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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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崇峰走后不久,便有两个不速之客上门,来人正是崇峰的妻子陈曦,陪她同来的是丛瑛的妻子梁晓霞。

    想是她们摸准崇峰离开的时间,专程上来,这次到访令我措手不及。在陈曦步步紧逼的追问与责难之下,我只有越发沉默,似乎沉默才是我最好的保护颜色。

    陈曦的态度泼辣专横,可说的话句句在理,世人的道德标准怎么能够解释我们八年的牵挂。解释?亦是掩饰。还不如叫她狂风暴雨般咒骂完,解了心头这口恶气,这气不是发在我身上,就是叫崇峰撞上。

    好在有梁晓霞拦着,否则陈曦真个要走上来撕脸薅头发。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见陈曦的声音渐渐放缓,便走到门前,拉开门闩,门前早就小媳妇老太太的趴了四五口人,见我开了门,便讪讪地走开了。

    我拴好门,走回到起居室,坐在陈曦对面。

    “我听丛瑛师长说过一点你们的从前的事情,你和崇峰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相识相恋的。”

    陈曦缩着腮帮子,费解道,“所以呢?你提这些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只想说明,我们也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上的,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把我们连起来又分开。”

    “崇峰这些年一直惦记一个女人,他的心就没完整地交给这个家,就是你吧?”

    “37年的秋天,我们相识,那时的崇峰还是黄浦江边扛大包的苦力,在难民营里,他帮了我很多,有几次,我差点活不下来,都是他救下我。一个大小姐,从来没吃过那些苦,这时候有一个男人关怀照顾自己,很难不对对方生出情愫吧?”

    见陈曦渐渐平复下来,也听进去我的话,我到厨房倒了两杯咖啡给她们。

    “那你们后来怎么就分开了呢?”梁晓霞插嘴道。

    我怅然,“是我对不起他,为了活命,跟了一个有钱人,逃出了难民营。”

    “那就是你背信弃义,又怎么好现在回来找人家?”

    “凑巧吧,我以为崇峰早就死在龙华集中营,没想到他活着逃出来了,后来在重庆遇到丛师长,我才知道崇峰的消息。知他娶妻生子,也很,很为他高兴来着。”

    陈曦慨然道,“你也不用为自己辩解,和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同居,再怎么样都是你的不是,即便你们曾经海誓山盟,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是不会同你二女共侍一夫的!”

    “我想,在崇峰眼里,你是永远的叶太太,没有人能够取代。我只不过比你更了解他的过去,更早同他相识,他放不下这一段感情,才执着至此。”我宽慰陈曦。

    “总之,我今天就是来了结这件事情的。”陈曦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支票,“这里是一万块,已经是我所能拿出的最多的钱。希望你能离开我的丈夫,把他完整还给我。”

    我看着支票叹了口气,“叶太太,你知道么?我这八年经历的,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未必经历的。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离开崇峰。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再多信任他一点,如果我那个时候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就不会痛苦至今。”

    我把支票递还给她,“拿回去吧,这张支票买不来我们这八年相互牵挂,也割舍不了我们之间的情感。”

    陈曦怔愣地盯着我好一会,冷冷道,“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原本以为你和那些堂子里的莺莺燕燕没什么分别,看来是动了真感情的狗皮膏药。”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再谈,晓霞我们走。”

    陈曦顿了顿,“对了,还有,沈知秋,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会捍卫我的家庭,离婚?你想都别想。”

    看着陈曦走前摔碎在地板上的茶杯,我居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背负着道德的谴责,就像一块大石头扼住我的脖子无法呼吸。

    抹干净地板,我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叫了黄包车,来到闫宅。

    上次的突发事件过后,钟琳回到闫宅料理一切,将闫先生独自留在上海。闫先生生活上虽有些吃力,但好过整日为家中儿女担忧。

    闫宅又恢复了往昔的安宁,仆从管家来来往往各司其职,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就是太好性子了,那陈曦找上门来,怎么也要说几句重话压压她,怎么就任由人家在你家撒泼呢?”

    “做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心里就先怯了,怎么还好意思对抗。”我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杂记翻看。

    “论先后,你比她早结识,论感情,你和叶崇峰绝对比她真。怯什么怯?我看你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钟琳摆弄着一瓶子鲜花修剪枝杈。

    “我不想叫崇峰作难。况且,原是我不对,逃又逃不掉,于理定是错了。不过,我也想通了,从前是我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想因着感情影响他的家庭,做了那些放浪的事儿没脸见他;现下,他既然真心待我,我就真心对他,什么时候他不再需要我了,我便离开。”

    “你们呀,真是一对冤家。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不期而遇,对对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彼此却相互吸引,永远被缘分捉弄的一对。”

    “你说,他们两夫妻回家,怕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谈判吧?”

    “按你说这陈曦的性子,怕是压不住。怎么都要直来直去地讨个说法。”

    “我真怕他们离婚。”

    “你是怕他们因为你离婚吧?”

    这次我没再反驳。希望崇峰能妥善处理好与妻子之间的关系,在这乱世里,陈曦毕竟陪他走过这许多年,为他生儿育女,两人之间有着谁也取代不了的密切联系,是最为亲近贴己的人。

    而我与他,只是一见倾心,再见如故的爱人,我们八年前相处不过三个月,八年后相处不过月余,更没有孕育孩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我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对了,歆妤那日吓到了,现下好些了么?”我不想陷入太深,转换思绪。

    “小孩子嘛,吓着是有的,缓了好几日,如今大好了,与同学出去游玩了。”

    “在这个年纪有这样一番体验,也算是宝贵的人生经验了。那日本女人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多亏有崇峰和丛师长,严审了好几日,顺藤摸瓜摸出来好些相关的人,老闫在上海也加了保卫。之前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现在是都在明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就算平息了。”

    “闫先生那边结束了,还是早些回来吧,那日的事情我一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大人都还好,两个孩子可叫人担心坏了。”

    “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小日本长不了了。”

    “哦?战争要结束了?”

    “老闫那边的风声说是这样,重庆政府马上要迁都回南京,南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南京城遭过那么大的难,如今终于要恢复往昔的繁华了。”

    “呵,那可不一定。”钟琳压低声音,“听说中统南京站已经对共产党提前下手了,你那个法国朋友怎么样了?”

    “上次被逮捕入狱之后,萝拉被共党营救出来,后来去了北边,捎过口信给我,之后再没音讯。”

    “阿弥陀佛,走了好。她与你过从甚密,我总是不放心。你现在又和叶师长交往,要更小心些。”

    “就不能太平过日子么?非得对自己人动手?”这个国家经历太多磨难,活在这片战争侵蚀过的焦土上的人民,太渴望安定的生活。

    “这话你可千万别对外人讲!分分钟给你扣个大帽子。”钟琳警醒我,“都被逮进去一次了,还不叫人害怕嘛。”

    “这些冷箭比日本人的飞机大炮更叫人难防。”

    “所以啊,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吧,且得乱上一阵子呢。”

    “你也是,那些仆役里边用的老人就留着,杂役新人便打发了吧,这宅子里的外人太多,不安全,从来都是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那日本女人能乔装进来,必是有些缘故。”

    “不急,我心里有数,早晚料理了。”

    我点点头,钟琳这么说定是心里有了目标,我便稍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