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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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知秋的决定

    那一夜,我没有归家,在丛瑛的书房里,我听到了知秋这许多年的经历。我没想到,骆文杰那么不是东西,抽大烟,抽没了家底儿,竟还把知秋送给个跑船的黑帮老大。我又难过,又心疼,恨不能倒退三年,去到广州,去保护知秋。

    知秋是向阳的花朵,是清晨的露珠,是我心心念念爱护的女子,不该遭受这样的厄运。

    丛瑛说到知秋委身给那个美国外交官的时候,几句话带过,我知他是怕我伤心。

    我说,丛司令,我不伤心,是这个美国人救出知秋,知秋得到他的保护,同他在一块是水到渠成的,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一定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可是她不想再这么依附那个男人生活了,在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她开始觉醒,想要在这乱世里,干干净净地活着,直到清清爽爽出现在你面前的那天。”

    “我怎么会厌恶她的过去?”我哽咽,“我是恨我自己,把她交给一个靠不住的豺狼,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如果一切重来……”

    “她都知道,你的爱,你的思念,我都替你转达了。这些年,只要一沉静下来思考的你,就是在想她。”

    “只要一想到,我们曾经在一座城,那么近,近到擦肩而过,近到我能闻见她身上的气味,而我,竟没有认出她,我就想让一切重来!”

    知秋的信:

    “这些天,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从未离开崇峰的身边,我们会怎样?

    会像平常恋人一样,一起牵手,看电影,逛公园,做一些恋人们都会做的事情么?

    会像寻常夫妻一般,成婚后,面对的是油盐酱醋茶,孩子、房子、票子,数年后终归是一地鸡毛?

    争吵也好,离别也罢,这场战争让我们失去介入对方人生的一切可能,那些喜怒哀乐,那些痛彻心扉,没有知心人的陪伴,各自孤独着,心疼着,又期待着,想念着。像两座隔海相望的灯塔,相互伫立,却相隔遥遥。

    丛瑛曾说,峰在集中营里举步维艰,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他也认真守护了那块怀表,就像守护我们曾经的过往,守护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女子。

    那时的我在做什么?在广州不夜城?流连在各界名流、洋人之间?

    想到他当年过得那么艰难,而我,却没陪在他的身边,我就深深自责。

    我口口声声说着爱,说着一辈子,可他只要稍稍在我面前做一场戏,我就退却了,是他这场戏演的太过逼真?还是我对他的信任太过单薄?或是这场战争,叫我对情爱,对人心失了最本真的判断?

    丛瑛说,峰在战场上中弹,才遇到现今的妻子。如果没有妻子的鼓励,陪他度过艰难的复健期,峰大概要许久才能正常行走,更不要说在半年内重回战场。

    这样坚强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而我,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他们一家人的面前?

    初恋该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但没有人会一辈子怀揣着那份感情,停滞不前。

    这六年来,我未曾从中走出来,因为那段感情不止包含了我们彼此的爱,更包含了勇气,成全,包含了对生的渴望。

    我不曾懂得如何爱一个人,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尽管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拥有了一个男人的心,却没有好好体会它的感受,当它砰砰跳动的时候,我悸动,我甜蜜,可当它思考着如何以更大义凛然的方式保护我时,我丝毫未察觉到,他的付出,他的祈祷,他看见我离开的模样,该有多黯然。

    丛瑛说,峰从没怪我离开,而是一直惦念我,过得好不好,匆匆将我交到一个男人手中,那个男人的品性都未好好衡量,他对我的未来担忧,却又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

    峰比我爱的认真啊,当我还在为是否真情纠结矛盾的时候,他早已做好准备,为我牺牲一切,哪怕最珍贵的生命。

    如今,也该是我为了他做点事情的时候了,我能为他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他看见了我的背影,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我也要装作陌生人一般,跑地远远的。”

    我细细读完知秋的信,就好像同知秋促膝长谈一样,只有她一个人在讲,而我沉默着,同往常一样。

    “她的样貌,变了么?”

    “我想是变了的,我认识她那晚,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胸前别着一只玫瑰花,神色忧郁,那不像是你形容的样子。可是,一旦有人邀她跳舞,便满脸堆出礼貌的笑容。言谈之间,是得体的,大方的。”

    “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怎么能够不变呢?丛瑛,你们这样通信多久了?”我问道。

    “一年多,起初是写信,后来觉得麻烦,就将各自写得日记邮寄给对方,让对方知道近况。我的日记里,与你相关的内容都邮寄给她了。”

    “你第一次让我看‘静之’的诗,我就有所感觉,她文字里带给我心灵的碰撞,太让我心动。我甚至怀疑,仅仅靠着文字的勾引,我便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我自嘲地笑笑,“原来对她的一切感知,都已深入到我的五脏六腑。你说,我该怎么面对陈曦,怎么面对叶子。我真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不及格的爸爸。”

    “别太过责备自己,我相信,即便结婚了,即便你和陈曦有了小叶子,知秋在你心里的地位,也没人能够取代。你或许会为陈曦也能奋不顾身,但是那是因为责任,并不是爱。”

    “爱情这东西,不合常理。如果时间倒退回三年前,我身边还没有陈曦,知秋身边也没洋鬼子,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即使这个师长我不做了,也要找到她。”

    “所以啊,知秋用心良苦。她知道你的心,就把自个藏起来,不让你知道她的存在,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知道你的身上有一个男人背负的责任,你活着不止为了爱情,还有家庭,军人的使命。对于你那份赤子之心,她比谁都要了解,她想守护你,就像你当初要守护她一样。”

    “她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虽然我们不曾看上对方一眼,但我好像重新爱上她了,那种疼痛的、难忍的麻酥感,又回来了。”

    “我真有些羡慕你,兄弟。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时隔多年,你们彼此仍旧念着对方,为对方牺牲,就算一辈子没有机会再见,也永远恋着当初那份美好。那块怀表还在你身上么?”

    “当然。”我从胸前摸出那块表,它依旧在滴滴答答前行,曾因战争几次损坏,都被我着人修好。表盘下的小相,被我经年累月地触摸,已经泛起毛边。十四岁的知秋,正在对我微笑。

    “登报吧,把怀表的照片放在报纸上,寻找表的主人,知秋看到了,说不定会回来见你。”

    我摇摇头,“她还没做好准备,我尊重她的决定。我等待了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期待她放下包袱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