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老爹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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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从雨中来

    这一次李稚沉默很久,他推着轮椅跟着送葬的队伍趟过泥泞,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许久之后他才颤抖着问:“那你,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吧?”

    “没有啊。”清雅轻描淡写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稚悬着地心终于放下,他还以为清雅发现了他的糗事才故意这样说。

    他抬头看着前方送葬的队伍似乎在一座小桥前停了下来,木桥的对岸还零星立着几个撑伞的人。

    不时有烟雾从那几柄花花绿绿的伞下冒出,被雨蒸腾着飘出很远。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刘刚似乎正在面红耳赤的和那些人争吵,甚至连手中的伞都丢去了,双手合十不知在干什么。

    “你撑着伞,我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李稚说完,不等清雅说话,就把举着的伞塞到了清雅的手里,然后一头冲进了雨幕中。

    到了跟前,李稚才发现,木桥的对岸竟然是昨天晚上来陈大风家闹事的那几个男人,他们拦在桥的对岸,手中握着的是几把割草用的镰刀。

    镰刀的刀刃已经触到了木桥上尼龙绳,他们满脸无奈对刘刚说:“不是我们非得挑这个时候要账,我们也是没办法,这大风活着什么都好说,咱们还能跟自己说,人家埋头干两年就把钱还给咱了!可现在他死了啊,就剩一个女儿,谁知道他女儿以后会嫁到哪?还认不认账了?咱现在不要账,以后找谁去要?”

    “你也知道老陈就剩一个女儿啊?今天可是老陈下葬的日子,你们在这儿拦着,这像话吗?我说了,不就十几万吗?老子回去就拿给你!赶紧让开!”刘刚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腋下的黑色公文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祭奠用的黄纸和纸钱,都小心包着,生怕在雨里给淋湿了。

    窄窄的木桥上,刘刚站在最前面和对岸的那帮人交涉,身后站着的是卖力演奏的唢呐队,只不过现在也停下了手里的动静,纷纷侧目看向对岸。

    陈稳从棺材后探出头,一眼就认出来了对岸的人,他弯下肩膀就要把棺材放下,眼见棺材的一角绑着的石头就要落在桥上,前面抬棺的俩人感受到身后的动静,惊慌回头开口:“不成!不成!棺材不能放下!这是大忌!”

    闻言,陈稳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又默默抬起棺材,看着那麻绳系着的石头皱起眉头,他强忍着心里的愤怒缓缓开口:“那石头要是一直不落下,那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这你放下,到地方了,那石头自己就会掉了。”前面抬棺的人开口,眼中满是笃定,“你可别不信,有些事就是这么玄!”

    “你们俩谁过来?替我抬一会儿,我去对岸把他们全扔进河里。”陈稳低声说,语气丝毫不像作假,如果能有人帮他抬着棺材,让他腾出手,他一定会毫无犹豫地冲到对岸把挡路的人全扔进脚下的小河里。

    前面抬棺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从彼此的眼睛里,他们都看出了对方的为难。

    且不说两个人能不能抬得动这副棺材,他们更多担忧的是不想惹出多余的麻烦。

    谁知道一个神经病会干出什么事?

    “不行啊,我们可没你那么大力气。”他们没有回头,声音中都透着一丝心虚。

    细雨落在湍急的小河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但很快又被冲走,不太清澈的河中不时有树叶不停上下浮动,几只鱼虾从水下冒出浅浅的泡沫。

    李稚跑到陈稳身后的时候,顺手捏了捏陈稳爆裂的肱二头肌,湿湿滑滑的,他回头笑伸出一根大拇指:“稳哥,真棒!”

    陈稳面无表情,他默默伸出拳头,李稚看到后于是跑的更快了。

    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桥,挤过拥挤在一起的唢呐板子,李稚终于来到了桥头,他看着对岸明显面色不善的那一群人似乎有些面熟,他也想起来了,那是昨晚上门要账的那群男人。

    好言相劝的刘刚唾沫星子都喷了一地,眼见对方还是不让路,此刻也来了脾气,他指着后面送葬的队伍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刘刚今天把话撩这儿了,老陈今天要是过不了这条河,他欠你们的钱,一分你们都别想拿回去!”

    此话过后,对岸原本吵闹的人群顿时沉默下来,面对刘刚话语中赤裸裸的威胁,他们不敢赌这话的真实性,毕竟他们也深知刘刚这个人的厉害,毕竟没两把刷子和手段,想要当上工地上的包工头还是有几分难度的。

    人群中忽然有个突兀的声音传出,雾雨之中那个声音格外刺耳:“刚哥,我们可不是有意堵大风的路,但是一码归一码,欠的钱可以等你忙完再给,但是我这脸上的伤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今天不给我陈旭一个交代,就算他们几个让开了,我也不会让你们过去。”

    那个自称陈旭的瘦小男人拨开众人上前,他一只手捂着还肿胀的半边脸,另一只手指着刘刚身后的李稚,神色异常激动,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怨恨:“就是他!昨天晚上我们哥几个商量着去祭奠大风,这个兔崽子还有一个神经病!”

