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分,一人一半
“徐老哥,向您打听个事。”
汤碗被面条和新鲜牛肉装得满满当当,赵豪高举轻放,没溅出一滴汤水。
“老赵你这碗面下了大本钱啊。”徐姓差役擦拭筷子,哈哈笑道:“有事尽管开口,若能帮上忙,绝不推辞。”
“不愧是咱们上棠县的第一捕头和百姓的守护神。”赵豪不露声色地夸赞,坐在一侧道:“昨天有个远房侄子来投奔我,年约十六七岁,我小本买卖勉强养活自己,再多出一人着实有点难。所以第一时间想到徐老哥,能不能把他安插进衙门当个跑腿的差人。事先说好,您必须公事公办。”
徐姓差役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放在平时,我一句话的事。赵老弟你有所不知,自从那位大人来到上棠县,衙门上上下下被查了个底朝天,后来他们说有个兄弟的底子不干净,从衙门直接带走,至今杳无音讯,底下的兄弟们敢怒不敢言,而姚大人不管不问。我们的日子不像你看到的那么风光。”
“不讲王法吗?”
徐姓差役夹起筷子,又放下,沉吟道:“老百姓总说我们是两张嘴,却不知道上面的人一张嘴比两张嘴厉害多了。随便一句话便定你生死,能怎么办?这些天我和兄弟们混混日子,有事就做,没事就在衙门里打瞌睡和唠嗑。”
他瞥了眼周围,低头道:“老哥不白吃你的面,给你提个醒,最近上棠县甚至整个金石郡来了许多陌生面孔,我和兄弟们巡逻的时候暗中观察过,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你多多注意吧。”
赵豪赶紧点头称谢。
“等那位大人走了,风声没那么紧,衙门有空缺,我把你侄子搞进衙门。”“好嘞,徐老哥慢走。”
...
景元九年十二月十三日,亥时。
周成在外面转了一天,没找着一家便宜的客栈,几乎城中所有的客栈客满,甚而有三家客栈的柴房竟然也被提前预订。于是问店里缺不缺伙计帮忙,脾气好的客栈老板说客满不意味着人忙,有些客人早出晚归,吃饭几乎不在店里解决,还有些客人随身带着侍从,用不上店里伙计帮忙。
无处落脚,他只好厚着脸皮回到赵豪家。
周成把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赵豪从厨房端出一碗面,放到他面前,说道:“今天我托人问了那些朋友,有人嫌伙计要的工钱多,有人说有高利贷要还,有人说一大家子等着张嘴,多一个人负担不起。”
“赵大叔您是好人,明天我去其他地方再找找。”
“边吃边说。”赵豪擦了擦手,倒了一碗凉水,道:“你帮我打下手,五百文钱一个月。”
他按住周成的肩膀,接着说道:“动不动就流眼泪,你又不是娘们。我话没说完,你找到落脚地之前,可以一直住在我家,三文钱一晚,吃饭我暂时包了。”
“谢谢您。”
眼泪滴答滴答落在碗里。
“真受不了你这个习惯,哭哭唧唧和没断奶的娃娃有什么区别。我去睡了,你吃完后把厨房里的碗筷洗洗。”
说到这里,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吱’响。
......
景元九年十二月十五日,卯时。
赵豪接过摇摇晃晃的担子,问道:“习不习惯?扛得住吗?”
“扛得住。”
“你听到昨天晚上打雷闪电了吗?”
“没有。”
“心真大。”
“...从小就睡得沉。”
“晚上你去买身新衣服,从工钱里扣。”
“好。”
“又来,哪天你不哭,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要攒钱。”
......
金石郡,华留司。
薛刚收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第一时间找父亲商量。
“爹,周成出现了。”
薛奎“嗯”了一声,皱眉道:“我知道了,事情有些棘手。”
“真如您所说,那小子大有来头?”薛刚难以置信,惊讶道。
“他和赤骥卫的人混在一起。”薛奎点头,作沉思状。
五天前,他命令一个副统领带上二十来个兄弟去了上棠县,同时也派出五个死士暗地里跟踪和打探消息。
传来的消息全是上棠县明面上无风无雨无浪,赵豪行为一切正常,像没事人一般干着卖面的赔本勾当。
就在三天前,上棠县多出一个令他摸不准来历的少年,令他更震惊的是少年周成和赵豪有亲戚关系。
周成口口声声喊赵豪为“大叔”,赵豪对上棠县的捕快说周成是他远房侄子,还想让周成当公差。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所谓的远房叔侄关系,更偏向于周成是赵老某位故交的孙辈,或赵豪企图在上棠县发展下线。
薛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二儿子薛刚。
父子两人陷入沉思。
“孩儿想到一点。”
薛奎鼓励他往下说。
“孩儿认为他们是萍水相逢。周成在乌鸦岭活不下去,于是他到金石街找事做,恰好最近赵豪的面摊买卖生意还可以,索性花低价钱雇人打杂。”
“讲得通。”薛奎吐出三个字,然后细细琢磨,道:“金石郡十来个县镇,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上棠县?周成到了上棠县金石街,那么多沿街小摊不去,而是直奔赵豪的摊位,当晚在赵豪家过夜。你的推测恐怕站不住脚。”
薛奎眉头愈发紧皱,继续道:“有件事你有所不知。跟踪赵豪的九号失踪的那天,有人起夜看到赵豪和一个陌生男人凌晨出门,后来为父找画师画出那人的相貌,竟然是与为父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大均,八九不离十。”
“姓赵,赵老头子的人?”
“赵大均是赵禹的第九个徒弟,听说常年在外征战。”
“后来呢?”
