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婚约变数
王本草回到太平山庄已是正月二十五的深夜。虽然他到达太平镇时只是黄昏时分,但他一直等到深夜才进庄,因为他虽然在路上已经忍痛用逍遥刀把五根铁链末端所连的铁板和部分铁链一起斩断了,但剩下的铁链仍然绑在他的四肢和腰上。
为了逃命,他也顾不得收拾,只是将铁链顺势缠在了四肢和腰上,再裹上宽大的袍子,便急匆匆出了洛阳,头也不回地往太平山庄逃去。但到了太平镇时,他却早已冷静了下来。他不想让自己受困的事被山庄其他人知道,以免阻挠他与宋月的婚事,所以选择了深夜进庄。而他进庄后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山庄里最为信任的二爷爷王正义了。
令王本草吃惊的是,王正义看到王本草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吃惊,甚至是震惊,然后才是喜悦与宽心,这让王本草有些莫名其妙。
王正义一面帮孙儿开锁,一面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是有人白天悄悄给太平山庄捎话,说王本草被宋家庄擒住了,关在了地牢,性命堪忧。
山庄一下子就炸锅了,有的主张立刻派人去救,有的则主张公开要人,还有的则怀疑信息的可靠性,主张静观其变。一群人吵了一天也没有定论。没想到山庄里尚未采取行动,王本草却已经逃出来了,这让王正义如何不惊、不喜?
王本草得知真相后,却是好奇这个不知是谁的好心人给太平山庄报的信,着实给王本草与宋月的婚约蒙上了阴影。王本草顾不上感激,满脑子已尽是忧虑。
王正义得知王本草的忧虑后,也不禁叹息。不过他首先要做的,却是查看孙儿的伤势。当发现原来的皮肉伤都已经结痂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正当爷孙俩为婚约之事忧虑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爷孙俩四目相对,王本草无声地躲进了里间,王正义则缓了一缓,才推开房门,轻声问道:“谁呀?”
院外传来毕雪剑的声音:“王长老,是我,雪剑。您老快开门吧?”
王本草闻言,吃了一惊:毕雪剑半夜来找二爷爷做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毕雪剑已经进了小院,冲着王正义道:“王长老,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我要连夜出发,去洛阳宋家庄救本草。你若是还认他是你的孙子,就与我同去。”
王本草心中一阵火热,却听王正义道:“我自然也着急。可是现在就去,你都准备好了吗?”
毕雪剑不悦道:“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多耽误一刻,本草在宋家庄就要多受一刻的活罪。要是因为去晚了一时半刻,本草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不会安生的。你老到底去是不去?!”
王正义不答反问道:“那你想好了怎么救他了吗?”
“你老真啰嗦!路上还有几日时间,可以慢慢想嘛!若是能抓住宋月那个狐狸精最好,到时候用她换人。本草要是少一根手指头,我也要从她身上找回来!若是抓不着,把就宋家庄闹个天翻地覆!我就不相信那宋老贼不就范!”毕雪剑声音有些尖锐,但在王本草听来,却十分动听悦耳。
王正义以决然的口气道:“好!我陪你去。你且回家稍等片刻,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去找你。”
毕雪剑愣了一下,然后道:“好!我在本草家隔壁的家里等你。只给你两刻,你不来,我就走!”
王正义笑道:“好!两刻就两刻!你且回去,我稍后就到!”
待毕雪剑走远了,王本草终于走出了里间,怔怔地望着王正义。王正义见王本草眼中闪着泪花,疑惑道:“怎么了?”
王本草哽咽道:“除了二爷爷,或许只有师姐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了。就连宋小姐……虽然我对她一见钟情,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她是真心对我的。”
王正义皱眉道:“怎么?你想改主意了?”
王本草苦笑摇头:“我现在怎么想,恐怕已经不重要了。我与宋小姐的婚事成与不成,恐怕要看宋庄主与龙庄主如何想法了吧?”
王正义没有应声,而是缓步踱到了屋外,王本草亦紧随其后。小院的上空,繁星点点,却独独不见月亮的踪迹。王本草仰天苦笑,王正义若有所悟,亦苦笑不语。
良久,王正义叹了口气道:“别想了,先陪我去找你师姐吧,别让她再担心你了。你也看到了,她为了你,可是要拼命了。”
王本草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点头道:“好,我去。”
当毕雪剑终于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小院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见她“霍”地转身,大步走到大门口,猛地拉开门,抱怨道:“你老真是……”
毕雪剑的话没有能够说完,声音却颤抖了。因为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那个王老头,而是王老头的侄孙、她整日整夜为之悬心的师弟王本草!
