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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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而别

    当沈辞以为自己和姜谈再也没有交集时,那个熟悉的少年又似神明一样蹲到她面前,救起了陷入深海中的她。

    她突然晕倒在教学楼顶楼的楼梯口。她睁不开眼,如面粉般惨白的嘴唇颤抖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她艰难地张开几乎要粘住的嘴唇,“你是谁?”

    “无名小卒。”

    冰冷的语气却让她察觉到几分熟悉的温暖,她没再说话。

    把人送到了医务室,知道晕倒的人只是低血糖,姜谈便离开了。

    淡白的月光倾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显得悲冷又落魄。

    沈辞在少年离开的最后一刻睁开了眼,她看不清那是谁的背影,但她还是猜到了他是谁。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那个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竟然称自己为无名小卒。

    他哪里是什么无名小卒。

    2013年6月

    高考结束,姜谈从宋之望那里得到了沈辞即将出国的消息。即使他曾模拟过一遍又一遍沈辞的离开,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还是乱了心绪。

    他调整着呼吸想要掩饰心痛,颤抖的鼻音依旧出卖了他。

    “她,什么时候走?”

    宋之望了解他,没做隐瞒,拍了拍他的背,“你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沈辞关掉了手机,在机场坐着。

    她对这片土地还是有些留念的,但也是过去式了,从今往后,她要开启她新的人生了。

    直到她登机的前一刻,她从未想过,身后会有一个人正在奔她而来。

    那个人最终没有到来。

    刺耳的刹车音,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场面支离破碎,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

    那个少年倒在了血泊里。

    浑浑噩噩中,姜谈感觉自己走了好远的路。然而眼前一片昏暗,看不到尽头。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他看见一个少女,黑色长发,身着红色,蹲在地上哭泣。他慢慢靠近她,想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少女抱着膝,缓缓抬起头。待他想看清女孩的面容时,突然一阵剧烈疼痛让他睁开了眼。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给手机充电,有人轻身说话,还有机器监护的滴滴声,过会儿还听到了洗手间的冲水声。

    除了大脑和听觉,其他感官也开始工作。疼痛没有任何征兆地袭来,他叫了一声。

    一旁正看着手机的宋之望听见声音,立马转身看向病床上的姜谈。

    “醒了,醒了,医生!”宋之望满脸惊喜,赶紧去叫了医生。

    姜越封此时也从外省赶了过来,急匆匆地赶进了病房。看着儿子坐直了身子,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儿?”姜谈剑眉紧拧。

    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出了车祸,他只记得他刚刚还在上学,听见老师叫“shenci”,他见女孩儿低头不语,急得把答案写下来,要给她看。他看不见女孩的正脸,只能看见高高扎起的马尾,酒红色的大衣,脖颈处露出的雪白的肌肤。

    医生耐心解答,只是车祸导致的短期记忆丧失,是可以恢复的。

    经过宋之望的一轮又一轮试探后,发现姜谈还是能记起很多事的,只是忘了他自己为什么出了车祸,忘了那个弃他而去的人。

    “你当真不记得了?”宋之望又问了他一遍。

    姜谈也没有完全肯定,他还是实话实说:“也不是全不记得,我记忆里好像有个女孩,有一头黑色长发,穿着红色的衣服。但我记不起她的样子,也记不得和她有关的其他事。”

    宋之望听完,又松了口气。

    “记不得就好。好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

    那晚,姜谈一直没睡着,他辗转反侧,一直思量着那个叫shenci的人。

    他借了护士纸笔,写上一个沈字,第二个字他却迟迟下不去笔。

    他先是写了个“词”,觉得陌生,又划掉。

    再写了个“慈”,也不对,又划掉。

    又写了个“瓷”,更不对,又划掉。

    最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修长的手指握着笔,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上一个漂亮的字:辞。

    他又连起来写了一遍,“沈辞”。

    他总觉得这不像女孩儿的名字,舌和辛,谁家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含着辛苦长大的。

    他觉得不是这个字,抬笔便要继续写。

    头突然一痛,他总感觉自己要记起来什么,拼命去拽住那份记忆,却还是记不得。

    当他回过神来时,纸上已经写满了“沈辞”。

    但从那之后,身边再也没人提起过名叫“沈ci”的那个人。

    沈辞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本该开心的她,心情却没那么好。

    她原本还担心时岚不让她走,却没想到对方答应的很爽快。沈丛大概还不知道她今天就走了,不过这对他以及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沈熠诀竟对她有些不舍,她走之前,还非要往她卡里打一大笔钱。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一个人出去别苦了自己。”沈熠诀拍了拍她的头,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当她抵达加州的时候,已是当地时间的傍晚,六点。

    一个人,拎着行李,在偌大的街上走走停停。

    她望着陌生又繁华的城市,脑中有着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再用沈家的钱。

    在酒店安顿下来后,她开始寻一份工作,至少能先供应起她此刻的衣食住行。

    她在一家餐厅里应聘了服务生,工资相对来说还算挺高的,起初她还疑惑为什么基本都是男人来应聘,直到她坚持干了几天后才发现——这么多活,男人干着也嫌累。

    餐厅客流量很大,她每天要刷的盘子数不胜数。每当她即将结束最后几个盘子的时候,身旁那堆空筐又被脏盘子摞得高高的。经理看她是中国人,总是故意刁难她,给她加量,让她加班到半夜十二点。沈辞也不计较,能挣到钱对她来说就够了。

    生活虽然苦,但当她每次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黑夜中熠熠闪烁着的一簇簇灯光,她烦闷的心就像被净化了般温暖安详。

    在这里,没有人会突然喊她名字,没有人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不会被强制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在这里,她就是她自己。她可以告诉别人自己叫“云辞”,也可以是“沈辞”。对她来说,都没区别了。

    上学以后,她生存压力更大了。既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又要兼顾自己的生活。最致命的还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