薛奎摇了摇头:“没有后来,赵大均不见了。老头子突然调他回来,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
他不服气,更不甘心,如今有个立功的机遇近在眼前,高风险高收益。只要完成并且人还活着,他有绝对的信心,稍稍运筹下,不出两年必进京都。
可是老头子貌似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薛刚不认同爹的看法,认为所有的一切全是偶然和巧合,他压根不信周成的背景会比他更大,若是周成来自京都,他可能会相信。
“孩儿明天喊上陈松去上棠县。”薛刚说道,一半出于私心,一半替父分忧。
他的话让薛奎略感欣慰,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道:“明天我亲自去拜访赵豪。这些天你留在家中,陪你娘和爷爷奶奶说说话。”
薛刚还想争取,当看到父亲的背影,喉咙仿佛被东西卡住一样。
......
景元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申时。
金石街,醉仙楼。
赵豪和薛奎把酒言欢,醉意渐浓。聊得兴起时,两人宛如过命兄弟,放浪形骸,互相拿对方过去的糗事取笑,讲些男人间的话题。
周成听得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几次要离开醉仙楼去街上转转,赵豪硬是不答应,旁边的男人偶尔跟着帮腔。
“大叔,我内急,出去解决下。”
赵豪搂住他的肩膀,指着墙角的尿壶,满嘴酒气:“往那个里面尿,害羞个屁,大家都是老爷们。你不去,我可去了。”
“我再忍忍。”周成双手撑住椅子,微微抬高臀部。
赵豪说到做到,拿起尿壶背对着他们,稀里哗啦地畅快。
哗哗哗~
乓乓乓~
“赵老弟,你似乎忘记介绍这位小兄弟了。”赵豪刚落座,薛奎立即起身来到周成背后,拍他的右肩,笑道。
赵豪“哦”了一声,低头用薛奎座位边的桌帘布擦手:“一个远房亲戚,按辈分讲,他是我侄子。”
周成的左脚脚背吃痛,抬头看见赵豪冲他们这边笑。
“哈哈哈,既然是你的侄儿,那也是我的侄儿。”
“周成,叫他一声奎叔。”
脚背又被踩了一下,周成扭头,微笑喊道:“奎叔。”
“你啊你...”薛奎苦笑摇头,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
“奎叔给你的见面礼,你不收下,他会不开心的。”
周成只好勉强手下,第一次见到玉,没什么感觉,除了有点大,就是通体温润,里面有绿色的水在流,“谢谢奎叔。”
蓦地,薛奎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老头子要救的人也叫周成,是不是他?”
赵豪没说话,竖起了大拇指,好像在说你的记性真不错,居然才想起来。
“小伙子有福气,被老头子看重,将来必大有可为。”
周成听得云里雾里,仔细一想,他终于知道这人与薛刚有关系,不是亲爹就是叔父辈。灵光一闪,又想清三点:
第一,赵老前辈委托赵豪和薛奎救我出狱,薛奎让薛刚他们五人来上棠县逼县衙放我。
第二,赵老前辈认识赵豪,也就是说赵豪早就认识我了。
第三,赵豪和薛奎的交情不浅,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瞬间,薛奎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当大官的不忘初心,仍旧和卖面条的称兄道弟,值得敬佩,不像上棠县的狗官姚灿,非但不主持正义,反而欺负弱小的老百姓。
“大侄子,以后在金石郡受到欺负,你报我的名字,奎叔帮你欺负回去。但是你不能随便欺负别人,特别是老百姓,否则奎叔揍你屁股。”
周成看了一眼薛奎,又看了一眼赵豪。
“听他的没错,他是金石郡的地头蛇。”赵豪笑道。
认亲仪式全部完成,薛奎话锋一转,道:“那个姓沈的大人估计明后两天与他们碰面。”
赵豪敛起笑容,神色凝重,道:“消息准备?”
“有个兄弟混进去了,收买了送饭的下人,应该不会错。”薛奎提起一把椅子坐到他右边,皱了皱鼻头。
“那边的人是什么来头,皇朝的人还是半兽族?”赵豪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成听得一清二楚。
薛奎装作揉鼻子,不经意地瞥了眼周成,嘴角微微上扬:“两者都有,代表半兽族的那头怪物地位不差。”
“你决定怎么做?亲自带人来这里,为了保护沈大人还是杀掉领头的怪物?”赵豪压低嗓音,右手五根手指有意无意地胡乱敲击桌面。
薛奎面皮一抽,他吃不准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上头的命令模棱两可,只让他带领兄弟们保护好上棠县百姓的安全。
沉思半晌,突然把赵豪面前的酒杯倒满,说道:“这次过来更想听听老弟的建议。”
赵豪也灌满薛奎的酒杯,举杯道:“看情况,强势咱就杀,恭敬就暂时留它一命。沈大人的安全用不着你我操心,暗中定然还有高手在。搞不好有人正想法子弄清我们今天碰面是为了什么。”
薛奎左顾右盼,再次看了眼周成,语气一下子轻松起来,微笑道:“老弟高见。”
赵豪:“祝顺利。”
薛奎闭眼,一饮而尽,把酒杯反扣在桌上:“祝平安。”
......
戌时,胡氏车行。
赵豪付完账,将扁担、碗筷柜、火炉、汤桶、黑炭等放进马车,揽着周成的肩膀跟在马车后面吹风醒酒。
“赵大叔,没想到您和赵老前辈一样,都是顶呱呱的高手。”
“错了,他是顶呱呱,我是苦哈哈,保密哈,我习惯了低调。”
“奎叔送给我的那块玉佩值不少钱吧?”
“钻进钱眼子了。至少值个一百两,你找个时间去典当行换钱,五五分,一人一半。”
“您有信心打死那头怪物吗?”
“...问些别的...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