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裂痕
这几日,还有一层困扰使我伤神。史密斯先生似乎真的如钟琳所说,正在追求我。即便已经知道,我同文杰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能阻挡他求爱的热忱。
美国人追求女子的方式幽默滑稽,带着点大男孩的单纯,常常让我忍俊不禁。譬如,在我下班的门口,史密斯先生身穿西装,打着领带,郑重送给我99朵红玫瑰,引来同事们的围观。比如,每天清晨在我的窗沿下,拉小提琴,用浪漫的卡农曲调唤醒我的晨梦。再比如,在他家组织的宴会上,送我一只写着“爱的呼唤”双层奶油大蛋糕。
文杰被他的举动聒噪地实在受不了了,求我赶快把这老外解决,不然他要去单位打地铺睡觉了。
星期天,我将史密斯先生约出来,两人在广场上喂鸽子。看着鸽子在我手边觅食,他不禁又开始感叹。
“哦,亲爱的知秋,你的美让鸽子都为你倾倒,我也是啊,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求爱?”
我拉他坐下来,“史密斯先生,在此之前,我能先问您几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我都洗耳恭听。”
“您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您在美国一定成家了吧?”我直指问题核心。
“嗯,是的,我在美国有一个太太,她叫Mary,还有一对儿女,他们是Jack和Amanda。”
“或许在你们的国家,同有妇之夫交往,没有道德的约束,但是这里是中国。中国女人给有妇之夫当情人,是要被唾弃的。放在一百年前,是要被浸猪笼的,您明白吗?”
“猪笼,是吃猪肉吗?”史密斯先生对我的话十分费解。
“浸猪笼就是要被处以死刑,而且是以极其屈辱的方式。”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一百年前,向你求爱的是一个美国人。我认为,中国的衰退与这些奇怪的传统分不开。我并不介意这些。”
“可是我介意。史密斯先生,如果您是真心喜欢我,要么回美国同您的太太离婚,告诉她你不爱她了,你爱上一个中国女孩。要么您将这份爱保留在心底,像对普通朋友一样同我相处,否则,我便不能再单独与您见面了。”
“可是中国女孩不都是这样的。领事馆的中国翻译静,与三个已婚男人同时交往;还有你周围的同事,她们为了能够升职加薪也找到强大的男人作为靠山。难道只有你拒绝吗?”
“史密斯先生,每个人都有做人的底线和标准。我想,我真的不能接受同有妇之夫恋爱,请您尊重我,好吗?”
“你真的让我意外,秋。”
“当然,我们还是朋友,史密斯先生,您家中的宴会,我可是非常期待。”
“哦?期待我的红酒?”
“期待您厨子做的迷迭香味的香肠。”
“哈哈哈,秋,你与大多中国女人都不一样。”
这方唱罢你登场,刚刚劝退了美国佬,文杰又开始了他称之为“含蓄”的爱情攻势。
我的办公桌上每天都会出现一支插好瓶的红玫瑰,很亮眼。我笑,文杰不过是将99朵玫瑰分作99份,每天送给我一支罢了,这也没什么新意。
借着是约会,能在外就餐绝不在家里做,一个多月下来钱倒是没少花,并没什么进展。
不过文杰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他知道我喜欢书,在起居室的一角,重新帮我建立起一个书架,不断地买来书扩充到书架上,除了中外文学名著,还有一些小众的作家所写的小诗,我很喜欢。
一次,钟琳到家中做客,看着墙角的书架,以及我整理好的起居室,喝着我刚煮好的巴西咖啡,评价道,“你们除了没有睡在一起,同寻常小夫妻又有什么分别?”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开始依赖文杰,喜欢了生活里有这个男人忙碌穿梭的身影,他也真的把我当做他的妻子,我们之间需要的只是时间。
我开始害怕这种被习惯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我没办法分辨真正的爱。文杰不在家的夜晚,我都会成宿成宿地失眠,想起难民营里听到的枪声,想起那些死去的孤魂。我是不是真的太依赖他了?这种依赖于我于他好吗?
