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繁体版

第二十二章 惊心

    尽管计划周密,三人间默契无间,我们的逃亡大冒险依旧危险重重,惊心动魄。现在想起,那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短暂,最危险,却能决定命运非白即黑的时刻。

    那日,是我们在海上漂的第十五天,宪兵队员说当日下午四时船将抵达岸边。实际情况要更晚些,因着正午时分船在海上遇到了不小的风浪,改变了航行路线,绕了远道,晚上七点多才准备靠岸。

    靠岸前,我们三人蓄势待发。好容易两名宪兵队员的其一去厕所小解,刚要使眼色动手,久未露面的松井却出现了。这名宪兵队长有着豹子一样的嗅觉,他进到船舱时,细细检查我们每个人的绳子,另一名宪兵就端着枪指着我们。张扬脸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我也有一丝确幸,想着还好我们还未开始行动,那锋利的工具还别在我的腰眼上。

    松井查完我们这组人便向隔壁仓走去,另一名宪兵队员还没回来,我见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便靠着墙根抽出小工具,在背后嗖嗖几下子割开我的绳子,趁着宪兵队员不注意的功夫又传给我身旁的丛瑛。丛瑛比我更镇定,面色仍是淡淡的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早已割开绳子暗暗交给了张扬。张扬看起来比我二人都紧张,好像工具不太趁手,割了好一阵子。我同丛瑛刻意不去看他,实则心里焦急的快要冒火了,暗骂这小子掉链子。

    过了许久,或许没那么久,张扬终于用眼神传递个“好”的暗号给我俩,顺手把工具递还给丛瑛,丛瑛自别了起来。这时另一名宪兵队员正从厨房往回走,我同丛瑛使了个眼色,他也认为这是最后的时机,等到他下来后,我们便不容易抢枪喽。便在几秒钟之内又在脑内过了一遍熟悉的动作,活动了几下子手腕脚腕。

    三人嚯地同时站起来,从侧面进攻宪兵。那宪兵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抱住他的腰整个来了个过肩摔。没给他时间和空间拉开枪栓。张扬抢了墙边立着的枪,丛瑛和我近距离搏斗,控制住宪兵队员。好不容易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把人按趴下。

    仓内的打斗声大概传进了隔壁仓,我们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奔来。张扬最先反应打开舱门向宪兵跑来的相反方向奔袭,我和丛瑛紧随其后。

    后边的松井带着其中一名宪兵队员追赶,我们撒开欢跑着,根本来不及看后边,生怕稍一迟疑就挨了松井的枪子儿。松井大喝一声抢过身后宪兵的那杆枪,对着我们铛铛就是两枪,一枪射到围栏上,另外一枪大概是射到了丛瑛的身上,我听见他在后边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及回头查看他的伤势,因为对面又是一头拦路虎,那名上厕所的宪兵回来了。

    他看着我们几个,一个劈腿迎面把张扬踹倒在地,我见队友被袭胸中怒火中烧。在中国人的船上,几个日本人围追堵截三个中国人,他妈的,真拿我们当东亚病夫。

    我不再犹疑,拉开枪栓瞄准射击,动作一气呵成。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却没有丝毫害怕,而是满满大义凛然,内心充满勇气。接着第二枪朝后射过去,那时松井仅在我们的十步之外了,这一枪虽没射到他要害,不过大腿吃了一枪子,他再也无法快速追赶了。趁着他们慌乱救治,张扬一咕噜爬起来,我喊着丛瑛说“坚持兄弟”,三人踉跄地奔袭到船头。

    此时船头的旅客已经都聚集到下船口,准备靠岸了。我极目远眺,那大连港已近在咫尺,估算下来也就一千米远,我水性算是极好的,游到安全区域应该没问题,我们选的时机还不错。不过张扬游泳是个半吊子,丛瑛又受了肩伤,怕是游不到岸边。也只有我一路上护着他俩,奋力一搏了。

    船头距离水平面有十几米高,张扬有些怯懦,我一脚把他踹下去算是解决问题。丛瑛我搂着他一起跳下去,两人一进到水下就掏出吸管。

    这时,几名宪兵队员大概已聚集到船头,开始对着水面下方射击。我游的快,几秒钟已经游出去二十几步远,张扬和丛瑛虽也奋力游,却很难提速,听见枪子在他们头顶噼啪作响,我心急如焚,又没法儿回去,因为他俩还需要我在水下观察方向领路。

