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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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创

    38年的冬天,我在广州妇幼医院躺了整整一月有余。文杰来探望我的遭数,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钟琳说,他是臊的,自惭形秽了。我倒觉着,他是对我失望了,心灰意冷。

    我们的关系从起初,就开的不是好头儿,那时他心里还无法释怀因他过世的妻子,而我心里装着只有崇峰。不论他出于私心想要把我带出难民营成为他的情人,亦或是我为了寻找失踪家人的下落,依附于他,我们结伴的目的都不那么单纯。似乎这不单纯的背后,大都是利益的勾连,真情便也未见多少。

    如果真要将我们的付出放在天平上称量,文杰对我金钱上的馈赠,以及情感上的等待,要比我之于他的多得多。这也是我一直不能对他硬气起来的原因吧,我的隐忍源于对他的愧疚,我想这是文杰更不能接受的。

    那个冬天,我大部分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文杰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的衣服、书籍,送到床前,我浑然不知。

    虽看不见他的身影,但是他的关心关怀处处体现在生活的细节里。我住不惯多人病房,他托关系花钱帮我争取了个政府官员才有资格住的套间;知我生活上不便,又雇佣了一名护工,一天二十四小时护理我;我懒怠吃鱼,是因为不爱剥鱼刺,他便叫阿姨细细挑拣出鱼刺,再送到我床前。

    如果他弃我于不顾,我反倒释然,可他这么深情,倒是叫我不安,恨不能立即病好,起来报恩。

    钟琳是来医院最勤快的朋友,几乎两天里就要来上一回,只要她来必是带着鸡汤、燕儿窝上门,连带着还有一肚子的训诫与牢骚。

    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我。

    “那刀再深一寸,你整个生殖器就废了,你知道不?”她拿开我掩面的小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他骆文杰能把你怎么着?你不愿意他顶多撒撒酒疯,他也不至于对你动刀吧!他是真不舍得把你怎么着!反倒是你自己,就这么气性大?我跟你讲,你这脾气不改,这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笑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钟琳,她这样的时候真不多,大多数时候她是温婉的,识大体的,有着上流社会名媛的挑剔。

    “你还跟我笑,你自当没了子宫的是我啊?”我越笑她越难过,竟呆坐在床边,拿出帕子拭泪。

    实在不忍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尤其是为了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朋友,我转脸看看窗外。这间病房在三楼,窗外就是一颗高大的松树,冬天里,松树是街道两旁唯一的绿色,碧绿碧绿的,让人看了心生喜欢。

    “我就没想同他干那事儿,才把自己捅成这样。”我默然。

    “你还能一辈子不干那事儿?”钟琳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不是他骆文杰,还有别的男人,难道不是你一直忘不了的那个男的就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以后会妥协,但是现在,我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好妹妹,你听我说。人活着不能太任性了,有的时候,你就得把自己个从悬崖这边扔到悬崖那头,等木已成舟,你再回头想想,当时的决定它就是最正确的。骆文杰好歹还是有情有义的,这么长时间都依着你,要是我们家老闫,就算是给你下药,也得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还是我不识好歹。”

    “你也别这么说自己,这女子啊都是傻的,一旦心里有了谁,那心就不是自己的了,都系在人家身上,想要拔出来太难。你又是个单纯的姑娘,给自己点时间,也给文杰点时间,这次你出院,我就帮你们定了,他先退一步,让你搬出来,你呢也别强了,就搬到他的楼下吧,他已把那房子租下来了,是个套间,家具电器都还齐全。他还能照顾着你,你起码让他能看见你,有个念想。”

    “嗯,都听你的。”我感念钟琳为我着想,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做朋友的日子也很浅,但她真的是拿我当了自己的妹子,实实在在疼我,我不想令她再失望了。

    出院之前,主治医生同我谈了一次。他说,我以后都不能再生孩子了,而且不论是行房事还是生理期,都会很疼。并好心开了点止痛药片给我,说疼得时候可以吃一片,管用。我刚出医院就把药片丢进垃圾桶了,我不需要止痛,痛可以让我感受到自己还是自己。

    出院后,我便按照钟琳的安排住到了文杰房子的楼下。

    搬进去那日,阳光正好,起居室里的窗帘是香槟色的,透过窗帘羊城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像金子一样洒在脸上,舒服、惬意。我的书柜整面挪到房子里的一面墙,上边的书都摆的整整齐齐,似乎被人用心打理过。卧室里有一面黄花梨的化妆镜,以及配套的妆台妆奁,很精致,具是新的。一切布置都是那么刚刚好,连起居室里挂着的画都是我喜欢的画家画的。

