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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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梁家兄妹

    我将丛瑛放到炕上,那炕烧的热热的,烤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张扬小声道,“老梁,这次又烦你了,我这朋友被枪子儿咬一口,你帮他看看妨不妨事。”

    老梁微微撇嘴,“你什么时候不麻烦我了,这次又是被日本人打的,还是土匪?”

    “小日本的宪兵队!他娘的,我们三个游了好几里地,又走了十里地才走到你这。”

    老梁走到炕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丛瑛,给他找了个不软不硬的小枕头垫在手臂下,叫他趴好,便开始查看伤情。

    张扬在边上学么了两支烟卷给我俩点上,一人一支,吸着真舒坦啊。

    “这是村里的大夫老梁,虽说他大多看的是猪狗牛羊,人看的不多,不过医术厉害着呢!”

    我惊愕,原来是个兽医,却也不敢表示出不满,这时候有个大夫总比没有强啊。

    老梁还有个妹子,从后屋走过来,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大红袄子,松松垮垮挽着个麻花辫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晚上的,除了张扬这个倒霉催的没别人。”姑娘眉眼俊俏,脾气爽朗,看看我们的样子,也未多问,便去后院添柴做饭去了,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桌好饭。

    东北这边吃饭都是用的炕桌,她把炕桌从地上拿到炕上,我见张扬不理论,便上去搭把手,人家姑娘说,“您快松手吧,这活儿我干熟了的,你上来还不是捣乱。”

    一面说着一面端上饭来,一盆喷香的白面蒸的豆包,玉米面糊糊,炖酸菜,还有一盘子盐炒花生米并野菜鸡蛋炒毛葱。

    这时,老梁也已看好了丛瑛的伤势。我忙问怎么样?

    他说,“还得看拔出子弹后的恢复情况,如今要紧的是得赶快拔出子弹,拖的时间越长,丛瑛感染的几率就越大。”

    我说,“那就快拔出来吧,大哥!”

    老梁说,“你们先吃饭,吃完饭有力气帮我按着他了咱再拔,我去后边准备些用具,药什么的。刚才我已给他上了些止血的药粉,目前不会流血。”说着便丢下我们去后边了。

    老梁的妹子进来招呼我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吃啊!”

    张扬笑说,“阿峰,你没见过这种泼辣货,今儿算是开眼了。这是老梁的妹子阿霞,心肠好着呢,就是嘴巴不饶人。咱们快些吃吧,补充体力,还得折腾一宿呢。”

    阿霞把筷子递给我们,便去后屋添柴火了。我闻见那喷香的味道,吃了第一口豆包下去,便止不住了,太香太可口了,东北酸菜的味儿也好,酸菜汤里还有些猪膘子肉,我已经约莫一年半没吃过肉味儿了,那几个菜炒的不咸不淡,满口生香。

    我赞道,“没想到东北农民的生活水平这么高,我当初就应该来东北讨营生,扯什么上海。”

    “噗,你当都这么好呢?老梁救了农户佃户的牛羊,人家都拿他当神仙供着,才有这肉菜吃。普通农民也就啃啃大饼子窝窝头,就这酸菜里哪能有荤腥?”张扬点着酸菜盆子教育我道。

    不一会我二人就吃完了,我看看昏睡的丛瑛,想着要不要灌点玉米面粥给他,阿霞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看一眼,“别动他,让他睡一会,半夜里拔子弹有他疼得呢。”

    见我们吃完,老梁从后院端过来一个大铁盆,里边放着他的药箱,打开药箱是剪刀、纱布、药品等等,只是那些工具的型号都比医院里医生的大一些,想是这牛的器官比人大吧。

    阿霞提了两瓶热水放在当地,让我倒进盆里,她自己又舀了凉水兑进去调好水温,丢了几块白毛巾进去,叫张扬投一投。

    老梁示意我跪坐在丛瑛身边,帮他扶住病患,又用一块白毛巾塞在丛瑛牙关上,叫他咬住。

    老梁按了几个丛瑛背后的穴位,他的神志清明些,很神奇,我开始更加信任这个兽医的医术。

    老梁先给丛瑛后背伤口周围用液体酒精消毒,又用钳子拉拽了几下子弹。

    对丛瑛说,“兄弟,这个子弹位置不好,有处动脉横穿,我尽力而为,你咬紧牙关,拔出来的时候撑住。”

    丛瑛死命点点头,示意老梁他已做好准备。老梁叹口气,“可惜我这没麻药,你可能会更疼些,忍着点!”