    李稚默默地挪开脚步,陈旭的手却跟着他一起移动。

    陈旭跳脚,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唢呐班子的人群也纷纷躲开,队伍中间抬棺的陈稳歪了歪头,呲着牙对陈旭笑,笑容无比灿烂,好像在跟陈旭打招呼。

    “就是那个神经病!他打了我!”

    刘刚眉头阴翳起来,虎口处的滴血狼头此刻随着拳头的握紧而扭曲,活灵活现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李稚,有这事儿?”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刘刚也知道了李稚的名字,只不过都是不咸不淡的相处和止于表面的问候,他一直认为这个男孩儿是清雅带回来的男朋友,是陈大风的准女婿。

    “哪有啊!他们昨天晚上明明就要硬闯进来,一点都不像是来看陈叔叔的样子。”李稚撇嘴,“稳哥和我把他们赶走了。”

    “跟人道歉。”刘刚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眼睛紧紧盯着李稚,满眼红血丝。

    “我不...我们没有错。”李稚昂起头,脖子挺的直直的。

    陈旭看着一脸倔强的李稚,他露出得逞的奸笑:“刚哥,咱是粗人,不需要什么道歉,给点医药费就行!”

    刘刚点了点头,随意的摆了摆手:“让开,多少钱你提,回去一起算。”

    陈旭嘴都快咧到耳根,他喜笑颜开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面前晃悠。

    “一千?可以。”刘刚看着陈旭高肿的一侧脸,觉得这一千也还能接受。

    “一万!”陈旭贼眉鼠眼,他压低声音,山羊须都跟着抖动。

    李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千他都觉得这个陈旭是狮子大开口,更别说是一万了,他蹬着眼睛看向陈旭喊:“你穷疯了啊?不就是你不小心摔在地上把脸摔肿了,你敢要一万?你脸上镶玉了啊?”

    “要不是今天刚哥在这儿,我非让你好好长长记性。”陈旭看了李稚一眼,却不敢再去看陈稳一眼。

    “太多了,别耽误时间了,三千,你要是觉得行就让开,你要觉得太少,那我可就不用嘴再跟你讲道理了,我就让其他人跟你们讲了。”刘刚把其他人这三个人咬的很重,他目光无意间瞟向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三千就三千!”陈旭点头哈腰,他讪笑着从口袋摸出烟双手递给刘刚,然而刘刚却没伸出手接过。

    雨水很快把那支烟打湿,陈旭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撑起伞,再次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干净的烟,用满是老茧的手递出,彷佛刘刚不接,他就准备一直这么递。

    刘刚冷着脸伸出手接过夹在耳后,李稚在此刻突然发声:“等等!不用三千!我能给你治好!”

    他踩着木桥跑到对岸,在一群人诧异的眼光中从地上拔起一株如同野菠菜一样的植物,飞快的去掉叶茎后,把乳白的根部在绿色的叶片里揉碎,带着汁液一同包好递给陈旭。

    “土大黄,敷在脸上,两天就消肿了,要什么一万三千的!两天之后要是还肿,你把我的脸打肿都行!”李稚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黑色的泥土塞满他的指缝。

    在陈旭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李稚向着桥上止步的众人喊道:“走啦!”

    刘刚想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了李稚的目光,看到了李稚眼里飞扬的自信,他没有开口。

    “什么狗屁东西?弄点草根就想糊弄老子?”陈旭将手里用叶片包好的土大黄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上去,汁液横飞,融在泥土中消失不见。

    “你连用都没有用,你怎么知道这不行?”李稚握紧拳头,怒目而视。

    陈旭拍了拍肿胀的脸颊,笑着说:“这伤,就得用钱才能治好,其他的都不行!”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空中忽然落下了一张符纸,恰巧落在了他的手里,陈旭看着棺材前缓缓向空中抛洒符纸的男人,忽然像见鬼了一般惊悚尖叫,他连滚带爬的跑开,连地上落下的镰刀都忘了拿。

    对岸的众人也在看清那个男人的容貌后大惊失色,纷纷举着花花绿绿的伞四散而逃。

    李稚听到了,他们口中似乎都在呼喊着一个名字。

    “高问水啊!快走!”

    他站在桥头转身向后看,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正在桥上慢慢向前走着,即使那个男人身边有那么多人,但李稚就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高问水的男人。

    他像是喝醉了一般,脚步飘忽,让人看了就觉得好像下一刻就有可能跌进河里,让人担心不已。

    高问水抬起头,漆黑的双眸略过人群看向李稚,他微微笑着,好像与故人重逢,他抬起手向空中扔了一叠符纸,大半都落尽河里飘走,少数则落在了桥上。

    人群自动为高问水腾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就连刘刚在看到高问水时都是瞳孔陡然地震,随后快速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无边细雨一片静谧中,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李稚在与高问水对视,就连陈稳也都罕见地低下了头。

    高问水脸上的泥垢被雨冲刷掉,竟露出一张苍白异常,妖颜若玉的脸,只是眼神之中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看了直觉脊背发凉,他看着李稚,随后望向天空痴笑。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尽放我、些子疏狂!

    他太癫狂了,抓起天上的一把雨便放进嘴里吮吸,他赤脚跨过木桥,跳到李稚面前抓住他的手放声大笑,笑声中似有无限欣慰。

    “你不是在找我吗?现在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