    我最喜爱的还是一个读书的角落,就在落地窗边,一个造型简单的边几配着个靠背很高的扶手椅,旁边是落地灯,留声机。

    我能想象出,自己在午后的阳光里,翻着手边的书页,听着留声机里美妙乐曲的样子,一定是陶醉的,迷离的。

    搬进去的第三日,我在走廊里碰见文杰。我邀请他进门坐坐,因为我同他有话要讲。

    他踌躇地步入起居室,坐在距离门边最近的沙发上,我倒了杯红茶给他。

    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开口道,“你好点了么?我听钟琳说你还得恢复恢复?”

    “好的差不多了,下周就能上班了。”

    “上班不着急,女子师范的几个大学生在这实习,都能帮我干些杂事。你好好休息,别落下什么病根。”文杰讲话的时候,眼神一直不敢正视我。

    “文杰,这间房子,谢谢你为我做的,书架,窗帘,梳妆台,我特别喜欢。还有这架留声机,看得出你用了心思的。”

    “没什么,不过是投其所好,为了让你开心的玩意儿。”

    “这房子钟琳说是你帮我租下来的,房租是多少?”

    “你看你,又来了,总跟我计较这些,我进来坐不是同你讲房租的。”

    “你就算要,我也没有钱给你啊,不过我得要知道。”

    “半年租,一个月30块,我付了半年的。”文杰敷衍道。

    “好,那等我工作以后慢慢还你。”我也不想在钱的问题上纠缠,这个话题说的越多,文杰与我越生分。

    “还有件事。”我迟疑着问出自己内心缠绕了一个多月的疑问,“我希望你能同我讲实话。”

    “嗯,你说。”

    “那日我们吵架,你喝醉了,讲了一句话,说我能出来难民营,是你花了100块大洋疏通的,这事是真的么?还是你喝多了信口说的?”

    听到我的问题,文杰眼镜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疑虑。不过马上,转为一副讨好的笑意,“那是我胡咧咧的,你别当真,我自己喝大了都不知道讲的什么了,那天我肯定说了特别多的胡话,你就当没这回事。”

    “真的么?数目都讲的那么清楚,不太像醉话,倒是像酒后吐真言。”我疑道。

    不过文杰明显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开始转移话题,说我泡的红茶好喝、暖胃,说我一个月没上班,同事发生了好多趣事,一一讲给我听。

    文杰遮掩的态度,让我内心的疑惑发酵的更大,但是我今天是怎么都问不出真相了,只好先按下不提,找个合适机会查访。

    没过多久我便上班了,同事没多问我生的是什么病,怎么生的病,我很感谢他们的无视,一切照旧的样子让我自在。

    上班后,我的工资涨了,这次我学乖了,并没逼问文杰是不是他的面子和关系,而是欣然接受。发薪水的日子我便将租金交到他手中,还请他吃了一顿牛排,文杰那天真的很开心。

    我们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像老朋友一样一起吃饭、散步,在单位里除了必要的交流沟通,言谈都是程式化的,那种感觉叫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知秋,那日我看你流了那么多血,酒都吓醒了,你怎么能那么伤害自己?我混蛋,你可以抽我啊,但不能那么对自己。”

    “我也是一时冲动,你别介意,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向命运妥协,同你好好过日子,但是每当那个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行。我真希望哪一天脑子里的东西都没了,都消失了,我的记忆可以重来,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们慢慢来,知秋,我再也不会强迫你。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我也难受。你躺在医院里,睡着的时候,我总去看你,你那么柔弱的身体,躺在雪白的被子里,脸比被子还要白,我真怕你就那么没了呼吸。”

    “文杰,相比你对我做的,我对你做的实在太少,请你相信,我是希望你好的,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幸福,但是那种如父如兄长的感情,我一时间没办法把它理解成爱情,你明白么?”

    文杰微微颔首,“我怎么会不懂,我也是过来人。”眼里还是有着浓的化不开的落寞,“可最让我内疚的是,你以后都不能做母亲了,这,”我抓紧文杰的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做了这个选择就要承担这背后一系列的结果,相信我,文杰,我比你看到的更坚强。”

    那番谈话后,文杰与我多多少少释然了,两人碰面可以自然地聊天讲话,还可以一同参加party。

    我的生活又归于平静,只是这平静里有我不知道的暗藏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