    丛瑛额头上已经细细密密渗出汗珠了,我想是老梁拨弄子弹那几下给疼得,他没泄气,依旧浅笑,点点头,示意真的可以开始了。

    我和张扬一人一边束缚住他的手脚四肢,他的手反握住我的手腕,我知道他需要我们给他力量,也坚定地冲他点头,告诉他一定行!

    我还没反应过来,丛瑛便开始痉挛地翻着白眼,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身体的剧烈震颤,我和张扬要使劲全身的力气才能按得住他。我这才知道为什么老梁叫我们俩多吃点,阿霞不叫我们叫醒丛瑛。

    老梁在丛瑛背后使劲儿拨弄着子弹,那块子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似乎摩擦力特别大,他向左右拨弄时候,我都能清楚地听见丛瑛皮肉摩擦绽开的声响,丛瑛自己肯定听得更真切,更骇然。

    不过这小子已经顾不上想这些,因为他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

    老梁大叫,“别让他睡着!”

    我腾出手来大力地揪着他一只耳朵,却也没什么作用,背后的疼痛太强烈了,剿灭着丛瑛的内心。千钧一发之际,阿霞一瓢子凉水泼到丛瑛脑袋上,人一下就激灵醒了,我细看那凉水里居然还有冰块?

    这冰块也太震撼了,丛瑛被激的又是几番震颤,脸上青筋暴起,虚汗连连。

    阿霞又取了几个冰块给丛瑛衔在口内,这么一折腾,老梁眼疾手快竟呼地拔出了弹头。

    那一瞬间,丛瑛的整个身子都跟着弹头向后弹了一下,亏的我和张扬反应过来按住了,那一下子,丛瑛是真疼着了,额头上的汗跟瀑布一样往下流,吐出来的冰块上还有好大一块血,这是把嘴都嚼烂了。

    老梁拔出弹头后,立即给他堵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堵了好一会才敢拿下纱布上药,那纱布已被鲜血浸染的整块通红,投入到一盆清水里,瞬间变成一盆子血水。

    折腾了又一会包扎、上药的,老梁给丛瑛的整个后背都缠上纱布,并将他移到另一张行军床上。

    “火炕太热,容易感染,这几日便睡这行军床吧,遭几天罪,捡回条命,不亏!”

    丛瑛骂了几句小日本的枪法准,便趴在行军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安稳,打着小呼噜,我和张扬不时地去探探鼻息,也就着炕沿睡着了。

    自由的感觉真好啊!这一觉三人睡到第二天晌午。直到阿霞这个姑奶奶看不惯了,挨个敲我们鸡毛掸子,我们才爬起来。

    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丛瑛怎么样,这小子正睁着大眼睛龇牙咧嘴地看我俩,精神头不错,看来是活过来了。

    阿霞去后院做饭,老梁叫我和张扬去隔壁坐坐。我知道这是有事情要商量,便找衣服。张扬递过来两套农民装束的衣服,“咱们的破衣服都叫阿霞烧了,说是有虱子,这是他哥的旧衣服,给烤的暖烘烘的,快穿吧!”

