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晶尧的炮兵团隶属于薛丞麾下，是第一战区的第二兵团，冲锋陷阵的脏活累活都归他们干，当然，与之匹配的是精良的人员素质和更高规格的武器装备。

    在沧州驻扎期间，以兵团为圆心半径一公里的范围内，都是他们的岗哨，可谓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密林、高地等关键位置还隐蔽了不少侦察兵，我们正是被两名侦察兵发觉，才被兜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刚进入林子里，丛瑛就发觉有异，三人都警觉起来，背靠背形成三角形向林子的低洼处移动，丛瑛说在林子里地势低的地方更安全，有狙击手也是藏在树上，瞄准的时候茂密的枝叶会遮挡住目标，他们不敢随便射击，以免打草惊蛇。

    张扬却不住抖腿，移动几十步之后便泄了气。“丛司令，我可盯不住了，就等着敌人来抓我吧，别没累死，先吓死了。”说着就要往地上蹲。

    丛瑛急道，“你小子别特么给我犯病，赶紧起来！”话还没讲完，只听耳边响起枪声，嗖嗖几下朝着我们周围射来，子弹就擦着我的耳朵边儿上咬在树干上。

    “操，这是汤晶尧还是小日本啊，不能打自己人啊！”张扬哀嚎道。

    “你鬼鬼祟祟的，看着哪像自己人，人家狙击手战术防御呢！”

    我们立即趴下匍匐前进，张扬撅着腚趴不下来，特难看。“你那屁股擎等着挨枪子呢！”丛瑛吼道。

    三人被枪子赶到了一处老树旁，那树干赶上两个张扬粗了，他狠狠抱住大树，像见了亲娘一样。我同丛瑛也背靠上大树，刚想喘口气，便出现了几个端枪的大兵。

    “爷爷的！”这句是我骂的。想起狙击手刚才的做派，明显没想伤着我们，拿我们当傻帽赶呢，张扬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人家枪法也真准，指哪打哪，没说误伤人命。

    “举起手，抱在脑后！”为首的狙击手怕我们听不懂，还补充几句日语，大概是一个意思。

    “操，这是拿我们当日本人了？”张扬气道。

    “你们汤长官手下就是这么玩儿来投奔他的兄弟？”

    “别废话！”为首的狙击手指挥另外两名步兵用绳子捆住我们三个。我们举着手，抱着头任他们捆，知道这些兵只是服从军令，这时说什么也没用，只等见到真佛再开口不晚。

    黑布蒙上眼睛，亦步亦趋地被牵到营地。我看不见，只能靠听觉和嗅觉感知环境，它们告诉我，营地到了。

    汤长官的指挥所在一片烟瘴里，不是熟悉的人带着，断不会找到这里头来。在军绿色的大营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威名赫赫的将军，他的炮兵团剿灭鬼子的数在整个国军里可是名列前茅的。

    汤长官身长七尺，中等身材，四肢甚至有些瘦削，不似我想象的那么魁梧。一双矍铄的眼睛此刻正在我三人的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丛瑛身上。

    “你是他们的头儿？”开口便是江浙口音，我听了倍感亲切。

    丛瑛微微颔首，“鄙姓丛，原八十八师步兵团副参谋长。”

    “哦？那不好好跟着你们孙师长干，跑我这来做什么？”汤长官一双鹰眼更显咄咄逼人。

    “淞沪会战后，我和几个散兵同大部队走散了，被日本人擒了，送到上海集中营，我和我这两个兄弟从日本人押送难民的船上逃了出来。仰慕您的威名，一路寻到沧州，总算跟您的部队遇上，请您收留我们！”丛瑛给长官行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军礼。

    汤长官摸着胡子想了想，又问我和张扬，“你们俩怎么说？”

    张扬嬉皮笑脸的，“不为了打鬼子，我们至于从大连跑到SJZ，从SJZ撩到HD，屁股都没捂热乎，又从HD追您到沧州嘛？您看我这鞋都磨破了！”说着脱下鞋子举到长官眼前，丛瑛慌忙按住他。

    “我想杀鬼子，杀多多的鬼子，听说您的兵团杀鬼子最多，我就来了！”我简短地回答了长官的问题。

    “有意思，有意思。”汤长官回身叫勤务兵，“给他找双新鞋来，42号的，给他俩一人找把枪，中正式步枪就行。”

    我的目光被他身后的沙盘和沙盘旁围拢的参谋们吸引，此刻他们正全神贯注地制定作战方案，认真的样子太有范儿了，我忽然感到这才是男人的战场；背后墙上挂的是HEB省交通图，正是我同丛瑛在集中营里常常研究的，我恨不能立即走入到那一群参谋中，成为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

    汤长官转身看我和丛瑛，“你两个倒像样子，不过我要验验。移动射击，近身格斗，绘图，制定一套作战方案，再跑个10公里，有两个侦察兵跟着你们，记录成绩。行的我要，不行的哪来的哪凉快去！”

