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柳长荣
汴州地处中原腹地,北依黄河,四面皆是平原。陈留乃是汴州东南的一座县城,人工开凿的汴河从陈留城东侧流过,直达汴州。
柳家堡便是陈留城中的无冕之王,一方面为朝廷制造军械,大发其财;另一方面广收门徒,网罗党羽,北至黄河,南到淮水,东抵泰山,西达嵩山,小半个中原武林皆在柳家堡的势力范围之内。
由于汴州一带距离柳家堡的老窝陈留极近,所以王长老特意安排八名教主亲传弟子提前七天到达白杨林周围警戒,毕雪剑、张游龙随行处置,自己与王本草在后缓行。
一路上,王本草每到一处歇脚地,便找机会练习通天刀法,熟悉定坤刀,同时悄悄向二爷爷请教。六七日间,刀法每日精进,定坤刀使得得心应手,战意愈发强烈。
直到腊月初二正午,爷孙俩才赶到白杨林与众人会合。八名弟子每天变换两次警戒方位,毕雪剑、张游龙在林中来回巡视,吴锋、杜衡分别带弟子监视陈留城内外的动静,均未发现异常。
王长老叹道:“看来柳家堡将来真的要换后继之人了。”
夜色很快掩盖了白杨林中的一切,给幽冥教众人带去了一些安全感。
王长老在一棵大白杨树上坐着,闭目沉思。
这次的行动风险极高,因为刺杀的对象是中原武林三大势力之一,如果不是因为教中缺钱,且雇主也是被刺杀对象一家的,龙教主定然不会应下这单生意。但更诡异的地方却在于:此次竟然同时出动了三位冥使,这在幽冥教三百年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毕雪见与张游龙在武学上都有不俗的悟性,而这此刺杀又是一场公开的对决,足以看出王本草的真实本领。这越看越像是在让两名冥使监视另一名冥使,只是两名冥使应该一个受龙教主所托,另一个受左右护法所托。
王本草若是表现得不好,则恐怕完不成任务,这当然不行;但若表现得太好,连名震中原的柳家堡少堡主都能轻易击杀,则又会引起幽冥教高层的警惕甚至敌视。这实在是个难题和危局!
王长老想了一夜,犹豫着要不要把眼前的形势告诉在大土丘后面闭目打坐的王本草,却既怕王本草心存杂念,出师不利;又怕被毕、张二人察觉,欲盖弥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远处的村庄隐隐传来了鸡鸣狗叫之声。
王长老亲自指挥着幽冥三使和八名教主亲传弟子在白杨林中埋伏和警戒,汴州分坛正副坛主杜衡、吴锋各带领坛下弟子在陈留城内外监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柳长荣现身。
待天色大亮,陈留城中渐渐有了人声,杜衡那边却依然没有消息。张游龙与毕雪剑时不时地抬头张望一番,却始终不见小树林内外有人走动。
直到太阳暖暖地照在了身上,方见杜衡匆匆跑过来道:“来了!是柳长荣。单枪匹马,距此地不过四里地。”
王本草微微皱眉道:“王长老说让我只管在这儿等着,那柳长荣自会前来。可这白杨林甚是宽阔,柳长荣如何能够找到这里?”
杜衡笑着一指前方,道:“炼狱使请看前面的树上,是否系着一根黄色的布条?”
王本草定睛一看,果然有一根黄布条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却仍然不解:“就凭这一根黄布条?”