    好不容易游出去一百多步远的时候,终于不再听见枪响,估计不是子弹没了,就是他们已经放弃海上追击,改为陆上围捕了。我们要同他们抢时间,他们一个电话就能召集在大连港附近的警察署,军人来捉我们,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形成一张网围捕的时候找到安全地点上岸。

    这七八点钟的夜色是最好的隐身衣,我们把吸管伸出水面上,也没人知道下边还有几个游泳健将。就在快要游到岸边的时候,我感觉丛瑛的速度忽然放慢了,便放慢速度等他一会,待他到身旁,扶着他的肩在水下观察看看。肩上的确中了子弹,好在射击距离远,子弹的一半还在外边裸露着,虽如此,丛瑛也是糟了大罪,又是血又是水的,这海水十分腥咸,遇着盐一杀,疼的人都要昏过去了,他竟能挺到现在,真有风骨。

    我游到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驮着他,他挥舞几下手臂表示拒绝,我大力将他搭在肩上,向前奋力游去。

    那岸边的崖壁已经近在咫尺,我们三人都有点兴奋,哪知还未游到,张扬便停下身不游了。我心中纳罕,莫非这小子也游不动了?他停下细细观察一会,对我打了个手势,让我们沿着崖壁往前游,而不是靠岸。

    我奇怪,却也不敢怠慢。顺着张扬指的方向游去,那边的岸更远些。心想,莫非是张扬发现了什么?

    他边游还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示意我们到了那岸边再说话。我便更加警觉小心,虽驮着丛瑛,也不敢叫他和自己露出头来,我自己相当于是潜水了。

    好在我的水性好,游出去五六十米才换一次气,换气时,将丛瑛放在旁边自己把吸管稍稍探出去一点就换了好大一口。

    这么折腾了大概快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游到了张扬领路的岸边。张扬第一个露头,这回没当缩脖乌龟。他查看一番,认为已经没有危险,便拉我们两人上来。

    我们上岸后,个个瘫死在沙石上,长长呼了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啊!”我轻叹。

    小憩一下,我一边查看丛瑛伤势,一边问张扬,刚才怎么不让我们过去,那边更近啊。

    张扬仍旧没缓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34年的时候,小日本打东北军,就是在前边上岸的,我怀疑那边已经成了他们御用港口,看着风平浪静的,其实有人把守。”说着指了指我们刚刚想要登录的海岸,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已经是灯火通明。有大批军人点着火把,在严阵以待。估摸着就是想来个瓮中捉鳖,捉我们这几个倒霉蛋,因为那是除了公用港口外最近的登录地。

    我竖了竖大拇指给张扬,这次脱险,给张扬一功。

    丛瑛也唏嘘道,张扬真是有福之人。

    我看他精神尚好,只是这枪伤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救治了,再不拔出来恐怕危急性命。可这四下黑黢黢的岸边,哪去找医生呢?

    张扬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抹了把脸蛋子,“跟我走,这到我地盘了!”

    我照旧背起丛瑛,这次他没多挣扎,想必失血过多加上游了这么远,人已经虚弱的很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丛瑛你会没事的,兄弟一定不会放弃你,我们三个人一条命,现在就让我来回报你吧!

    张扬这个公认的倒霉蛋,似乎把过去二十年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一路。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穿进市区里的巷子口,渺无人气的,我有些惴惴不安。

    “你到底行不行啊?这什么鬼地方?”

    “就咱们三个这样,鬼遇到咱都被咱吓跑了。走吧,别废话!”

    这小子还卖关子。好不容易走出没人的巷子,又是连绵不断的火车道,我们沿着火车道往下走,时而听见火车鸣笛的声音,就在旁边等车跑过再继续走。

    走半个小时休息一下,丛瑛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我有些焦急地咒骂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丛司令要撑不住了!”

    “马上了,阿峰,”张扬宽慰我,“丛司令久经沙场,他一定能行!”

    “起码咱们先找个有人的地方,喝点水吃点东西,丛司令没准还能缓缓神。”

    “有人的地方不安全,我找的地儿绝对安全。走吧。”

    张扬接过丛瑛背上身,让我松快松快,我见他背的吃力,走了二里地便又换了回来。

    走过火车道,又是一片玉米田,终于看到袅袅炊烟,我们来到一户农户家。张扬没冒然敲门,而是吹了几声哨响,那声音像一种鸟儿,我一时想不起来什么鸟,就已经进了门。农户家有一个小院落,门户低矮,不过院子很清亮、宽敞。农户本人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长面细眼,眼睛特别有神。皮肤有些粗糙黝黑,大概是长年务农风吹日晒的。

    男人看见张扬带了两个男人,一句话没问,就引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