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兮,情兮,思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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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钟离湲那平静的眸子竟在这一刻深邃了两分,她似乎还从未在哪个人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这令她感到既好奇又陌生,不过却也只有一丝丝,转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眸光恢复如常,淡淡说道:“那时的我定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住了。”

    一缕风拂过,透过单薄的纱裙,带着丝丝凉意,钟离湲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却恰巧被延陵栈捕捉在眼中。

    “天凉,在这待久了不好,你又是大病初愈。走,回去吧,小心在这着了风寒。”延陵栈的话语中满是关切,说完后自己便先起了身。

    钟离湲点头,起身将琴装进了绸缎袋子中,正准备撑伞抱琴离去时,延陵栈却自她手中将琴接了过去,两人沿雨幕朦胧的栈桥并行而去。

    周围是雨落在伞上和木板上的淅淅沥沥声,木板两侧的水随着细雨波动着。木栏上积着密密麻麻的雨珠,不停滴落在木板的边缘,最后流入湖中。

    钟离湲对此琴极为喜爱,所以自她将它从琴斋带回来后,每次搬运之时皆是亲力亲为。而此刻延陵栈将它接了过去,她也不好拒绝。

    相对无言地走着,钟离湲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平淡的问道:“栈哥哥来侯府时,可曾见了父亲?”

    “见过了,我去时,叔父正在与友人对弈,我便没有打扰。当心些,地面有些许湿滑。”延陵栈颔首,他的目光始终徘徊在钟离湲脚前。

    听延陵栈这样说,既然如此,那么钟离湲也就没什么疑虑了,便不再多问,今日倒也刚好是云候休沐之日。按照中原国官制规定,他们是隔四日休沐一日,钟离翊与门客对弈,已经很平常了。

    而侯门世家养门客就更平常了,这个时代没有科举选拔制度,各地的官员多半是靠察举制推举的孝廉,剩下的便是门阀子弟,比如钟离沐就是如此,或者是各个府中有才能的门客。一些想要踏入仕途的人,别无他法,便只能投身于名门望族,做一个门客,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被举荐。

    延陵栈在侯府一直陪钟离湲到很晚,暮雨苍苍才归去。

    这次之后,一转眼便是九皇子十二岁生辰,按礼制,未及冠的皇子,生辰无需大办,因此并不会宴请朝臣,但家宴还是有的。

    一般皇子到了十六岁便可在宫外另建府衙,而年满二十才算真正及冠。历来如此,年满十六的皇子们,是不能在宫里继续住下去的,不过这并不包括历代公主在内。

    黎明刚过,丝丝朝阳自窗缝而入,伴着急匆匆的碎步撒落在曳地罗帐间,锞儿最终顿步在榻前,轻轻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钟离湲,向她禀报,说延陵栈已在外屋等了她多时。

    钟离湲心中倒生出了几丝讶然,前日她三哥提起此事,说延陵栈定会接她进宫去参加九皇子生辰宴,她还不以为意,却不曾想此刻人真来了。当然,她也不得不佩服她这个三哥,似乎对延陵栈倒是很了解。

    一番更衣梳洗后,钟离湲向外屋而去。婢女拉开帘幕,透过晶莹的珠帘,见延陵栈正坐于案几旁,侧颜对她,手持竹简,似是在细细品读。

    这竹简是昨夜钟离湲看过之后未曾收起的曲谱,不知钟离沐是从哪给她寻来的,只是如今的她还看不太懂。古代曲谱的书写形式与现代是有差异的,况且她在音律方面本就只知一些皮毛,因此不能完全看懂也正常。

    挑起珠帘,钟离湲平静地走过去,目光在案几上略略扫了一下,随即向站于角落的婢女吩咐道:“上茶,待客之道还用我教?”