杜衡道:“不是一根,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一直从小路的尽头引到这里。这布条是柳长生用与那宋家大小姐爱穿的外衣布料相同的布料做成的,保管那柳长荣一见之下,紧跟不舍。”王本草恍然大悟,暗叹那柳长生足智多谋,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的。
却说陈留城外,一英俊男子锦衣白马,缓缓而行。手上的铁杆长枪随着马蹄的起落微微颤抖着,仿佛还在沉睡。只有那男子一双闪烁着寒意的双眼说明了他此刻不但清醒,而且满含杀意。
头天晚上,居然有人潜入柳家堡,用飞刀送了封信给他,说是刚刚擒住了他了未婚妻——宋家庄的大小姐宋月,要找他来换2000贯钱花花,今天辰时三刻,陈留城西白杨林中孤身相见,不见则终身遗憾。
这锦衣白马的男子,正是柳家堡少堡主柳长荣。
他与宋月虽早有婚约,但宋月对他一直平淡客气,显然对这纸婚约不甚满意,就连定亲酒都喝得毫无兴致。但柳长荣对宋月却十分有兴致,并且有信心在婚后把她的心焐热。
因此,当他看到信中夹着一块他送给宋月小姐作为定情信物的飞虎玉佩时,便没有多想,不疑有诈,仗着一身无敌的枪术,如约只身前来。
白杨林距离柳家堡不过五里之遥,想来无人敢在柳家堡的地盘上对他这个少堡主动杀手。且对方显然是冲着钱来的,那就更好办了,他直接带了两张聚元质库2000贯的飞钱票,保管让绑匪满意就是了。
他还安排了几个手下在白杨林周围监视,一旦有可疑人出来,立刻跟踪。当然,他自己也准备在救下心上人之后,视情况考虑一下是否顺手把这个可恶的绑匪给戳死。就算弄不死他,自己全身而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中原武林之中,能胜得过他手中长枪的人,屈指可数,而且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干出绑票的事情来,而且还是同时得罪中原武林两大家族的大事。
所以,柳长荣虽然缓辔而行,却并不是因为内心紧张,而是他出门的时间有点儿早,如果用正常的速度,只怕辰时二刻便到了。他怕提前一刻到,会让绑匪不悦,进而让心上人吃亏,所以故意缓辔徐行,顺便观察一下一路上的情势。
柳长荣一出城,吴锋便从杜衡手里接过监视任务,与两名汴州分坛的弟子轮流监视,直到白杨林小道的入口。那里,八名幽冥教的教主亲传弟子早已久候多时。
入了白杨林,柳长荣并没有生出更多的警惕。这白杨林是他少时与弟弟柳长生常来的猎场,小道悠长,承载着许多回忆。林中的鸟鸣声仿佛依旧如昨,只是少了那些冒冒失失的小野兽,否则鞍边的长弓正好派上用场。
柳长荣睥睨小道两侧,不觉有异,双腿轻夹马腹,缰绳一抖,胯下的白马会意,小跑起来。直到小路尽头,马儿自觉止住脚步,柳长荣才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未及多思,他的双眼已经被不远处系在树干上的一段黄色绸缎给吸引住了。
那是定婚当日,宋月身上所穿的那种布料。绑匪居然脱下了宋小姐的外衣,还撕成了布条!真是无礼!一会儿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柳长荣有些恼怒,催马在并不难行的白杨林中前进,一路上按照黄绸带的指引,一直走到了一个大土堆旁边。那里,王本草正扶刀相候。
阳光照进了白杨林深处,林中的薄雾散尽,鸟儿们小心翼翼地鸣叫着。
王本草远远地望见一人手提一杆长枪,骑着一匹白马,向小树林中行来。
待那人走近,却见那人眉清目秀,身著一身白色锦服,配上黑枪白马,好一派富丽与霸道之气!王本草暗想:“这等人物,若非刺杀的目标,我倒是愿意与他做个朋友。”
那人走到离王本草尚有两丈远处,勒住马,斜了王本草一眼,道:“我已经如约前来,还不把宋大小姐放了吗?”
王本草看了一眼那人手上的长枪,道:“你就是柳长荣?”
柳长荣环顾四周,漫不经心道:“正是。”
王本草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柳长荣不耐烦道:“废话!这是两千贯钱的飞钱票,想要就过来拿!宋小姐是在土丘后面吗?快请她出来吧!”柳长荣感觉到了土堆后面有人。
王本草并没有理会什么飞钱票。毕雪剑与张游龙听见动静,当即现身。王长老、杜衡等人也远远地立着,相机而动。
柳长荣环顾四周,见众人皆面戴鬼面具,脸色微变,又看了看眼前戴着深绿色面具的王本草,冷哼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王本草沉声道:“宋小姐好好的。我们请你来,是要取你性命,只要你不跑,她就没事。”
柳长荣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铁枪,冷笑道:“取我性命?我可是柳家枪法的第三代传人,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王本草拔刀出鞘,又拔下一根头发,在刀刃上吹断了,抬眼瞧了一眼柳长荣,冷冷道:“我苦修十五年,武功初成,正好拿你来验证一下我的真实本领!”
柳长荣双目微眯,面不改色,依旧冷冷道:“口气倒是不小。想与我决斗,至少先让我看到我的未婚妻确实安好吧?”
“胜过我,你才有资格去看。宋小姐就被藏在这树林里。”王本草说着,把刀鞘丢在一边,双手握住了定坤刀的刀柄。
柳长荣点头道:“刀是好刀,只怕你用不好。”
王本草担心时间久了发生变故,猛地刀指柳长荣道:“大丈夫做事干脆利落,赶紧拴好你的马,过来与我决斗!”