我开始反思自己,无限度地攫取他的真心和包容,却不愿意付出真心。真的对不起这样的文杰。
于是,我决定搬出去自住。
文杰没有同意,我们发生了认识一年来最大的争吵。
“就你挣的那几个子儿租房之后什么都不剩了,吃什么?喝什么?你自己能养活自己吗?”他拉松领带,朝我低吼。
“我的薪水还会涨不是吗?这个月就要涨到45块,租一间套间,25块,剩下的钱我省着点花,还是能够度日的。”我倔强道。
“25个大洋够干什么的?够你喝一瓶白兰地,还是够你送人钟琳一件旗袍的?”
“我可以不买衣服,不喝酒,钟琳如果介意我不送她昂贵的礼物,那我也可以不交这个朋友!”
“这些都是你的借口对吧?你就是想同我分开,离开我是吧?”文杰戳破了我的真实想法。
他走到酒柜边,拿了一瓶洋酒,倒在杯子里,大口灌了下去,不一会半瓶酒就进肚了。
他拿着酒杯走到我身边,“知秋,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我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一年了,在一块。你就一点都没感觉?”文杰的脸上渐渐绯红,那是酒精的作用,或许也是内心澎湃的反应。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那小子,所以我等着,我不碰你。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尊重你吧?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有名誉有地位,在上流社会也是有我一席之地的。以前我有老婆的时候我都有情妇,还不是一个。可是为了你,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我都不要了,我一心一意对着你。可你呢,到今天,此时此刻,你对我,就没一点真心吗?”文杰边说边绕到我的身后,一下下地按着我的肩膀,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感情不是用时间就能买来的,你知道的文杰。”
“嘘”,文杰在我身后,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把双手环住我的脖颈,“你这么说,太耿直了,知秋,耿直到我想要现在、立刻、马上就掐死你。”
我闻到了一种狼盯着午餐的气息,这种气息在文杰身上也出现过,不过往往是对待商场劲敌时才会显现出来。
我的内心忽然有一丝恐慌,用双手推开了文杰的环在我脖子上的手,想要从沙发上逃开。
下一秒就被失控的文杰推倒回来,他整个人都按压在我身上。我惊恐失声,“骆文杰,你要做什么?”
文杰的眼神瞬间清明,可是下一刻,那清明里竟变成了玩味的笑,“得不到真心,得到身体,也算你对我报恩了。”
所谓的疼我,就是用酒气熏熏的嘴亲上我的嘴,用全身的力气压在我的身上。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还是被他压在身下肆意妄为。我见躲他不过便朝身旁的茶几上胡乱摸着,终于摸到一把水果刀,喝了一声,“姓骆的,你再动我,我杀了你不要怪我!”
文杰停下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此时他的手还压着我的腿,我根本做不起来。只好把刀子立在我们中间的空气里,让他退后。
“知秋,你宁愿伤我也不愿意与我一起?”他眼中竟有一丝伤心。
“我,我不是的,我们原本可以慢慢来,可是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我接受不了,”我不敢再看文杰的眼神,“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你。”
“你撒谎!”喝醉酒的文杰似乎已经笃定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女人。
我一把推开脱了气力的文杰,从沙发上弹起来跑进卧室,把卧室门上锁。
文杰跟上来大力地敲门踹门,卧室门发出哐哐的响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咒骂,难听极了。
“沈知秋,你不过是我花了一百个大洋从集中营里买出来的,你装什么清高大小姐?你还以为你是SHT大别墅里的名媛吗?特么的,那都是过去式了!”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这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买给你的?想离开我,休想!”
“我不过是要你一回,外边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的洋妞上赶着我,你说你矫情什么?”
这些恶言恶语竟出自文杰口中,这些言语都是来形容我的?我不敢置信,看着手中的刀子,我只想快点解决外边的咆哮的“野兽”,便不再犹豫地朝自己的下体刺去……
血液瞬间迸发,浸染着我那日穿的秋叶黄的旗袍,上边的竹叶被血染成了红色,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红。
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爬到门边,够到头上的门栓,给外边的人打开门。
文杰惊惧的眼神,从他的眼镜片里折射进我的眼球,那一刻,我真的有点解脱。
“这样的我,你还要么?”
“你怎么,这么傻?”