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舅舅之死
却说王本草离开二爷爷的家后,去养生堂吃了午饭,然后找到萧强领了任务,便一骑绝尘而去。
襄阳距离太平镇近一千二百里,比去洛阳还要远,若是坐马车,三天半的时间根本无法赶到。王本草只好只身骑马前行。好在此行是南下,北风反助行程,加上王本草全力赶路,终于在二月初一半晌进了襄阳城。
王本草没有急着去探查,而是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睡了一觉,吃了顿饱饭,才在傍晚时分出了客栈,打听起金刀门的位置。
王本草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洗睡,也是因为萧强事先告诉了他,金刀门就在襄阳城里,一问便知,不用如何打听寻找。
王本草找来一位大叔一打听,果然,马上就找到了金刀门的所在。王本草按照手里的金刀门地图所画,找到了目标所在的阁楼,悄悄潜入,静静地观察人员进出情况,但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除了一个守门人,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正当王本草怀疑情报有误的时候,只见一人提了个灯笼走向阁楼,守门人好像故意帮忙似的尊称那人一声“掌门”。
王本草心中一喜,心道:“情报果然十分准确,这人竟然就是那掌门人。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这么确定这金掌门今晚一定会来这小楼呢?”
没等王本草想明白,又听那掌门吩咐道:“你可以回去了,今晚这里不用你了,我来守着。”那守门人闻言退去。
这让王本草更加好奇了:这金掌门到底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居然连守门人都支走了。
只见那掌门进了阁楼,依次点亮了灯火,便开始走来走去,不知道忙活着什么。王本草悄悄潜进去观察了半天,没有发现其他人过来,只有金掌门一个人在忙活着,好像是在准备一场小小的祭祀。
王本草听说金刀门在二十多年前突然遭了大难,所以才会没落,这掌门或许就是在准备祭奠曾经的辉煌吧。但这些与王本草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虽然有些不忍,但一个门派不论兴衰,总是伴随着血雨腥风,又如何能没有恩仇呢?王本草只是帮忙了结一段恩仇而已。
又等了一会儿,那金掌门终于把祭堂整治得差不多了,王本草担心他要离开,便看准了他离自己不远不近的时候,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言不发,拔刀便刺。
那金掌门当然不会毫无察觉,一声冷哼,退到一旁,拔刀反击。
灯火因二人的刀气纵横而忽明忽暗,王本草这才发觉金掌门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左右,却面带忧郁之色,刀法十分精熟,虽然不如自己高明,但想要速胜还真有点儿困难。
好在王本草确信此刻这栋小楼里没有第三个人,所以倒也不着急出绝招,反而想稍微领略一下金刀门的刀法,只要金掌门不大声呼喊。
王本草出山已整整三年了,对中原武林的门派多少有所耳闻,但金刀门靠近大江,王本草倒是第一次听说,而金刀门的刀法也确有过人之处,这让王本草忍不住多让了几刀,以期窥得刀法奥义。而那金掌门好像还很配合似的,居然一直不重样地使着各路招式,让王本草对于刀法有了新的领悟。
二人在还算宽敞的祭室里斗了三十余招,那金掌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王本草正准备再让几刀,忽听那金掌门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王本草一愣,随即笑道:“杀你的人,来杀你。”
那金掌门闻言一愣,脸色顿时转寒,沉声道:“我金刀门这些年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我看你是幽冥教的人!看来你们的左右护法终究是容不下我金刀门啊!”
王本草闻言一惊,想不出这金掌门是如何看出他的来历的。金掌门则趁机进逼,一记连环刀斩得王本草手忙脚乱。王本草终于失去了耐心,动了杀机,举刀反击,在连续两刀荡开金掌门的金环刀后,稍一停顿,运起全身内力,聚于刀身,然后朝金掌门拦腰斩去,声势与速度都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那金掌门仿佛也知道了厉害,深吸一口气,竟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跪伏在地,躲过了必杀的一刀,同时双手举刀,朝王本草迎面劈去,声势甚急。
王本草这一刀全力以赴,难以回救,情急之下不退反进,借着自身的宝刀回旋之力,猛地撞进金掌门怀中,虽未成功,却成功避过了这一刀,左肩被金掌门落下的刀柄击中。
王本草闷哼一声,左肩猛地一顶,将金掌门掀得一个趔趄,同时宝刀抽回,回身疾刺,一刀刺入金掌门心口,虽未直接命中心脏,但也相去不远。
金掌门遭受重创,一声惨呼,双手紧紧抓住王本草的刀身,双眼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难以置信的却是王本草了。
只见金掌门表情十分痛苦地问道:“你是……本草?”
王本草闻言,全身如遭雷殛,一股十分不妙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原本准备抽刀的双手立刻松了开去,眼睁睁看着金掌门双手抓着刀身,缓缓倒了下去。
金掌门看到了王本草的反应,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真的是本草,真的是本草啊……”声音中满是悲凉之意。
王本草见金掌门不称他为“王本草”,而是直呼“本草”,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这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称呼,“本草”正是王本草的乳名。
“我戴着面具,你如何确定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本草’?”王本草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还需要我解释吗?你的反应已经证实了我的推测。”金掌门躺在地上,鲜血一点点地顺着刀身向外溢出。
“不,你今天死定了,别想我饶过你!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可能认识我!”
“是的,咱们今天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这二十多年来每天都想着与你见面,却又怕因为见了一面而害了你。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姐姐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很出色,很好!”金掌门的声音已经有些衰弱。
王本草只觉脑袋里有无数只秋蝉在哇哇大叫,吵得头痛难忍。他强忍住激荡无比的心情,咬牙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姐姐关我什么事?!”
“我叫金秀贤,你母亲叫金秀珠,一字之差,你就从来没想过什么吗?还是说,你连你母亲的姓名都不知道?”