毕雪剑见王本草与柳长荣一番唇斗,未落下风,心中暗暗赞许:没想到师弟平日里少与人说话,真说起话来,竟能如此不卑不亢,从容自信。
柳长荣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不急不徐地把马拴好,挺枪上前道:“宋小姐到底在哪儿?!我要先看她一眼,再来收拾你。”
王本草喝道:“你现在还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出枪吧!他们只是旁观,不会插手。”
“好!你看我有没有资格!”柳长荣原本白俊的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手中的长枪刹时化作一圈枪影,朝王本草面门裹去。
王本草原以为柳长荣会一枪刺来,他便可举刀格挡,不料对方一出手便抖出一套枪花,晃得王本草心神动摇,一时竟不敢接招,不自觉避到了一旁。
柳长荣一击不中,第二枪又已刺出。王本草继续躲避,却听“扑”的一声,一棵碗口粗的杨树被柳长荣刺中,枪头直接从树干上穿了过去,爆出一个大窟窿。
王本草心头一震,同时抓住对方长枪被困的时机,挺刀前刺。柳长荣一声暴喝,只听“喀嚓”一声,松树从中间折断,铁枪脱困,朝王本草的左侧横扫过去。
王本草的定坤刀长不过三尺,而柳长荣的铁枪却长达一丈,足足是定坤刀的三倍长。王本草虽然出刀在先,但长短有别,若不变招,还不待定坤刀刺到柳长荣,王本草便要被长枪扫飞了。王本草心知肚明,极不情愿地一个侧翻,远远地躲过了这一枪。
柳长荣见对方不敢与自己交手,心下得意,笑道:“贼小子!看来你不是我这杆铁枪的对手,赶快领钱换人吧!免得丢人现眼!”
毕雪剑见柳长荣的枪法如此厉害,二师弟竟不敢接招,只一味避让,心中大急,忍不住低声对张游龙道:“咱们什么时候出手帮忙?”
张游龙冷哼道:“本教的规矩,师姐这么快就忘了?再说,师兄刚才都说了,不要咱们出手。咱们若是出手,反而惹师兄生气。不如等他吃不住了,自然会出声求援,到时再帮忙不迟。”毕雪剑只得轻叹一声,继续观战。
王本草虽然没有与柳长荣兵器相交,但躲过敌人三招强攻之后,已经是汗流浃背。他心想:我从来没有以刀破枪的经验,今日机会难得,我一定要抓住机会,锤炼我的通天刀法。
柳长荣见对手一味躲闪,不屑道:“我看你能躲多久!”言罢,又是一枪刺出。
面对与方才同样的一团枪花,王本草这回并没有再躲。只见他双手紧握刀柄,双目紧盯着枪杆。眼见那团枪花就要刺中王本草胸口,他却只微一侧身,举刀格住了枪杆。
柳长荣一愣,随即双臂发力,想把王本草扫倒。王本草双手握刀,摆个弓箭步,死死抵住枪杆。柳长荣发了三次力,王本草只身形略微晃了晃,依旧稳如泰山。
王本草不待对手第四次发力,大喝一声,刀身放平,沿着光滑的枪杆向前推去,带着飞溅不止的火花直切柳长荣握住枪杆的十指。
柳长荣没想到对手不但接住了自己的这一记花枪,还反守为攻,要夺自己的长枪,一惊之下,又生一智,待王本草的刀刃滑到自己右手边时,收回五指,只以手掌抵住枪杆,待刀刃滑过,左手松劲,同时右掌猛地发力,使那铁枪瞬时以与定坤刀相接处为圆心转圈,砸向王本草左肩。
王本草连忙沉下身子,同时收刀回圈,在枪杆下方划了个弧。柳长荣没想到对方竟能躲过这一招,还矮身反击,一时招术使老了,收不回身子,肚皮竟被刀尖划了一下。
柳长荣如遭雷殛,“啊”地一声惊叫,向后跃开,长枪险些脱手。王本草低头见自己刀尖上带血,再一看柳长荣腹间现出一道红色,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刀已划伤了对手,笑道:“虚晃三枪,不如实砍一刀!”
柳长荣冷哼道:“区区皮外小伤,算得了什么!看我在你身上刺十个八个窟窿!”
毕雪剑见柳长荣虽然挨了一刀,面现惊色,却依然斗志不减,知道这一刀确实伤得太浅,心念一动,高声道:“这一刀确实不算什么,只是这刀上喂了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你就会浑身乏力,这杆大枪怕也舞不动了。”
柳长荣闻言大惊,不及多想,对毕雪剑的话信以为真,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随即大骂道:“你们!……无耻卑鄙!用这种下作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怪不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王本草虽然意识到师姐在帮他扰乱对手的心神,但仍然觉得师姐这样说法实在不够正大光明,而且他还担心柳长荣信了师姐的话临阵逃脱或者发信号救援,那样就大大不妙了,于是正色道:“你的伤没事,我没有在刀上下毒,也不想占你便宜。我要与你公平对决!”说着,移步至开阔处,这样有利于柳长荣舞动他的长枪。
毕雪剑闻言,一时气得目瞪口呆;张游龙见了,忍不住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