    “这女人不错,知道心疼男人!”我们由衷感叹。

    老梁坐下来便包了三个烟卷,分给我俩。

    听他徐徐说道,“你们朋友的命保住了。折腾这一宿,都不知道你这两个朋友叫什么?”他指着我问张扬。

    “这是我在集中营认识的兄弟阿峰,屋里躺着那个叫丛瑛,都是跟我有过命交情的。”张扬一脸自豪。

    老梁思考着点点头,“阿峰兄弟,你们这段时间住在我这,想必那日本宪兵队一时间也找不到这荒野村落来,这里距离市区三四十里,他们一定先搜查医院和市区的诊所,市区里还得搜索个十几天。我老梁同张扬家祖上有缘,他爷爷在晚清时救过我的姥爷,对我们家有恩,我一定会全力帮你们。而且,在这村里,我老梁还有点话语权,即使被发现了,村民看我老梁面子,都会帮你们,安心住吧,等你那朋友养好了再走。”

    张扬在一旁玩世不恭地笑着,我却十分感慨,向老梁拱手道,“梁大哥,大恩不言谢,小弟若有来日必定相报!”

    老梁摆摆手,“不用那么客气,我看你俩都不是一般人,比我这弟兄强多了,我这也算是积善积德,给自己添寿数。有什么生活上的洗涮的事儿就找阿霞,我这妹子能干着呢,我去后屋看看,你们坐着。”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我们都在老梁家里猫着,阿霞天天换着样变着法儿给我们做好吃的,真是解了我们一年的馋虫。

    阿霞这姑娘虽然口角尖利,但是人心热乎的很,照顾丛瑛更是细心又耐心,有时候我们睡着了,她看丛瑛有点发烧,还给她敷毛巾擦酒精,丛瑛对她更是感激,虽然嘴上不好一直称赞,但我看他已经把自己不离身的一支钢笔送给阿霞了。

    阿霞一个农村姑娘要钢笔做什么?这是两个人在传递信物呢!

    果不其然,阿霞熬夜给丛瑛缝制了一双跟脚的懒汉鞋,手上的针线功夫十分了得,一双鞋子穿在丛瑛脚上服服帖帖的,十分暖心。那时丛瑛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阿霞还嗔怪他不多在床上躺几日。

    老梁很忙,不是去张家看牛就是去李家治马,连鸡鸭鹅狗猪生病都找他,所以一天里只有阿霞常常陪着我们。

    张扬没事就喜欢调戏妹子,“你说你这么爽利,怎么就是找不到汉子呢?今年21了吧?在村里算大龄女青年了吧?”

    阿霞挫着一大盆衣服,是我们三人换洗下来的,“我要等个真正的男子汉,可不是村里那些赖汉!”还朝着屋里睡觉的丛瑛努努嘴。

    “我们丛司令啊,他是男子汉,不过他要跟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霞泼辣地回道。也并不害臊,这女孩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忽而想起了知秋,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太充实,我都没怎么想起她。

    我来到东北,距离她更远了,不知道骆文杰待她好不好,像不像阿霞对待丛瑛这么好?他们之间的说话也这么俏皮幽默么?我真想知秋啊,从前不敢想,现在逃出生天,忽然觉得生命都有了奔头,一切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我还能再见到我的知秋么?

    我轻轻抚摸着那块怀表,怀表里是知秋的小相。怀表长久浸在海水里,已经不会走字儿了,那照片还好好的在那,那豆蔻少女的笑颜还在。

    见我不怎么言语,阿霞努着嘴看张扬,“阿峰哥,我见你一摸那块表就不说话了,好像在想什么人。”

    “他是在想他的初恋情人呢!”张扬接口道,“我们阿峰的初恋情人可美了,还是大户人家小姐!不过人家拣高枝儿飞了,阿峰你就别惦记了!”

    阿霞嫌弃张扬的臭嘴,朝他泼了几捧洗衣水,“阿峰哥别听他胡说,你惦记的人一定也在远方想念你呢!你信我,可准了!我哥长年出门给兽医病,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我就惦记他,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家,我就问他想没想家,想没想妹子,他说他想啊,哪天那个时辰想过,那时候正是我想他的时候。这人啊都有什么感应,她一定也是想你的!”

    阿霞说知秋也会想我,过了这么久,她真的还会记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