“你胡说!我不是什么‘本草’,你……你休想蒙混过关,让我饶你性命!”
金秀贤叹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敢承认呢?你生于天复五年二月初二,明天就是你的二十三岁生日,也是你母亲的忌日。
十岁生日那天,你母亲去世了,你想逃到杭州‘江南第一春’绸缎庄,却被你二爷爷给截了下来;二十一岁开始相亲,还遇到了第一个心动的女孩子,名叫温如初,可惜她骗了你,后来也死了;去年,你在少林寺大展雄风,为太平山庄赢得了最终的胜利,立下了大功;这个月,你去宋家庄送彩礼钱,我还等着你迎娶宋家大小姐的喜讯呢!怎么样,成了没?他们没为难你吧?”
王本草一时泪如雨下,一面围着躺在地上的金秀贤不停地转圈,一面颤声道:“你一定是本教的叛徒,所以才会对我知道得如此清楚。你别再装了,我不会上当的!二爷爷不会骗我的!你一定跟我娘没什么关系!一定没有!”
金秀贤继续道:“你不用不承认,幽冥三使当中,只有你用刀,我早该想到的。如果我能早点儿想到,早点儿叫破,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不过……恐怕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王本草已有些泣不成声。这一刀虽然没有刺中心脏,但以他的经验,只要拔出刀来,金秀贤定然很快鲜血流尽而亡。
他已经想不出救人的办法了,只好寄希望于此人仍然是在说谎,想求得一条性命。
“好吧,就算你猜的都对,我也不会认为你是我的舅舅的。我爹娘是在河北相识的,你们金刀门都快到江南了,怎么会与我家扯上关系?”
金秀贤哼了一声,道:“你知道的看来还真不少,只可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你父亲能与我姐姐相遇相识,还是拜我所赐。那一年,我陪姐姐在黄河一带游玩,不小心开罪了你父亲,被他打翻在地。我不服气,就找我姐姐帮忙出气。结果,他们俩也打了一架,却不打不相识,成就了一段江湖佳话。”
王本草心如死灰,虽然知道眼前之人还有许多轶事可以告诉他,但他却没有心情听了。
“难道二爷爷不知道我要杀的人是你吗?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阻止我?!”
金秀贤叹道:“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这两年怕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吧?忘了自己如何在死亡的阴影下小心度日的了吧?忘了自己是如何被同门轻贱的了吧?更忘了你父母的大仇了吧?他们不把你们王家赶尽杀绝,是不会罢休的。你二爷爷不告诉你,是为了保你小命,也是保他的老命。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想得到。”
王本草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那你今晚在这里干什么?他们为什么知道你今晚一定在这里?是谁要杀你?”
金掌门苦笑道:“傻孩子,你说我要干什么?明天是你娘的忌日,我这是在准备明天的祭礼啊!想杀我的人,自然就是派你来杀我的人,这你都想不明白吗?我看……你要是再留在幽冥教,只怕早晚要为人所害啊!”
王本草猛地冲到祭堂前面的中央位置,只见供桌上摆放着两个灵位,右面写着“家姐金秀珠之位”,左右写着“姐夫王开山之位”。
“王开山……”王本草沉吟道,“我爹名叫王庆丰,可不叫王开山。你果然是在骗我,可惜你已经活不成了。”
“我的死,如果能换来你活命,那我也对得起姐姐了。你应该很清楚的,你们幽冥使者不都是双名的吗?一个是父母取的,另一个是教主取的。王庆丰是父母取的本名,王开山则是教主赐的用于行走江湖的使者之名。你们教主不还给你师姐取名毕雪剑吗?你连这个都想不到?”
王本草闻言,一时语塞,却又很快茅塞顿开:怪不得以前自己到处打听王庆丰却无人知晓,原来父亲行走江湖时用的是王开山之名!
金掌门又道:“我每年都会派人去一趟杭州,想看看你是不是逃出了幽冥教,但每次都是白跑一趟。若不是每年都会从王正义那里收到你的消息,我真是无法安坐襄阳啊。以后我再也不能听到你的消息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再也不要回那个吃人的地方了?不要让我和你爹娘在地下也不能安生,可好?”
王本草“扑通”一声跪倒在金秀贤面前,痛哭道:“舅舅,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该怎么办?!我要给你偿命!”王本草说着,便要去拔刀自刎。
金掌门双手紧紧抓住逍遥刀,拼尽力气喝斥道:“混帐小子!你死了,你爹娘的仇谁来报?!你要……你要好好活着啊……”
王本草心中一凛,急忙问道:“舅舅,你告诉我,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娘死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的,她是被上任教主封不行和他手下幽冥三使给逼死的,我二爷爷也参与其中了。”
金掌门却道:“是啊,我都知道了,供桌下面有个箱子,里面有我和你父亲、母亲还有二爷爷的往来书信。我保管了20多年了,终于可以放下了。你走的时候,带上吧?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唯一见面礼了。”
王本草感觉到了金掌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连忙凑到他嘴边道:“您还没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呢?”
金掌门叹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回去问你二爷爷吧?你爹死的时候,他也在场,我也是听他说的。”
王本草闻言,心头一震,向金秀贤道:“舅舅,您安心去吧。你挨的这一刀,我不会让您白挨的。我这就回去找二爷爷把一切都问清楚。”
金秀贤脸上现出安详的笑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拔了吧……”
王本草单手握住刀柄,转过脸去,一咬牙,拔出刀来,带出一蓬鲜血。金秀贤一声惨呼,渐渐没了声息。
王本草不忍回头去看,强忍着心中的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取了信箱,走到窗边时,转身朝金秀贤的遗体磕了三个响头,抱起信箱,飞身出了金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