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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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变故

    那年,我48岁,崇峰50岁。我们在大连工作数年后,又被派往更北的城市,哈尔滨。

    哈尔滨是一座洋气的城市,四季分明,许多苏联人在这里生活、经商。只是,这里更为冷冽。

    崇峰在船舶制造厂工作,而我随调来这里的小学教书。初到哈尔滨的几年里,我们着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工作日,我们各自忙碌学习,可是每到周末唯一的休息日,便要放下一切,去到松花江边散步、看水。

    我总要在星期六的晚上准备好吃食,面包、红肠,煮好茶叶蛋,沁好水果,将凉茶灌进暖水瓶里。

    第二日,两人便骑着自行车,带着装满吃食的网兜,来到松花江边。

    我们坐在岸边的台阶上,铺好碎花桌布,摆上一应吃食,静静享受着江边的风,时而舒缓,时而急骤,时而微暖,时而冷冽。

    江对岸的太阳从升起,到艳阳高照,再到坠入水中,静静望着,不断回首往昔,细碎的点滴,大多时候是我在说,崇峰在静静地听。

    后来,崇峰变得越发沉默。我知道他在厂子里并不好过。

    那场动荡了国家十年之久的浩劫来了。

    那年,崇峰本想引进新的技术,加大产量,可越来越多的工人忙着搞运动,正常的生产秩序被打乱。许多在手项目被迫停产。

    崇峰心焦,与同为领导班子的几人商议好,到车间带头干,加班连点。如此连轴转了月余,情况仍不见好转,许多产品面临交不出货的窘境。

    那天夜里,崇峰仍在加班,我在家中熬夜备课。

    快到夜里12点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力敲门,边喊叫边砸门。我刚打开门,三五个人便闯了进来,皆是青年壮汉。来人不问青红皂白,闯进室内就开始搜找。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我喝止道。

    其中两个男人从背后扭住我的胳膊,“老实点!这里是叶厂长家吧?”

    “是,可他现在不在家!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年长的答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只是有人举报,你们夫妇二人在家里私藏了违禁的书籍,我们来搜检搜检。”

    他指了指书房,示意两人进去搜检。

    自己则靠在餐桌旁一边吸烟一边环顾室内,“嫂子,违禁的书籍,叫我们的人搜出来,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最好你现在交出来,对你好,也省的我们麻烦了。你看怎么样?”

    “呸!你们这么做是擅闯民宅,你知道吗?!”

    男人冷笑,“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硬气。在厂子里,叶崇峰就经常跟我对着干,没想到,他这屋里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忽然想起,崇峰提起过,厂子里有个副厂长,叫刘亚霖,总与他起冲突,和班子的人不齐心,因着他拉拢了一些有威望的工人搞活动,耽误生产,班子的人很头疼。

    “你是刘亚霖?”

    “是啊,我是刘亚霖,看见没有,我带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厂子里的骨干。”

    “你可别侮辱骨干这个词儿了!你来我家根本也不是为着搜出什么东西,就是公报私仇打击报复来着!”

    “行啊,嫂子,趾高气昂的,不过,今天落到我们手心里,我看你能挺多久!把她绑起来带走!”

    下一秒钟,一团破布就被塞进我口中,硌着我的牙齿剧痛。麻绳被捆上身,全身只有两条腿能动弹。被他们拉扯着走出家门,上了一辆三轮车的后斗。两个男人死死按着我,我如何挣扎也被禁锢地牢牢的。

    三轮车走过了城市的大道、小路,走向郊区,最后停在一片村落的土路旁。几个人把我赶下车,推搡着赶进田边一户孤零零的农家院里。

    迎面走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

    “老秦,这人就交给你们了。”

    夫妻中的男人嗯嗯啊啊一番,看来是个哑巴。女人也比划着手语,连听都听不见,是个聋子。

    我被交到他们手里,这夫妻俩似以此为营生,熟稔地将我推进了小院里的猪圈中。锁上圈门,回屋关灯休息去了。

    这可是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到了夜里更是冷风涔涔,十分寒凉。我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一条绒线裤,被丢在这一夜怕不是要冻死。

    可手脚皆被捆住,我只能将身子贴着铺满稻草的地面慢慢移动,根本走不出这猪圈,更走不脱这院子。

    两头肥猪在圈的角落里,各自栖息,睡的正香,鼾声四起。

    我用尽全力挣扎着,朝着距离我最近的母猪蠕动过去。靠近地皮的一侧身体剧烈疼痛着,划破了很多地方,身后稻草都染上了血色。

    我顾不得疼,眼眶里挣扎着的泪渐渐模糊了视线,一步步靠近那老猪。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时候,扑到了老猪的肚腩之下。

    我将身体稍稍侧身,叫受伤的一侧紧挨着老猪肚子,那里温热柔软,如母亲的怀抱,老猪一下下地呼吸,似生命跳动的旋律。

    我蜷缩着,依偎着,不是在人的身边,而是在一只猪的肚腩下,甜甜睡去。想着这甜美能多一秒便好,又猛然惊醒,想着不能睡死过去,叫崇峰找不到我,便这样挣扎挨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