    后面半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既是对婢女的责备,也是对延陵栈的提醒,提醒他注意自己作为一个客人的身份。

    只因在她看来,他未免表现得有些随意,当真是将她的闺房当做了他自己的住处了一般,俨然有几分男主人的意味,这令她很是不悦。

    既是专程来接她进宫的,难道不应该在前厅等候?竟这般毫不拘泥地来到了她的屋子,气定神闲地坐这品书。况且还是在这个时辰,就更加令她不悦了。

    “湲儿,你我之间难道还需分主客?”延陵栈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看她,目光中夹杂着些许复杂。

    低眉间,钟离湲毫不躲避那两道投向自己的目光,从容自若地落座,话语浅淡道:“礼节不能有失,栈哥哥认为对吗?”

    “这也似乎在理。”延陵栈略略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出了来意,“今日九弟生辰,午膳后我便带你进宫。来得早,是想多陪陪湲儿。又是十多日不见,奈何公务缠身,不知湲儿可有想我?”

    延陵栈的话音未落,便已伸出了自己的手去,然而就在他触碰到她纤指的那一瞬,他明显感觉到了她那微微地一颤,随即便挣脱出了他的手心。他一愣,神情随即恢复如常,自责道:“湲儿,是栈哥哥唐突了,但你别怕我可好?”

    “如此有越礼仪。”钟离湲话音清冷,面容漠然无波。

    原来拘泥的竟是礼仪,延陵栈明白这一点后不禁勾唇一笑,道:“湲儿日后便是栈哥哥的妻,因此这又怎算得上有越礼仪呢?”

    “你的妻可不只我一个。”钟离湲嘴角勾出一丝不屑与嘲意,不过转瞬即逝。她只觉得虚伪,只怕在他眼里妻妾不过是他的附属品而已。况且,单单要她接受一个男子都难,又更何况是与人共侍一夫呢?

    延陵栈再次伸出手去,欲将那只葇荑握进自己的手心,出口的话音更加柔和了,但也夹杂着几分无奈:“看来湲儿是吃醋了。我知湲儿是在怨我在你离去的这六年里,纳了侧室。

    可生于帝王家,政治联姻乃是在所难免的,我希望湲儿能够理解。况且,她们只不过是侧室而已,我的妻唯湲儿一人,将来我所要给你的是这中原国的万里江山。”

    这当真是,连话语中都透着他的野心呢!为此,钟离湲依旧表现得面无波澜,干脆将自己那放在案几边缘的手收了回来,岔开话题道:“栈哥哥倒是很懂音律。”

    “只是偶尔听五哥谈论过一些,他可是爱乐成痴的人。而我,只是略懂皮毛。”延陵栈浅浅而笑。

    早膳之后,两人乘马车出府而去。但延陵栈并没有带钟离湲走径直通向宫门的方向,而是带她去了城南的那片闹市,一圈下来,最后又为她买了桂花糕。

    回到马车里的延陵栈,拿起一块桂花糕就要去喂钟离湲吃。

    钟离湲有那么一瞬间的窘迫,随即拒绝了他的动作,自己从他手中接过了这块透着晶莹光泽的淡黄糕点。

    她略略端详,有些犹豫,最终在延陵栈殷切的注视下,她轻轻咬下一口,浓郁的桂花香瞬间溢满口中,甜而不腻。

    延陵栈满意一笑,而在钟离湲看来,延陵栈做这些种种,不过是试图让她想起些什么而已。

    钟离湲倒是认为可惜,延陵栈不知道的是,她根本就未曾失忆。这令她只觉得可笑,他是要打昔日的旧情牌吧,如此才好让她接受他,从而信赖他,长此以往便可对他产生依赖,以便将来她能够更好的为他所用?

    这次的宴会被设了湖边的凉亭里,在此之前,钟离湲曾随云候与皇上来过这里一次。当日她随钟离翊进宫,听到了许多钟离翊与皇上的谈话,然而这些谈话内容却令她听不懂。当然,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了,只大致记得两人因一块点心而提到了钟离翊的过往憾事。

    皇上的九个皇子,如今亭中只有五位。

    至于其他三位,就钟离湲直接了解的只有那位一心问道的大皇子延陵楚,他从十五岁起便终年身在道观,回君都的时日可谓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