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兮,情兮,思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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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梦回初醒生迷惑(二)

    微微抬眸将眼前这个毕恭毕敬的老者瞧了一眼,她心中对这件事表示怀疑,天下忠臣多得是,怎就钟离湲一人做了公主,远的不提,就拿云候的长女来说,也只是因和亲的缘由才勉强封了一个郡主。

    钟离湲虽是不太相信这样的理由,但她见夫子守口如瓶的模样也定是不愿多说,想来问了也是白问,索性就岔开了话题,让夫子讲起史书来。

    了解自己如今身处的时代背景,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而至于识文断字之事,她还不着急,毕竟那么多文字并非一日之功就可学成。现代世界的她已身死,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她那个时代,而在这个世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因而有的是时间来读书识字。

    当然,对于她受当今皇上隆宠一事,在离她及笄之日的不久前,她也曾无意间向何氏提起过。然而何氏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

    那日午后,她正在塌上小憩,这算是已成为了一种习惯。隐隐便听见有一众人踏入了院落,随后不久,一行脚步声便出现在了门口,显然已进屋而来。

    从美人榻上坐起,钟离湲抬眸望去,透过紫色珠帘幕,门口的那群人影挡了逆照进来的光线,以何氏为首,后面的人呈一字排开,恭谨而行,皆是手持漆盘,里面陈列着各色的绫罗绸缎以及各种精致奁盒。这突如其来的阵势,一时之间令钟离湲心头生出了些许讶异。

    钟离湲站起身向外走去,刚挑起珠帘,便见何氏已到她身前,一手拉起了她的纤腕,一手指向身后所陈列在漆盘中的这些物品,柔和地说道:“湲儿,过来看看,这些首饰以及其他物件都是皇上命人送来的,皆是出自其他各国进献来的贡品。”

    循着何氏所指,钟离湲随意瞧了一眼,虽对这些贵重之物表现得毫不在意,神情淡然自若,但转而也不经意地向何氏问出一句:“皇上为何偏偏给我这样浓厚的恩宠?令我有些受之惶恐。”

    要知道,有时候盛宠未必是好事,她自是须谨慎。别的事可以不在意,但此事不行。

    “自然是因为我们的湲儿乖巧,会讨人欢心。皇上膝下无女,你父亲又与皇上关系匪浅,那么皇上自然是将你当女儿看待了。”何氏说得不假思索而自然,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抬手帮钟离湲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在了而后。

    这份独宠真是源于此吗?钟离湲当时心中便有所怀疑。这理由明显太过牵强,而却又被何氏说得如此自然利落,好似是之前便想好的答案一般。

    在何氏这里,也终究还是没有问出个什么来,钟离湲便只好暂且作罢。她想,也许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也不急于一时,因此多思无益,便先不去管了。

    侯府安宁闲适,如今的她算是彻底远离了商界的阴谋算计,这么多年来,这竟是她第一次享受到如此悠闲无忧的宁静生活。平日里,她除了听夫子讲课以及习文练字,闲暇时便是学学刺绣,抚抚琴,当真是如同过上了史料中所记载的那种古代闺阁女儿般的日子。在这种环境下,她不仅感受不到平淡乏味,而且反令她感到舒心惬意,有一种解脱感。

    自来到这个世界起,这样的自在生活约莫过了一个月,院里的桃花已谢,如今长出了嫩绿的叶子,看得眼前一新。

    一个午后她被钟离翊叫去了书房。

    “父亲,找我有事?”这是她进入书房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平平淡淡。

    “无事便不能唤你前来?真是越发没规矩了,都不知来给为父请个安。”钟离翊虽表现出一副责备女儿的模样,但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钟离湲当真是忘了身为古代的子女,每天早晚是要给父母请安的。此刻听钟离翊提起,她便觉得有些理亏,不禁略略垂眸,从薄唇间飘出一句平淡的话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是你的父亲,你对我也要如此疏远?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钟离翊看着她那张淡漠的脸而问,语气中带着丝感慨,心头五味杂陈。这些年来,他未尽到半分做父亲的责任,如今看她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对于这个话题,钟离湲不知该要如何接下去,索性便直接闭口不答了。

    两人间陷入了怪异的沉默,望着她眼角下的水波菱纹,钟离翊眼底竟悄然凝结出一抹浅浅的异样情绪,动容而酸涩,他嘴角微颤,不经意间问出一句:“你母亲可还好?”

