼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

    “那是你没有认识到真正的苏婉。”

    “真正的苏婉,是什么样的?”

    付源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像在一起同窗了四年,我并没有认真地深入地去了解过这群老朋友。

    就像我们一直调侃田哥是阳光暖男,却鲜有人知他也有在深夜迷茫崩溃的时候。

    就像我们只知道日成游戏打得厉害,可是有一次酒后他痛哭,他并不在乎游戏,他只是舍不得我们这一群会陪他打游戏的朋友们。

    “苏婉啊……”

    付源抬起头想了想,突然笑了: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她,那就是她不是一个能用一句话形容出来的女生。”

    付源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她可以温柔,可以在舞台上发光,她也可以挺身而出,勇敢地对抗一切不公。”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在演讲。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把手搭在付源的肩膀上,半开玩笑似的问他。

    “或许吧。不过更多的是欣赏。”

    一瞬间付源有些怔愣,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笑容。

    “我欣赏她的勇敢洒脱,我希望我也能总有这样的力量。”

    “这就是你想去支教的原因?”

    沈辞突然开口,看起来他也知道付源的想法。

    付源点点头。

    “我只有一辈子这么长,我想给世界留下一些好的印记。”

    “加油吧。我下周要回家一趟,有一家医院要我去线下面试,我想去试试。”

    外面灯光昏暗,不过我能看到沈辞的眼睛在发亮。

    我有多久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样闪烁的,充满希望的光了呢?

    我记得初次见面的那年夏天,那个少年的眼中闪着同样的光。只是后来啊,荒唐雨熄了少年目,我们匆匆陌路。

    “加油,一切顺利。”

    我拍了拍沈辞的肩膀,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不过这句话是我衷心的祝福。

    “你们聊什么呢?咱们走吧。”

    谈话间,能能和苏婉带着女孩走了出来,我第一次在女孩的脸上看到笑——只是还有些许的拘谨。

    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不过今天的月亮看起来格外的皎洁。

    “走啊,我和能能商量好了,今晚请你们吃饭。火锅去不去?”

    “苏女士发话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关键是还不用花钱。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