毕雪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先是望了望繁星片片的夜空,接着双手齐出,摸完了王本草的头脸,又摸他的双肩、双臂、双手、前胸、后背……
王本草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感动,浑身热血沸腾,与师姐朝夕相处的一幕幕一时全都涌上心头。只见他一下子将毕雪剑紧紧抱在了怀中,哽咽道:“师姐,别摸了,是我,我哪儿也不缺,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毕雪剑浑身颤抖着哭着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
王本草痛哭流涕:“只有那个柳长生,他打我,用马鞭抽我。还有那个宋世雄,他用五根粗铁链子锁住我,把我锁在地牢里……”王本草说得十分委屈,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依偎在母亲怀里哭告的小男孩。
毕雪剑已是泣不成声:“好,很好!咱们要让柳家堡和宋家庄血债血偿!”
王本草闻言,心中一寒,连忙道:“是……是宋月宋小姐救了我,她是好人,她还是关心我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毕雪剑突然大吼道,“他们对你软硬兼施,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为的到底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再不死心,难道非要让我去给你收尸吗?!”
王本草心头一颤,不敢去看师姐,只是伏在她的肩头,颤声道:“对不起,师姐,我错了,让你担心了。”
姐弟二人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忽而一个责骂,一个道歉;忽而一个道歉,一个感谢;忽而又一起回忆少年时光,两眼不时落泪,许久也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整个太平山庄的人,已有小半聚集在了毕雪剑的家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窃窃私语。最终,还是毕成走上前来,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头,柔声道:“先撒开手吧,大家伙儿都看着呢,大半夜的……”
毕、王二人这才从二人世界中醒转过来,不好意思地望着太平山庄众人。龙啸海哈哈大笑道:“好啊,好!今天夜深了,大家先散了,明天开个大会,好好议一议!”
王本草没有吱声,默默地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小院。关上院门的那一刹那,王本草若有所失,仰望星空,心中一痛,终究没有再发出一点儿声响。
正月二十六,一个普通的冬日晴天,对王本草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幽冥教破例为他召开了一次幽冥大会,会上只讨论一件事情,那就是王本草的婚事。
鉴于宋家庄心怀鬼胎,幽冥教上下一致同意放弃王本草好不容易夺来的与宋家庄的婚约,并将同为幽冥三使之一的毕雪剑许配给王本草为妻。王本草全程面无表情,一直作沉思状。哪怕幽冥教上下一致恭喜王本草的时候,王本草也只是起身抱拳,脸上仍然毫无喜色。但这并不影响幽冥大会的任何决定。
这一天,王本草过得有些恍惚,因为他并没有决定放弃与宋月的婚约,更没有准备好迎娶师姐毕雪剑。在他的心里,对师姐是既敬且爱,并没有多少男女之间的想法;对宋月则是既喜且爱,心里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江湖侠侣。幽冥大会的决定,让王本草有些措手不及和无可奈何,因为他无法拒绝,又不愿接受。这一日,当真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过了这一日,王本草终于静下心来开始考虑接下来日子该如何过活了。
就像头一天幽冥大会上许多同门所说的那样,宋家庄对《先天功谱》贼心不死,王本草与宋月的联姻在宋家庄看来显然是一个阴谋,而宋月要么是不知不觉沦为了这一阴谋的重要棋子,要么甚至就是心甘情愿当棋子,就连宋月放走王本草恐怕都是宋世雄的计谋之一,为的就是让王本草死心踏地爱上宋月,进而心甘情愿献上《先天功谱》以及所有修炼的心得体会。
王本草虽然不愿承认,但却也无法否认,更无法确定宋月对他所做的一切,特别是在地牢里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宋月的美带着一股他所不具有的精通世故的气息,这股气息既典雅又有些冰冷,最是容易掩藏真实的想法,这让他在宋月面前时常感到心虚。而师姐毕雪剑则与他身上有着相同的素朴执著之气,只是这样气息相近的一对男女若是成婚,未必能够和谐。
可王本草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无法确切地判断未来,实在无法确定娶谁更好。更可气的是,二爷爷王正义明明十分清楚王本草的疑惑,却不肯为他答疑解惑,哪怕王本草当晚亲自登门求教,他也只是笑着说:跟着感觉走吧!