    这话问得,令钟离湲再次无言以对,同时感到颇为莫名。用午膳时,一家人还不在一起吗?好与不好,他难道还没有她清楚?

    外界皆传云候夫妇感情深浓,一直以来琴瑟和鸣。但她想,也不至于如此离谱吧?两人这才过了多久没见,竟就这般想念了?对于这样的感情,她实在不懂。如若真想念何氏了,直接去何氏的院子不是更好?又何必在书房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然而钟离湲看到的却是,她回府这两个月,又并未见云候去过何氏的院子,两日平日里就是用膳时才会在一起,甚至连话都很少说。这两种现象似乎太过矛盾,令钟离湲感到怪异。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钟离翊一个低头之间便很好地掩去了脸上那抹异样的神色。当再次看向钟离湲时,嘴角已勾出一抹和蔼的浅笑:“夫子近日在我面前夸耀你,说你最近读书倒很是用功,每日的进步不小,这的确令为父有些刮目相看。”

    “识文断字不过是最基本的东西罢了,学习它自然是理所应当的。”钟离湲淡淡回应,面色淡然。

    钟离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隔着案几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软席,让钟离湲坐下,并点头道:“不错,难得如今你有这样的认知,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一改往日的贪玩任性。只是你三哥说你如今惜墨如金,我看倒是不假。”

    “这样一来,你耳根子不也清净了。至于一改往日的贪玩任性,父亲应该为此感到欣慰才是。”钟离湲轻轻落座,案几上轻烟袅袅,混合着自茶壶中溢出的滚滚水蒸气,迷了她的眼。

    这次倒是换做钟离翊彻底语塞了,两人之间那沉默的氛围显得有些怪异,钟离翊只好端起那盏刚满上不久,还冒着浓浓热气的茶水,浅酌了一口,自顾自轻颤了几下眼,说道:“六皇子旗开得胜,已班师回朝,明晚宫里设宴为他接风,你随为父一同而去。”

    “既然是六皇子的接风宴,那你与三哥去便是,我去能有什么意义?”钟离湲目视着案几边缘,轻轻摇头,眸光清冷而平淡。

    钟离翊放下茶盏,隔着雾气看她,目光中氤氲着些许思考,顿了顿,缓缓开口道:“算起来,你与六皇子也有两年未见了,如今难道就不想见见他?”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为何什么特意去见他?”钟离湲不以为意地颤颤长睫,随意盯着一缕青烟,看它如何在空气中扩散。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多久啊?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即使以前的钟离湲与那个六皇子有些交情,可那又如何?

    还是少与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有所牵扯才好,否则自身将来免不了会沾染上一些没必要的是非。她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安稳自在的日子,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钟离翊点头,面上表现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来,说道:“即使你不想去见他,可皇上那,为父也不好抗旨。”

    听钟离翊这样说,钟离湲沉默片刻,略略点头,话语干脆而平淡:“既然如此,那我去便是。”

    是啊,还有一个莫名给了她荣宠的皇上,既然指明要她前去,那么她也不好让钟离翊为难。说起来,她已算是抗了两次旨意,前两次便有宫里来人,奉命接她入宫,结果她都以身体抱恙为由给推拒了,如果这一次再这般,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然而,钟离湲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自那场宫宴之后,她在侯府里自在而闲适的生活便彻底被打破了,只因那场突如其来的荒诞婚约。当然,它打破的不是她在侯府里平静的日子,而是那种自在闲适的心境。

    为了晚上的宫宴,那日从吃过午饭,婢女们便开始为钟离湲梳妆打扮,一直持续了几个时辰,到夕阳快落山时方才完毕。她身着一袭由何氏挑选后命人送来的淡粉烟罗曳地曲裾,曲裾上零星点缀着刺绣桃花瓣,整体清新而粉嫩,这样的风格与她从前是迥然不同。

    而这时,马车在外面等侯已久。待进入宫门,便已是暮色四合。又过了些许时间,最后停在了一处凉亭前。钟离湲在锞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此时天已完全黑透。

    一条曲径与凉亭相连,两旁宫灯盏盏,映照着繁盛花草,晚风中隐隐有幽香浮动,灯火延绵至宫阙掩映的深处,阑珊惬惬。

    宫宴被设在了御花园的牡丹苑中,而不远处是一片桃林,再过去,便是一个湖,湖的一侧种着莲,而挨着桃林的一侧则只是碧水幽幽。如今初夏时节,桃花已谢,长出了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