    “那我呢？长官？”张扬穿上新鞋，才反应过来。

    “你有什么长项？”长官审视道。

    “我武比不过他俩，但是文的行！我会算账，以前干过会计，在张少帅的军队！”张扬开始显摆自己的履历。

    “张学良？”汤长官哼一声，“老子最烦这个二世祖，东北都交代了跑到西安逞英雄。”

    糟了，这下子拍到马蹄子上了，我心说。

    “所以啊，我也看不惯，就不跟着他的部队了，这不投奔您来了么？”还好张扬转的快。

    “叫司务长来验验这个会计，看看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不行也给老子滚蛋！”

    汤长官的侦察兵可不是吃素的，先是领着我们来了个10公里越野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跑到终点，侦察兵不知从哪变出来两把中正式让我们组装射击，射击都是移动靶位，只能凭感觉。好在丛瑛叫我训练的时候连枪都没有，就是找感觉，准星就在心里，现在拿起枪反而随心所欲，10发子弹上靶9发，还都是高环。

    后边又进行了近身格斗，一个壮的牛一样的关东大兵对我出重拳，我只能先闪后躲，再找机会借力打力，见缝插针。

    后边的绘图和制定作战方案，我同丛瑛还比较得心应手，不到半小时就交卷了。

    五项考核全部结束，两名侦察兵将我们带回，彼时张扬也在帐子里了。

    汤长官手上是我和丛瑛的作战方案。

    侦察兵在旁边像部机器一样，毫无感情地汇报着我俩的成绩。汤长官眉心不时上挑，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内心打着鼓，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

    “还可以，像个样子，不算徒有其表。”他微微点头，把卷子放在一边，“不过我还要考考你们，你们在十分钟之内制定出一套对日作战方案，我们在三天后将会与他们作战，方案内包括时间、地点、战术执行、战术安排布置，甚至后勤补给都要考虑进来。那是沙盘，开始吧。”

    制定作战方案是丛瑛从前的本职，他反应最快，稍作思考，已经拿起指挥棒在沙盘上演示，我听了听，也加入他的讲解中，这样的方案我们在集中营里已经模拟过多回，这次尽管指挥官变了，作战人数变了，作战地点变了，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我们配合的相得益彰，提纲挈领地说出了战术思路，又不断完善补充细节。

    两人说完，才发现汤长官后边的几个参谋已经停止讨论，而是认真听取，在纸上做记录。不知道是谁还吹了两声口哨，算是对我们的褒扬。

    “嗯，不愧是孙师长的手下，黄埔出身，看来我们的军校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将才。”汤长官露出了这半日以来第一个微笑。

    “你也是黄埔的吗？”他面向我，“我刚才一直在观察你，是块材料。”

    “我也算是出身黄埔，”我微微踌躇答道。

    “什么叫也算是？模糊的回答，我不喜欢！”

    我立正站直，“报告长官，我没当过兵，丛瑛就是我师父，我所学所会就是在集中营里，他教给我的！”大声答道。

    “后生可畏！”汤长官听了我的回答简短评价道，看得出他有点欣赏我。

    “不过我这庙小，没那么多位置，丛瑛先到三营任副营长，你，年轻人，到九连任连长。你们的前任都是上一场仗的先锋，已经战死，现在将士们的士气需要你们提振，能不能做好，就看你们的！”

    我和丛瑛异口同声道，“是，长官！”并行了个军礼。

    张扬见我俩出尽风头，在旁边忍不住插言，“我呢？长官，您别把我忘了啊！”

    “司务长，他怎么样？”汤长官转身问司务长。

    “专业能力90分，就是话多！”司务长简短地汇报了考评结果。

    “那就让他先在团部当会计，同徐会计一起。”

    “好嘞！”张扬看自己也找到了好地方便又欢脱起来。

    走出营帐，我们三人围在一起，把六只手落得老高搭在一起，给彼此打气，“丛司令，你说的没错，打仗就是要跟好将军！”我喜不自胜。

    “咱们也不容易哈，被耍的团团转，才算是得到他的认可，看来集中营的苦不白吃，”丛瑛感叹道，“崇峰，汤长官欣赏你，你小子好好干！”

    “咱们都得好好干！”

    三人相互勉力间，傍晚的夕阳挥洒下最后一片金色，三人黝黑的面庞在这片金色里沐浴，此刻每张面孔都挂着幸福的笑容，每颗心都散发着青春的激情，从此我们将在这军营里开启新的人生，戎马半生，不负韶华。

    是夜，听着身旁伙伴鼾声如雷，我却难以入眠，手中仍旧摩挲着那块怀表，那张小相，感念这怀表必定是我的护身符，让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成为堂堂军人，就是不知道，这张小相的主人，你是否同我一样，看着帐子外边的点点星空，是否同我一样遇到了温柔相待的朋友，是否同我一样，想着你，心中的想念像灿烂悠扬的军号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