转眼正午已过,王本草仍然在放不下宋月与拿不起师姐之间纠结,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多遍了,连被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饭也没有吃,整个人陷入了苦思之中。但他这次并没有来得及久思,便被敲门声惊醒了。来人乃是萧强,龙教主的传令使。
这次的传令有些不同寻常,因为萧强其实是来送达幽冥教的新年第一单的。王本草早已厌烦了幽冥使者的差事,所以直接拒绝了。但萧强却道:“龙教主说了,太平山庄今年的生意终于火起来了,王师兄当居首功。待王师兄完成了这一单,以后便不再是炼狱使了,而是太平山庄的副庄主。”
王本草闻言,不由得怦然心动,但听完此单的任务细节之后,又犹豫不决起来。这单生意十分紧急,必须赶在二月初一这天到达目标家中,而且只有在晚上才有机会下手。
留给王本草的时间,只有三天,王本草根本没有时间多做准备,三天时间也只是刚刚够他赶到目标所在的襄阳城并略作歇息。而且,二月初二是王本草母亲的祭日,也是自己的生日,王本草并不愿意这一天不在家里度过。
如果仅仅是这些,王本草还不至于犹豫不决。真正令王本草疑惑的,是此次要刺杀的对象名叫金秀贤,乃是荆襄地区早已没落的金刀门掌门人。王本草记得自己的母亲名叫金秀珠,虽然不知是哪里人氏,但好像也是会一门刀法的,说不定与这金刀门有些关系。
一番思量之后,王本草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让萧强先回家,待他吃过午饭后再答复。萧强有些为难地催促王本草快些吃饭,然后便无奈地回去了。
王本草朝母亲的牌位看了看,毫不迟疑地找到了王正义家。王正义正在睡午觉,王本草好像事先知道似的,连门也没敲,直接跃墙而入,惊起了王正义。
王正义一番笑骂,王本草却不以为意,直接问道:“我刚刚接了一单生意,二爷爷知道吗?”
王正义一愣,斥道:“臭小子,你当你二爷爷是神仙啊?什么事情都能未卜先知?”
“教主接了一单十分紧急的生意,要我在二月初一晚上去襄阳杀掉金刀门掌门金秀贤。事成之后,我就不再是幽冥教的炼狱使了,而是太平山庄的副庄主了。可我怀疑这个金刀门是我母亲的娘家。”王本草直接了当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把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也告诉了二爷爷。
王正义闻言一愣,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思。
王本草见状,急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快告诉我这金刀门跟我娘有没有关系?”
王正义却低头不语,还朝王本草打手势,让他不要吱声。王本草无奈,只好闭嘴。
“嗯……没错……一定是他们两个出的主意!有意思,有意思!”王正义自言自语道。
“什么有没有意思的?你快说呀,到底有没有关系?!”王本草有些急了。
王正义猛地抬头,盯着王本草的双眼,朗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只管去。此去是一举三得,既脱了幽冥教这张皮,又当上了太平山庄副庄主,还能抱得美人归。为何不去?”
王本草一愣,正色道:“二爷爷,您老说话可得负责任啊?我娘生于金姓武林世家,又精通刀法,真的跟这个金刀门没有关系?”
王正义却十分干脆地答道:“我会为我的话负责的。你还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今天若是骗了你,就叫我被人抽筋剥皮,不得好死!”
王本草闻言,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仍然有些不死心地道:“您老刚刚说是谁的主意?那是什么意思?”
王正义冷笑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是关于这次任务的。说出来也只是猜测而已,没啥意思。这样吧,你赶紧出发,快去快回,我帮你把这个任务的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等你回来的时候,告诉你真相。你看如何?”
王本草犹疑道:“二爷爷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吗?那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是出身哪门哪派?”
王正义不悦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任何选择,都有得有失。你只要记住,二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就是了。等你回来,我就把你娘的事都告诉你。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娘与你爹是在黄河以北相识的,襄阳都快到长江边上了,隔着远着呢!”
王本草闻言,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没再多说什么,连忙辞行。若是他生有后眼,一定会看到王正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时满脸的决然与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