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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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痛楚

    我和老梁在一户庄稼院的猪圈里找到知秋的时候,知秋正窝在一个硕大的母猪肚子下边,嘴唇冻得发紫,紧闭的眼睛上是一层白霜。老梁赶紧给知秋掐人中,我使劲儿搓着她的手脚,几分钟后知秋慢慢醒转过来。

    老梁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找了两味小药给知秋灌下去,知秋的渐渐恢复,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升起的日头。

    “找几个人用担架抬回去吧,冻的不清。”老梁叹道。

    我摇摇头,压抑着眼眶的泪水,压抑着胸中的愤怒,挤出两个字,“我背!”

    知秋身侧的衣服已经蹭破,破口处沾染着紫红色的血迹,我不忍再看,用随身带来的毛毯裹住她的周身,老梁将她扶上我的背。

    知秋仍是不言不语,她定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在寒风刺骨的室外蜷缩一夜,又经受了无限的寒冷与痛苦,此时身体被唤醒,可精神,还在沉睡。

    我们登上一辆小卡车的后斗,庄户院里的夫妇刚从地里赶了回来。

    他们见到我背着知秋,便上前纠缠,咿咿呀呀个不停。

    老梁拦阻着,解释着,劝说着,他们仍不依,抓着车围栏不松手,他家女人更是直挺挺躺在卡车前边,不让我们发动。

    我掏了掏口袋,里边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扬在地上,有多远扬多远。

    女人和男人赶紧跑过去,一一拾拣起来。我们趁着空隙,发动汽车,逃离了这片村落。

    回到家中,老梁又给知秋号了号脉。嘱咐她安心静养。便告辞离去。

    我借着走到门外送客的机会问道,“不用去医院吗?”

    “目前不用。”

    “可她,精神不济,我怕——”

    “医院也没什么好办法,先在家观察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连连点头,将老哥送出门去。

    返回房间,知秋已经钻进被子里,半张脸都在被窝里边,只留出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怔愣地盯着天花板。

    从我们找到她,她一句话未讲过,我真有些害怕。

    昨夜,我带着几个工友在厂子里赶工,产品转入下序时候,我刚想到休息室咪一会儿,一个小年轻叫作米之华的小伙子便来给我报信。

    “厂长,您快回家看看吧!家里出事儿了!”小伙子跑得气喘吁吁,脸红红地。

    我一坐而起,“怎么了?家里只有你嫂子!”

    “就是嫂子出事儿了!”小伙子急忙把衣架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刘厂长他们跑去你家了,我听小于书记他们说的,刘厂长也叫了他,他假装拉肚子没去!您快回家看看!”

    我谢了米之华,慌忙骑车跑回家。此时已经是夜里三点,家里大门是敞开的,从门口到室内脚印脏乱,家里的书籍、衣物更是被翻得乱糟糟。

    我进门大喊知秋,却无人应答。

    我不管不顾去敲隔壁的门,那里住着厂子里的退休工人,老赵夫妻俩。

    老赵披着衣服来开门,见是我,揉揉惺忪睡眼,“叶厂长,你家沈老师是被一群人绑走的,为首的就是刘亚霖!”

    “他们几点来的?往什么地方去啦?!”我胸中冒着火,感觉那团火焰将随时爆发。

    老赵的媳妇也披着衣服走到门口,女人心细,回忆道,“12点,我当时看了一眼挂钟!那群人说着往什么柳家屯还是刘家屯地方去了,没听真切,你再打听打听!”

    我谢过他们夫妻二人,便跑去楼下小卖部,吴伯正趴在窗前打瞌睡,我啪啪拍着窗子把人弄醒,抓起电话给老梁打过去,叫他陪我一起寻知秋。

    老梁是去年举家搬到哈尔滨,自己开了个药铺,兼坐堂看诊。与我家隔着不远。

    我二人汇合后便跟着附近的邻居打听那一群人的踪迹,凭着一路打听一路问,我们找到刘家屯,这户庄户人家。

    这家男人姓秦,是刘亚霖的远房表亲。夫妻俩都是聋哑人,无儿无女,平时靠务农为生。这两年开始净干些糟蹋人的事儿,家里的猪圈关过大学教授,科学家,大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像刘亚霖这样的王八蛋丢过来的人,这夫妻俩也不怕遭报应!

    我看到知秋躺在老猪身子下的模样,心脏像被刀给剜块肉去。亏着有老梁在,不然,我能做出什么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刘亚霖那伙人,平日在厂子里无所不至,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就快成土匪恶棍了。因为有他们在厂子里的好多项目都停摆了。这几日,我带着几十个工友加班连点赶工,他们八成看着眼气,便把坏招子使到我家里人身上,知秋首当其冲。

    此刻,我握着知秋的手,慢慢摩挲着,“喝些水不?还是吃点面?”

    知秋在被窝里的小脑袋轻轻摇头,“亮,太亮了。”

    我看着窗玻璃透过来的阳光逐渐升起,越来越刺眼,走过去将窗帘拉好。

    走回床边,问知秋,“要不要帮你上药?老梁走时候嘱咐了,药还得上的。”我轻轻抚摸被子下知秋的身侧,想着那血迹斑斑的伤口,我胸中又涌起热血,知秋用尽全力爬到老猪的身边去获得温暖,她那时该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我更后怕,如果,没有那么快找到知秋,如果,米之华再晚点给我报信,如果知秋的求生欲没有那么强,那么现在我将面对的岂不是她冰冷的身体?

    我将头深深埋在知秋身侧的被子里,汲取着那里的温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糟了如此惊吓。我的泪水渐渐洇湿被子,啜泣声被捂在喉咙里,不叫知秋听见,看见。

    我想着那些坏人,想着知秋遭的难,想着想着,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一跃而起,目光所及,在房间里寻趁手的家伙,忽然,一个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别,峰,别去——”这声音背后又是急切地喘息和接踵而至的咳嗽。

    我将温水喂给她,慢慢喝下去,折腾一会儿方好些。

    知秋仍怕我冲动,一直摆手,摇头,叫我别去。

    我只好又重新坐下,不断安抚她,“我明白,我不去了,不去了,都听你的,这事儿,过去了,都过去了。”说到后来,自己的声音都渐渐沙哑,知秋在我不断的安抚声中沉沉睡去。似乎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好事,或许有一桌子的美食摆在眼前,或许有许许多多的书任她翻看,或许有一堆篝火,暖融融的,叫人再也感受不到寒冷。

    知秋在梦中的嘴角,浮现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