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兮,情兮,思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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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宫阙重重不知数

    宫宴还没开始,钟离湲不愿坐在席间听钟离翊与那些达官显贵交谈,便独自走进了不远处的桃林。

    这皇宫占地面积广阔,来时的路上钟离湲便听钟离翊讲解,整座皇宫坐落在两座气势不是很磅礴的山丘上,沿山而建。因此这里算是真正的处在山水之间,有山亦有水,偶尔还会有野生小动物自山顶出没。尤其是到了冬天,大雪之后,后山的红梅全开,自山顶望去,宛若雪白宣纸上晕染开了的一层浓浓朱砂,灿烂夺目,美不胜收。

    然而,这座皇宫也并非一日所建成,而是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逐渐形成的,只因历代君王都比较贤明,很少会出现花大量财务来为自己建宫殿的情况。

    钟离湲进入桃林后,继续向前走去,任由微风吹着她的发丝与衣襟。

    初夏的夜凉爽舒适,周围蛙声虫鸣起此彼伏,衬托着这夜更显寂静。

    在桃林尽头,钟离湲碎步微顿,不经意间的一个抬眸,一抹正静静驻足湖边而凝望静水的身影便顺势映入了她的眼中。应是一位身份不凡的贵公子,在略做沉思。

    裁剪得体的灰色直裾深衣将他身形衬托得颀长,阔袖随风鼓荡。在宫灯隐约地照耀下,虽只见他一个轮廓分明的如玉侧颜,但依旧难掩他的器宇轩昂。

    两人相隔着一条鹅卵曲径,钟离湲不过是无意间的平视而去,然而就在她正欲低眉收回视线之时,竟见那公子突然转身回望而来,俊美的面庞平静淡然,身形笔直,丰神俊朗。

    隔着夜色灯火,几缕眸光交融,钟离湲只觉得有些唐突,这算是搅扰了别人的清宁,对视间不禁微微一愣,却见对面那轻抿的薄唇已悄然勾出了一个温润的弧度,逐渐扩散至眼角眉梢,微光轻覆,暖意绵绵。

    钟离湲被这莫名的笑意一惊,回过神来,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这般盯着对方瞧,总归是失礼的。

    及地的发丝在身后飘舞,钟离湲随即很自然地收回眸光,转身匆匆向回走去,也未上前去向对方赔礼解释。她心中暗自有些庆幸,幸亏两人隔得较远,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没必要上前去解释。解释说自己只因对这个地方不熟悉,才搅了他的安宁,造成自己的失态。

    一去一回之间,宫宴便已开始,席间一派歌舞升平,氛围浓厚。

    钟离湲回到钟离翊身旁坐下,却没多少兴趣观赏眼前这一道道翩跹的身影,今晚答应进宫本就是只为应付一件“差事”。不过这律动的管弦之声倒是值得她细细品听,至于在桃林尽头发生的事,已被她抛诸脑后。

    随意目视着前方,一曲还未听毕,透过一道道翩飞的水袖,出现在斜对面案几处的一道身影便闯入了钟离湲略显涣散的视线中。

    微微凝眸间不免令钟离湲感到几丝讶然,这正是她在桃林尽头所看到的那人,只是此时借着明亮的灯火,她看得更清楚了些,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竟沾染着些许风霜辛劳。

    那几丝讶然转瞬而消,钟离湲只是随意瞧过一眼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了。而此时那男子却将眸光转向了她,她虽没去理会,然而钟离翊见状却是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并对她轻语了一句:“这便是六皇子。”

    钟离湲听后颔首,目光依旧浅淡,再次抬眸向对面瞧去,延陵栈正向她父亲回礼,对方许是看到了她投去的眸光,朝她勾唇一笑。

    钟离湲对这个笑并没表现出多少反应来,不过心中生出几分了然,难怪见他脸上染有风霜之气,竟是因刚征战归来,体会过艰苦,亦经历过生死的缘由。

    虽与其素未谋过面,但在这段时间里,可能是因儿时与这位六皇子有些关系的缘由,钟离湲也时常听锞儿在她面前提起他,即使自己没有刻意去在意,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据说他拥有文韬武略之才,而性情又温润儒雅,如今年仅二十三,便已多次挂帅奔赴沙场,久经战事,战功赫赫。

    然而锞儿在她面前提起最多的,是说他至今都还未娶正妃,府里不过有五位侧妃而已。

    因而,除了那位五皇子外,君都中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之女对这位六皇子也倾心不已。

    至于那位五皇子延陵楦,用锞儿的话说就是比寺里的老和尚还要清心寡欲,而待人又颇为冷淡,若将他比作不染尘世的谪仙似乎都不为过。

    五皇子六艺皆通,尤善音律,虽要比六皇子大上两岁,样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至今身边连一个妾室都不曾有。对于那些痴心贵女来说,她们自是知道若想进五皇子府,那怕是比登天还难,这样的人也只能梦寐而不可实得。

    今晚,但凡身在君都的皇子都来了,只不过钟离湲皆不认识而已。

    片刻后,舞姬们那曼妙的舞姿随着丝竹声渐停,纷纷屈身而跪。钟离湲被她父亲拉着起身,此时众人已纷纷向主座方向躬身行礼。

    行过礼,钟离湲微微抬头望去,在灯火照耀中,身着玄色绣龙直裾的中年男子正顿足于主座前,面容随和,然气质中透着几分英正之气。她不用想便知,这就是中原国如今的十世君主,延陵邺,也确实具有帝王之风。

    目光将前方随意地一扫而过,延陵邺对众人略略抬手:“众卿免礼,既然是宴会,那么便不必太过拘谨。”随即在长形云脚案几后落座。

    而在延陵邺身侧,恭敬地立着一名手持拂尘,束玉冠的年轻男子,长相斯文,面容清秀,年龄与六皇子相仿。

    如若不是这男子曾奉旨去过侯府两次,钟离湲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乃是延陵邺的贴身太监,兼宦者令,柴公公。他未穿太监服饰,而是与寻常男子一般,着深衣,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阴柔之气。

    而如今的宦者令与秦时不同,虽也是总领宫中所有宦官,但是却独立于九卿之外,不再隶属于少府,而是直接听从皇上的圣命。

    众人相继落座,乐声骤起,舞袖飘舞纷繁,看得直叫人眼花缭乱。在推杯换盏间,宴席的氛围上升到一个新的浓烈层次,众人倒真收起了平日里的那份拘谨,甚是欢愉。

    每个人宴席位置的次序是以个人身份的高低来依次从北纵向并排向南延伸,分东西两列,相对而坐,中间的区域则是供歌舞表演之用。

    而由于钟离翊的身份本就尊崇,因此,钟离湲与云候所在的位置与处在正北的主位离得较近,只隔着一位亲王的座席,对面则是两两同坐的几位皇子。

    钟离湲刚坐下不久,一道温和的轻唤声便传入了她耳中,循声浅淡地望去,主座上的男子正在向她招手,嘴角噙着慈父一般的和蔼笑意,眼里那被灯火照亮的是宠溺的光,又唤道:“湲儿,来父皇这里,六年未见了,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当着云候及众人的面,他既然称自己为她的父亲,钟离湲只觉得此行为欠妥。再加上这一幕来得似乎有些突然,因此她面上不禁流露出一层薄薄的莫名之色,不过却是转瞬即逝,随后只是淡淡地瞧了眼钟离翊。

    “去吧,向你父皇行礼。”见女儿不为所动,钟离翊只好略略点头提醒了一句,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浅笑。

    经过钟离翊的提醒,钟离湲起身离席而去,淡然自若,穿过几道翩跹的曼妙身影,最后停驻在了延陵邺的案牍前,屈膝行礼:“臣女拜见皇上。”

    “叫父皇,此次失忆,湲儿怎将父皇都给忘了?”目视着这道淡漠疏离的身影向自己行礼,延陵邺面上浮起一片难以置信的神色,眉头不禁微微一蹙,心头隐隐酸涩。

    延陵邺流露的是钟离湲看不懂的感情,面对他的发问,她就如那日才初次与云候夫妇相见时的那般,表现得平静而淡漠,好似与她无关,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望皇上谅解。”

    听到这话,延陵邺脸上划过一丝神伤,看着眼前这道与从前判若两人的身影,他嘴角轻颤而却良久说不出话来,心中的失落油然而生。不过六年而已,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她的淡漠,她的疏离,竟然对他都不例外。然而恍若昨日,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还在他怀里撒娇呢。

    这六年来,他心中无日不牵念着她,在期期盼盼中,如今终于等回了她,可结果呢?竟是眼前所见这般,不仅不记得他这个父皇了,而且还对他如此的恭谨疏离,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静滞了良久,延陵邺脸上的落寞情绪最终转变为了关切:“湲儿,病情可好些了,还有哪不适?本想亲自去侯府看看你的,奈何这些日子政务缠身。”

    随后,他又带着浅笑伸出一只手,试图去牵身前之人:“来,与父皇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